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碎玉(二）

    碎玉(二)

    范昀走出去时，果然看见纪子灵站在院外。其实范昀也有点奇怪，这又是做什么，范煜真的吓到他了？

    纪子灵看到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笑了笑：&34;二王子。&34;

    范昀没多说，把大氅递过去：&34;夜里凉，该加着衣服再出来闲逛。&34;

    &34;多谢二王子，只是无功受禄……&34;

    &34;今日王兄的事情，还请你不要怪罪，王兄平日里不会这么冒失，若是冒犯到你……&34;

    &34;二王子言重了。&34;

    &34;身边没个陪着的人吗？&34;

    &34;大王子拨了云德，今日事务繁多，我见云德也累了，便没有叫他跟来。&34;纪子灵顿了顿，&34;原从唐国带来的侍从，路上发了病，去了。&34;

    范昀点点头：&34;太子刚来邯郸，还得照顾自己才是。&34;说着没在这儿多呆，告辞去了。

    纪子灵不是第一次看夜空了。

    在唐国的时候，无数个夜里，他也这么看着夜空。

    那时候，他的身边是忧心忡忡的娘，等着等不到的父王，他就陪着娘等。

    那时候，他觉得娘真傻，父王又不会来，等什么呢？

    现在，他自己一个人看着冀国的夜空，既无疏星，亦无明月，依旧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天空，他却觉得自己离那天空近了许多。

    兴许最近他又长高了？

    他拿出袖子里的玉带钩，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煜”字，白玉雕琢，龙纹为饰，上嵌一颗宝珠，做工精美。

    幸好文徵没仔细看就让人把碎片收走了，不然自己的那枚简单的玉带钩还真的是很容易被认出来。

    倒不是心疼这一枚带钩，主要是范昀的出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难怪文徵今儿那么无法无天，恐怕不止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安昌伯府，更有二王子这个靠山吧。

    雍国再认可这位王子，只怕也是鞭长莫及，何况若真的认可，雍国也不会把文徵留在邯郸，一留就是十几年。

    所以……这其实是冀国两位王子之间的党争？文徵身为一个外人，参与冀国的党争，代表他个人？代表安昌伯府，代表雍国？

    不管是哪个，纪子灵都自诩没有文徵那么不顾后果，掺和在冀国的内政里。如若不是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云德又是范煜派来的人，他实在放心不下，他也不想跑这儿来啊。

    如果他没看错，范煜给他安排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住，届时出了什么事，只怕连人都喊不来。

    至于住在文徵这儿的厢房……

    今日来本只是想和文徵搞好关系，也是怕范煜有所图谋不便应对，故而来这儿拉个挡箭牌。其实这儿的厢房是他今晚本来的目标，最好想个办法，以后都住这儿，只是心里忽然就别扭了一下，弄的像是他没处去了似的，有失体面。

    兴许还有别的原因吧，他也不想深想了，这第一天的破事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何必又落下个心里不痛快？

    &34;冻了一晚上了，还没冻明白。&34;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纪子灵张张嘴，没说话，既然开口说了这话，多半是已经看见了，再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34;你在等神来救你，你们唐国的神还是冀国的神？&34;文徵找了个石凳坐下。

    &34;没有。&34;

    &34;那你在等谁？&34;

    &34;谁也没等。&34;纪子灵笑笑，“文公子不必担心我。”

    &34;那就是在等神。&34;文徵嗤笑一声，&34;别那么看着我，难不成你以为你在自救？&34;

    纪子灵没说话。

    &34;这王宫里，大一点说，有的是会自救的人，可他们还是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34;文徵看着他那双带着倦意的眼睛，感慨一声果然漂亮，难怪范煜这么心急，纪子灵只是看着他而不回答，随即文徵道&34;沧海之大，并非人人都能遇见浮木的，浮木到来，你不肯接，你说要神来救，要自己游，然后死了，又怨天尤人。&34;

