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十五

    很多年后, 黎瑞白努力回想自己记事起的第一件事，还会觉得有些恍惚。

    那是她五岁那一年，她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葬礼。

    那是她爷爷周自钦的葬礼。

    黎瑞白还记得, 自己那时候还被爸爸抱着，因为周围人太过严肃，她害怕得想哭，但是却被妈妈轻声地警告了。

    黎瑞白被吓住了, 她把自己使劲儿地埋在爸爸的西装上，把眼泪鼻涕都擦了上去。

    她还记得，自己重新抬起头的时候, 可以看到爸爸西装的那块地方都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因为她的爷爷只有他爸爸和小叔叔两个孩子，而那会儿小叔叔都没结婚，由此，全场只有她一个直系小辈。

    所以，给棺木钉钉子下葬的工作, 便落在了黎瑞白的头上。

    老实说，黎瑞白其实有些害怕爷爷。

    她对爷爷的印象不深, 只是每年逢年过节, 她的父母会带着她去爷爷家, 但是相比起温馨快乐的外公外婆家，她的爷爷总是板着一张皱纹满布的脸, 看她的神色复杂, 又不爱说话。

    就算黎遥和周知砚特意给他们祖孙俩留下独处空间, 黎瑞白也不知道和自己的爷爷能说些什么，只在爷爷问功课的时候，吓得头越来越低。

    久而久之，黎瑞白养成习惯, 只要妈妈一说要去爷爷家，她就哭。

    刚开始周知砚和黎遥两人还顺着小姑娘的意思来，但是发现这是她逃避去爷爷家的一种手段后，黎遥便不惯着小姑娘了。

    不管她哭成什么样子，黎遥都能揪着她耳朵过去。

    而现下，黎瑞白看着躺在棺中，面色平和的老人，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多去看看他了。

    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人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但是却极为得小心翼翼，显然怕弄伤到她。

    黎瑞白的眼前一下子模糊了，她拎着小锤子，对着老人的棺木，慢慢地往下砸。

    小姑娘泪眼汪汪着，在全场严肃的氛围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钉子钉了下去。

    而时至今日，黎瑞白只最清楚地记得，那颗钉子好像被自己砸歪了，在木制的棺木上留下了一点点裂缝。

    她无数次把这个担忧告诉了母亲黎遥，而后者总是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告诉她：

    “不要紧，你爷爷不会怪你的。”

    而现下，是黎瑞白的十六岁生日，这也是她度过的最为特别的一个生日——

    “妈，我和你说。”

    黎瑞白极为豪放地把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玻璃罐放在了黎遥面前：

    “你看，我折了快一个月呢。”

    黎遥一头雾水地打开了那个小姑娘视若珍宝的玻璃罐——

    那是一堆七扭八歪的千纸鹤。

    黎遥：“……什么意思？”

    她看着那些手工，一时间觉得女儿完全没有继承到周知砚哪怕一星半点的美术天赋。

    而黎瑞白骄傲中带着一点害羞：

    “你知道我同桌是谁吧？”

    黎遥想了几秒，倒还真有印象。

    黎瑞白的同桌是个中法混血，瘦高修长，五官则带着一种天生忧愁buff的精致，总体而言……

    是个帅哥。

    黎遥想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挑了挑眉，按着自己的震惊，等着听黎瑞白继续讲话：

    “我想和他表白。”

    黎遥：“……”

    黎遥麻了，她想了半天，张了无数次嘴，终于妥协地说道：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祝你成功。”

    周知砚这个月的工作很忙，但是随着年纪的增加，他已经开始谢绝长时间离家的出差。

    所以即使工作繁忙，他每天还是会回家休息，不过一般时间则会晚一点，例如凌晨的两三点。

    黎遥通常会给他留灯，不过人早就睡了。

    而今天，他一回来，就看到房间里通透的灯光，和衣着整齐的黎遥，他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女人也慢了一拍，她像是对于自己和衣坐在床上有些疑惑似的，停顿了几秒后，周知砚先伸手打了个招呼：

    “感觉我们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他本来以为黎遥至少会笑一下，但是女人却神色严肃。

    她已经过了四十岁，却因为保养得当，一张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这时候不笑，才带着谈判时让整桌人都惊心动魄的气场来：

    “周知砚，你相信蝴蝶效应吗？”

    周知砚提着一口气，听着这种问题，一时间竟颇有些紧张，他没有因为天色已晚而敷衍自己的妻子，转而认真思索了几秒才道：

    “我相信，不管是未来的变数还是过去的变数，只要有因就有果。”

    黎遥长叹一口气，转而更加严肃地说道：“行，你相信就好，我和你说，黎瑞白这个兔崽子，要和她同桌表白了。”

