第25章 少年事（1）
七年后，小秘境。
一场恶战刚刚结束，怪石倾颓，草木倒伏，遍地深深浅浅的痕迹，残余的灵力从沙土间向上弥散成一股股颜色各异的薄烟，混着空气里妖兽特有的腥臭，显出无限的萧索。
最深的一道痕迹向下约有三尺，一路拖拽弯折，末端耷拉着一黑一白两条蛇尾，以极快的速度颤动，抖出的怪响仿佛野鸟鸣叫。
两条蛇尾并在一起，到约一尺长处交叠扭转，扭成一条黑白相间的粗壮麻花，一黑一白两颗蛇头肉贴肉地耦合，即使这条蛇已经被击杀，贴合处仍在互相融化吞噬，不断冒出带着白沫的毒浆，粉色的碎肉裹在毒浆里潺潺而下。
此时才看清化生蛇的全貌，有个素来爱洁的女修受不了这般直击心灵的冲击，捂着嘴跑到一边干呕，同队修士的脸色大多也不太好。
“化生蛇双魂一体，不断互相吞噬，是为阴阳。”领队修士谭方毫无惧色，顶着熏人的蛇腥，靠近两颗硕大恐怖的蛇头，近乎痴迷地看着无意识转动的蛇眼，“阴、阳……”
眼见要碰到其中一只眼睛，谭方如梦初醒，挂上和善的笑容，转身向随他进小秘境的五个修士张开双手：“诸位稍安勿躁，听我一眼。小秘境内有化生蛇实在出我意料，幸有诸位协助，才能击杀这怪物，那也应由诸位共享。”
他双手向下轻按，“不如这样，化生蛇身上伤痕犹在，不如请诸位上前指认，出力多者分蛇胆、蛇丹，力有不逮者取鳞甲、骨肉，如何？”
化生蛇一身是宝，蛇胆、鳞甲不必多说，连骨架都能入药，五个修士彼此看看，当即忍着恶心，在谭方的组织下排队指认伤痕。
待一队五人挪到队尾，化生蛇已被凌迟得只剩一对蛇头，往下全是皑皑白骨，骨缝间只余修士不敢贸然取的内脏与蛇丹，幽幽地发着磷光。
队尾的少年伸手虚按，蛇心周围亮起一道红光，投在他白皙的脸上，瞳中红光一现，原本清隽温和的五官凭空多了三分妖异。
他收起灵力：“我要蛇眼。”
谭方笑容一僵：“叶小兄弟说什么？”
“蛇眼。”叶青时说，“先前猎蛇时你们被蛇尾卷住，只有我侥幸在外，你说若我能不独逃，击杀化生蛇后，蛇眼归我，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我的灵力留在蛇心脏周围，可见致命一击确实由我发出。请兑现诺言，将蛇眼给我，我之后还有别的事，不能在小秘境里多拖延。”
谭方嘴角抽了抽，匕首在蛇眼处比划两下，终究舍不得下手，假借挑选拖延：“左阴右阳，叶小兄弟要哪一只？”
“都要。”
“不知叶小兄弟要蛇眼做什么？这东西的阴气和阳气互冲，可没必要凑一对。”谭方暗骂这少年修士难缠，忍痛割肉，“既是约定，即使是情急之下所做，也应当兑现。就一只吧，你说，要哪一只？”
“都要。”叶青时固执地说，“你们答应我的时候是一对。”
“化生蛇一对眼睛极阴极阳，炼制阴性重或阳性重的丹药非它不可，一只蛇眼在拍卖行就能卖出一万灵石，还不够你这一击的价钱吗？”谭方佯怒，“蛇眼姑且不论，蛇胆蛇丹无人取，难道在场无人能凭伤痕取得，盖因击杀化生蛇是大家的功劳，无法平分，这才想暂且搁置，或许可待出售后平分灵石。”
他重重一扔手里的匕首，“我念你初出茅庐不懂规矩，有心履约，还请叶小兄弟不要胡搅蛮缠1
果然有个体型壮硕的体修咬钩，全然忘了化生蛇内脏有剧毒，贸然触碰死路一条，跟着怒视叶青时：“见你是个小孩才让你，劝你小子识趣，拿上一只眼睛快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1他捏紧砂锅大的拳头，骨节咯吱作响。
“别和小孩子计较，没这个道理。”先前呕吐的女修拦下他，眼风轻蔑一扫，“但我也要说，你自己也知道是侥幸，还敢要挟我们，小小年纪利欲熏心，再过几年没人让你，且看你什么时候哭1
另两个修士本不想掺和，架不住平分灵石的诱惑，一个劝叶青时见好就收，一个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权当不知道这段争执。
“化生蛇蛇眼的价钱不定，这条化生蛇在小秘境里，年份不够，品相也一般，一对眼睛也卖不到三千灵石。”叶青时皱了皱眉，“我不是求财，只是想要那对蓄了阴阳之气的蛇眼，要赠给人作礼物。我还有事，请履行约定。”
谭方本就一只都不想给，见叶青时态度强硬，心下暗喜，往叶青时身后抛了一个眼神。