    &34;文公子怨我不知好歹吗？&34;纪子灵淡淡地笑。

    &34;你要不知好歹，你昨天就不会来见我。&34;文徵提着他的领子往厢房拎去，&34;我出来满足一下你的自尊心。&34;

    &34;放开，你……&34;纪子灵在外面冻了一夜，挣了两下，被丢进厢房。

    &34;行了，现在，你可以对外说，你是被迫的了。&34;文徵把他扔在榻上。

    &34;我没这个……&34;

    &34;知道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快睡吧，一晚上了不嫌累的慌，等会儿的事我来处理。&34;文徵拍了拍身上的灰，&34;啧，你醒了自己收拾吧，多半都可以养老鼠了。&34;

    &34;公子，公子，外面说在查人……等等，你们不能……&34;长宁叫道。

    &34;来人，搜！&34;

    文徵懒洋洋地起来：&34;什么人啊，一大早的。&34;

    &34;昨日唐太子逃跑，太子震怒，下令搜查，怕是有人包庇。&34;领头的禁卫说道。

    &34;且慢，容我想想，唐太子？&34;文徵摇了摇头，&34;我想起来了，昨儿他迷路迷到我这儿，我见天色晚了，就留下他住了一晚，这不人在……&34;文徵翻开身旁的被子,&34;人呢？应该在这这儿的啊……&34;

    &34;公子，纪公子不乐意外人……不是送厢房……&34;长宁小声说，拼命使着眼色。

    文徵锤了锤头：&34;昨天吃了些酒，我是忘了，对，我让他睡了厢房。&34;

    禁卫不知该不该推厢房的门。

    &34;查。&34;范煜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34;别别别，你们可别打扰他，他昨天晚上迷路迷了大半夜，累的很，好歹等他穿上……醒了再说不是。&34;

    文徵不轻不重地拦了一下，禁卫不敢硬闯，纷纷看向范煜。

    范煜怒极而笑：&34;你倒是好手段。&34;

    &34;大王子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留宿了他一晚，怎么成了手段？&34;

    范昀跟在范煜身后，也劝道：&34;兄长不必动怒，既是没有逃走，待醒来在盘问，也是可以的。&34;

    范煜瞪了他一眼，喝道：&34;你倒是会做好人，这儿何时有你说话的份？&34;一甩衣袖离开了。

    &34;禁卫大哥也离去吧，既是误会一场，今日劳烦各位了，几个赏钱，只当酒钱了。&34;范昀身边的冬荣连忙送上一个锦袋。

    &34;不敢不敢，二王子客气了。&34;说是这么说，禁卫倒是收过了钱袋离开。

    &34;若我有一天回雍国，雍国的禁卫要是也敢收人贿赂，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出去打死。&34;文徵嗤笑道。

    &34;今日能收小钱，明日就能收大钱，届时怎样就不好说了？林丞相早就上疏请求整顿宫内，父王答应地好好的，还不是转头就扔了。&34;范昀说道，&34;算了，不说了，提起来也糟心，那位怎么肯去厢房睡了？&34;

    &34;总得推拒一番嘛，又犟又死要面子，搞不懂。&34;

    文徵没好气地说。

    &34;奇了奇了，你不是最讨厌应付这些人，这今儿怎么有心护着他。&34;

    &34;漂亮。&34;文徵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总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忘了些什么事呢？

    &34;你乐意胡闹我不管，我可提醒一句，犯不上为了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真和王兄闹掰了。王兄脾气急，经不起挑唆。&34;

    &34;我哪有那个闲心挑唆他，行了，我睡觉去了，昨晚梦见有个小鬼给我守夜，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34;

    &34;我的话你听进去！&34;范昀喊了一声，见没反应，很识趣地走开了。

    文徵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墙头毫无波澜的一句：“早课。”

    文徵忽然就想到他觉得忘了什么的感觉是什么了。

    “不是，严伯，这特殊情况……”文徵一边说一边退，向着他放在门口石桌上的那把剑退去，还没等碰到，感觉一道冰冷的剑气从身后袭来，他迅速闪身躲开，“真特殊情况，听我解释，我没故意不做早课。”