    她把这个惊天大消息落下，说完便不免带上一点期待地看着另一边的周知砚。

    不曾想，青年像是愣了很久，转而突然笑了起来。

    他最开始只是像是憋不住般的轻笑，紧接着就开始大笑起来。

    黎遥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从床上站起了身。

    女人皱着眉，她看着丈夫的笑脸，也被气笑了：

    “不是，我和你说认真的……”

    “怎么了？遥遥，这不是好事吗？”

    周知砚过了好几秒才停止笑意，他擦了擦眼睛，转而才温和地说道：

    “说明瑞白和你一样，是个勇敢的女孩子。”

    黎遥轻哼一声，转而才嘟囔着说道：

    “现在可比唱得还好听……”

    周知砚忍着笑，走到了黎遥身边，用从外面带来的露水之意，把自己的妻子搂在了怀里：

    “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先和你告白。”

    黎遥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转而才轻声回答：“你说的哦，不要忘记了。”

    周知砚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道：“嗯。”

    “周知砚。”

    女人认真地握住了青年的手，阻止他更为暧昧的动作，转而轻声道：

    “我今天突然感觉，我们是真的老了。”

    她看着周知砚的眉眼，发现对方的眸子虽然依旧温柔，但是已经出现了疲态。

    黎遥无意识地把玩着对方的手指，终于轻声说道：

    “我们要好好爱惜身体——我妈之前和我说过，当你觉得你老了的那一天开始，时间就会变得很快很快。”

    她舔了舔嘴唇，低头，捏了捏对方的手指，转而很轻很轻地说道：

    “要珍惜呀。”

    周知砚心里微微地一动，觉得有些酸涩。

    他不用计算，都能知道，今年已经是他和黎遥结婚后的第二十年，两人因为爱而结婚，婚后的生活也依旧幸福美满。

    但是，时间着实还是过得太快了。

    周知砚也慢慢地拉住了她的手，低头，亲吻了一下对方的手背，转而道：

    “好，要珍惜。”

    黎遥这才勾了勾唇角，放他去洗澡。

    周知砚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女人已经在床上睡熟了。

    周知砚看着他那侧的小夜灯，蹑手蹑脚地上了床。

    他天身体寒，这时候即使刚洗了个热水澡，手脚虽是温热的，身体却还是有些冷。

    黎遥迷糊着，但却下意识地把身体打开，像个树袋熊一样抱住了周知砚。

    周知砚在这样的温暖中，安心而平稳地睡着了。

    ……

    黎遥参加黎瑞白婚礼的那一天，突然想起了肖女士看着自己结婚的时候的神情。

    她自觉比肖女士稍稍有出息一点，至少看着盛装打扮，与自己年轻时候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姑娘，不会酸了鼻子。

    肖女士今年刚过了八十大寿，身体还硬朗，这时候和她一起进来看新娘子。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上去极为精神，她捏着黎瑞白的手，脸上的皱纹都笑了起来：

    “瑞白啊，我还记得你在我怀里的样子，就像个热水瓶那么大，你看，现在真的变成大人了。”

    黎瑞白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她头上顶着小小的钻石皇冠，高贵得像是一只白天鹅，而此时，她小声道：

    “外婆，妈妈，我嫁人了，你们高兴吗？”

    黎瑞白喜欢自己那个高瘦帅气的混血同桌五六年，告白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后者其实喜欢她的性格，但是却明确觉得和她擦不出爱情的火花，所以干脆做了朋友。

    而现下，黎瑞白是闪婚。

    她在抛弃了自己从高中开始的暗恋对象之后，在上个月的散心旅途中，和自己的丈夫一见钟情。

    黎遥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和她说：“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那么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肖女士也紧紧地握住了外孙女的手，她老了，也尊重小辈们自己的决定，点头附和黎遥：“对，你妈妈说得对，我就希望我的瑞白，不要受委屈，天天开心就好了。”

    一直自诩坚强的黎瑞白哭得一塌糊涂。

    相比起黎遥和肖女士的开明，周知砚，则是唯一不赞同这张婚礼的人。

    他虽曾经和黎遥说过自己相信一见钟情，但是在调查过男方太多的情史以及微有些混乱的私生活之后，他不想让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

    黎瑞白一辈子也就叛逆这么一次，没听父亲的话，执意嫁给了这个一见钟情的男人。

    但是，即使如此，在婚礼上，男人依旧抿着唇，站在了自己女儿的身边。

    黎遥和肖女士站在台下，两人并肩，黎遥握住了肖女士满布皱纹的手，肖女士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肖女士贴在她耳边，带着欣慰与不舍，以及更加复杂的感情：

    “瑞白也会幸福的，就和你一样。”

    黎遥的眼睛追随着周知砚的背影，慢慢点头，轻声应允：

    “对的，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嘿咻，下一章是一个病弱黎遥，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