对面的体修霎时明了他杀人越货的心思，和身旁女修对了对眼神，两人不动声色地分开些许，和谭方一起构成三面包抄叶青时的态势。
“这么说，叶小兄弟是非要一对不可咯？”谭方拿捏着进攻时间，刻意拖长声音，“不知托你带蛇眼的是谁，叶小兄弟咬定不肯放，难不成是邻家青梅？要我说，哄女孩……”
“不是。”叶青时眼神微寒，“我明白了，你们要毁约。”
“是又如何？”谭方不惧他看破，哈哈一笑，“本来我挺欣赏你，小小年纪有这般本事，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就得埋骨……”
叶青时忽然一蹬地面，疾退而去，恰好从那体修和女修飞扑的空隙间急速擦过，倏忽离了战常
女修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谭方暗骂妇人不能成事，乍一回头，却见化生蛇的骨架直立起来，两颗蛇头已然并成一颗，左右眼眶里仿佛各燃着一团火。
而蛇身白骨之下，一个修士被蛇尾的骨架刺成了豪猪腊肉，另一个被毒液腐朽成一摊烂泥。
谭方一声惨叫，下意识拔腿，白骨嶙峋的蛇尾却已经扫了过来，尖锐的肋骨瞬息扎穿他的身体，把他紧紧卷入骨架，和那女修串在了一起。
化生蛇犹嫌不够，一口咬住体修的脑袋，体修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壮硕如熊坚硬如铁的身躯就融化殆荆
连吃两名修士，精力大增，化生蛇仍不敢贸然攻击叶青时，只敢直起上半身，耀武扬威地摆出攻击的架势。
“化生蛇双魂一体，死后苏生，是为化生。”叶青时浮在半空，对上化生蛇怨毒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分析，“原来是这样一个‘化生’。那现在这具身体里的魂魄是哪一个，黑、白，还是融合了？”
“救我、救我……救救我1谭方被挤压得内脏开裂，一张口吐出的血里冒着无数泡沫，他拼命撑开手，一下下把已经昏过去的女修推向尖锐的蛇骨，用女修的躯体给自己争取时间。
“救我1他被女修的血喷了满头满脸，“求你、求你……求求你！我把蛇眼给你！蛇胆、蛇丹……全部给你！全部给你1
叶青时似是被他说动，虚握右手，掌心里现出一团血红的光晕。
谭方一喜，化生蛇察觉到来自半空的杀气，猛地收紧身体，勒得谭方又喷出一口血，他竭力催促叶青时：“快啊，快点救我！只有我们两个人，都给你……”
叶青时纹丝不动。
“……快啊1谭方要疯了，泣声祈求，“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你毁约在前，我不能再信任你。而且，你们为什么喜欢许完全没有价值的承诺呢？不只是蛇丹和蛇胆，”少年微微歪头，发自内心地感到迷惑，“只要你们都死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血泉喷涌而出，谭方和女修一同被绞成碎肉，临死前谭方的视野一片猩红，只看见那少年缓缓抬手。
旃蒙城。
“……就是这样。”叶青时看着眼前两个面容扭曲的修士，一五一十地复述小秘境中的事，“化生蛇的尸骨仍在小秘境之中，若你们能寻到入口，可以进去看。我只取了一对蛇眼，这是我的储物囊，不信可以查验。”
他解下腰间平平无奇的素面荷包，双手捧着递过去，被对面堵他的女修一掌拍开。
“阿方……我的阿方1女修仰头向天一阵凄厉悲鸣，突然猛地向叶青时攻去，“阿方……我要你偿命1
储物囊还在手中，叶青时来不及化剑，仅靠步法躲避，那女修接连抓空，面容越发狰狞，指甲一长再长，竟暴涨至三尺，猛抓向叶青时的眼睛。
叶青时下意识后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人却一掌拍在他背上，强迫他挺直腰杆，落入一个并不宽厚的怀抱。
凛冽的寒香拂面而来。
“傻不傻呀。”来人笑话他，“她一开始就是要你的命，你和她讲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