    严双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看了一眼纪子灵的厢房：“你……”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没碰他，说给范煜听的，严伯您嘱咐过的，我哪敢啊。”文徵趁他走神，迅速拿起剑直接格了上去，被霜锋砍一下，受点伤倒不要紧，关键那种渗进骨子里的冷，实在不想再体验了。

    文徵拿起剑后，明显严双的动作更快了，终于在招架了几下后，被推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剑尖直接指到了眼前。

    严双面无表情的收剑，“脚步不稳，剑法不熟。”

    “啊，我昨晚儿没睡好。”文徵从地上爬起来，“今天早上一起来……”

    严双显然不想听他解释：“马步。”

    “严伯，今天我这儿有人呢。”文徵停了停，“要不换……”

    “加。”

    “不是，严伯……”

    “到他醒为止。”

    “哎是。”文徵立马答应下来，再争下去就不仅如此了。纪子灵看着就不是会在别人的院子里一睡睡一天的人，估计没一会儿就醒了，再说了大不了弄出点声音吵醒他嘛。

    纪子灵醒过来的时候，被灰扑的打喷嚏。

    然后他就看见两个不认识的人在他的厢房里拍打灰尘：&34;你们这是在干什么？&34;他皱眉。

    &34;哦，见你也没有人，我拉了长宁冬荣来给你打扫房间。&34;门外躲灰的文徵探了个头出来。

    纪子灵没说话，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缓过来，身上一阵一阵的发了冷，头晕晕乎乎的不清醒，&34;嗯&34;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文徵探头道：

    &34;你自己……这是有多困怎么又躺下了？&34;文徵快疯了，扶着门框打了个趔趄，“我这还得蹲多久！”

    纪子灵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头还是疼却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口中有一股苦涩的药味儿。

    &34;纪公子醒了！&34;一旁侍候的长宁叫到。

    &34;不可高声！&34;一旁拾掇药箱的老人眼睛一瞪，长宁连忙点头称是。

    范昀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来，舒了一口气：&34;可算是醒了，感觉如何？&34;

    &34;劳烦二王子和这位……&34;

    老人抬头瞥了他一眼：&34;老夫胡鄂定。&34;

    &34;谢过胡太医。&34;

    胡鄂定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大笑两声：&34;没想到老夫还有能被认作太医的一天！&34;

    长宁提醒：&34;不可高声。&34;

    胡鄂定像没听见一样，摆摆手：&34;太医可当不起，老夫就是江湖上一介草民，治不得什么大病。&34;

    &34;先生过谦了，别说江湖上，就是宫中谁不知道有&39;针定阴阳&39;的大名？&34;范昀说道。

    胡鄂定没什么反应，反倒让范昀尴尬，范昀笑了笑，退到一旁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倒是也没多久，胡鄂定一放银针：&34;没什么大事，舟车劳顿身子虚……罢了。&34;

    &34;多谢。&34;纪子灵支着身子要起来，被一旁的文徵按下去：&34;行了，谁还在意你这些虚礼。”

    &34;这两日就依着这个处方抓药，过两日，劳烦文公子便遣人再去安昌伯爵府换药方，老夫就不在这儿多留了。&34;

    &34;那就不留先生了，我来送送先生。&34;范昀主动站出来。

    &34;不必了，二王子留步。&34;胡鄂定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由着侍从引着离开王宫。

    范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34;胡鄂定明显不喜欢你啊，干嘛非得贴上去。&34;

    “礼节，你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范昀说。

    文徵往窗棂下的蒲团上一坐，拿本书翻了两下，捶着自己发酸的腿，又厌倦的扔开:“烦。”

    范昀见怪不怪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已经对文徵这个喜怒无常的性格见怪不怪了，“分明是你自己忘了早课被罚，怪人家做什么？”

    文徵似乎更生气了，看着躺在榻上的纪子灵，冷哼一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