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第55章
冰面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河中一个冰块裂成两半被水流带走。
春天将冰河解冻，坚固的大船破开河面上仅剩的薄冰缓缓驶入港口。
“来活啦！来活啦！是给温氏杂货铺送货的大船！”码头上的做苦力的人立刻往大船即将停靠的位置聚拢过来。
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还以为今日等不到了，温氏杂货铺一个冬日都没来过大船了。”
“是啊, 听说这温氏的货大多是海外运来，听说海外可远, 海面比河面宽多了没准海面也结冰呢, 想来也来不了啊。”
“不知道这一次运来的是什么, 刚入冬的时候杂货铺白菜打折, 我家囤了不少, 这个冬日靠着那些白菜酸菜啥的，到是过得比以往要好些。”
“我家也是，往常冬日里咸菜都得省着啃, 有绿叶子的新鲜菜更不敢想了。”
毕竟腌咸菜也要盐呢, 多数人家都是晒菜干，那菜干比咸菜还不如。
大船靠岸, 一群做苦力的汉子还记得去年的规矩，都老老实实地自觉排队。
没一会儿便有序地扛着一袋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送到小船上去了。
这一船的东西还挺杂，有些用袋子装着, 里面的东西还分成小袋, 摸着是一粒粒小小的东西, 感觉像麦子，有些又是一颗一颗有点圆, 像豆子又比豆子大些。
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一捆一捆绑着，长得跟竹子很像又不是竹子的东西, 不知道用来作甚。
这一次小船的物资没有进入杂货铺的仓库，而是直接送到温云谷。
裴其羽对这一船物资期待已久。
这会儿是二月底，正是入春后青黄不接的时候。
北境一般春耕的时间在三月底到四月初之间。
但温云谷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 春天来得也早，三月初就要开始准备起来。
等到三月中旬就差不多能育苗，三月底种苗长出来就能移栽到地里了。
陈江带着一张物品单过来：“公子，运送物资的船来了，这是物品单，东西已经全部入库，您看是不是该把通知发出去了？”
裴其羽拿过物品单。
上面大多数东西都是种子——高产麦种、高产稻子、高产花生、高产绿秀白菜、高产胶州大白菜、高产西红柿、高产辣椒、高产甘蔗、西瓜以及各种他在异界探索到的蔬菜种子。
最让裴其羽看重的是他花费很多时间和探索次数才得到的棉花种子。
布料是硬通货。
安朝的纺织技术相对其他技术虽然还不错，但是这只是相对于上层来说，在下层挣扎的百姓，衣不蔽体的人依旧很多，在一个普通百姓的家中，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都可以是一个家庭财产。
布的市场很大，从古至今都很大，只是即便很多人知道布是可以当做铜钱使用的硬通货，却一直没有人能够完全开发它。
裴其羽看完物品单点点头，问道：“通知先缓两天，这两天，先把春耕的土地规划好。”
这个陈江也是早就写好了计划，他这回一并带来了：“这是我跟其他管事还有一些善于耕种的老农探讨后做出来的计划，请您过目。”
裴其羽接过计划看了看，陈江他们的计划其实不错，粮食永远是第一位，他们给麦子留了大量的位置，其次是豆子，如今温云谷豆子的使用量很大，他们自己种都不够，还得在外面买，剩下的一些边边角角的地就用来种蔬菜跟其他新的东西。
看完之后裴其羽摇头：“上等地用来种植麦子足矣，中等地与下等地就不必了，可以用来种植别的东西。”
陈江道：“可是，您上次提到先皇去后，朝廷迟迟不能定下新皇人选，安朝恐有动乱，我就想着是不是该多囤积一些粮食？”
“是要多囤积一些没错，但我们不能只靠自己种，粮食可以买，有些东西，只有温云谷有，外面是买不到的。”
虽说温云谷可以自给自足但他们不能只靠自己，裴其羽的眼光也不只放在温云谷，况且就算他想，他也不能。
在阐志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温云谷，大家都知道温云谷的东西好，他可不想谷中的庄户前脚刚把秧苗种下去，后脚就有人把秧苗悄悄拔了拿去研究。
这年头，偷秧苗的事情只多不少。
温云谷的日子好过，别处可不好过，有些人冬日找不到生计，熬不过去，没准连自家留的良种都吃了，这个时候要么去地主家借良种，要么去赊或者去偷人家的。
温云谷那么多地，庄户们每日要干的可不止种地，他们种完地后回谷中还能找点别的活干，挣点钱补贴家用，可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地里。
裴其羽拿出几粒棉花的种子：“这是棉花种子，你今日去看着的货入库时应该也看到了。”
陈江点头：“是的。”
“这种棉花的产量比麻、葛、蚕丝都高，做成布后成本也低，但它是新品种，第一年我们需要自己种植，往后往外卖种子别人才敢买，还有这个……”裴其羽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水晶一般的物体。
“这是……”
“这是糖。”
“糖？！！！”陈江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的印象中，糖就是饴糖，颜色偏红褐色，他实在想象不出，使用何等手段可以把糖变得如此晶莹剔透。
“糖便是用甘蔗做的，还有一种作物叫甜菜，也可制糖，但是甜菜暂时还没办法弄来。”
其实在北境种植甜菜是最好的，甘蔗需要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种植，可惜他还没探索到，只能先种植甘蔗，幸好系统出品的甘蔗种蔗不会太挑地方。
作为对气候有要求的物种，如果是本土找到的甘蔗，在北方可能种不活，但是系统出品的甘蔗只会减少一些产量，这个甘蔗亩产一万二千斤，在北境种植的话，只能亩产一万斤，每年的产量还会递减一千斤。
不过裴其羽到是不担心，如果以后有机会拿到南方的土地，到时候可以把甘蔗种到南方去，这样一来每年之后减产三百斤。
“我打算将周围的下等地与山地都种上棉花与甘蔗，这些你要与想租赁田地的庄户说好……罢了，今年暂时不租赁，改成雇人吧，这样好管理些。”
“还有，如果附近村子的村民想要来借粮食的话，你需要让人提前问过他们的地，到时候根据他们各自土地的情况借出合适的种子，再提前签协议。”
他说完这一长串，陈江才从棉花与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应道：“是，属下会提前把契书拟好。”
“对了，还有一个，关于稻子，是不是有一些靠近河边经常被水淹的天地被划分为下等地了？那些地，稍微整一整，用来种稻子吧。”
陈江认真记下裴其羽的吩咐带着被打回来的春耕计划书离开了。
紧接着就是连轴转，重新指定温云谷春耕计划。
另外跟裴其羽猜测的一样，眼看春耕将至，温云谷附近村子里好不容易熬过冬日的村民也在探问各处地主出借良种的价格。
温云谷也有不少人来问。
谷中的庄户也在等着管事们贴出田地租赁的通知。
结果租赁通知一贴出来，庄户们直接傻眼了，这里的租赁形式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不是把地租给庄户就不管了。
管事们把每一块地都规划好了，那里的地属于哪一等，该种什么全部规定得清清楚楚。
今年不会把地赁给人种，而是要雇佣人去种地，就跟那些去制造区、纺织区的人上工似的，每月领固定薪水，做得好有奖励，做不好要扣分，扣分到一定程度就要被辞退了。
庄户们看完通知接受良好，这不就跟长工似的么，长工大家都懂却不排斥，毕竟谁都知道给公子干活待遇好，跟外面那些被地主压榨的长工可不一样，于是便戏称田地为耕种区。
“这下可好，咱这些种地的也有固定月钱了，以后俺下地，就说去耕种区上工去，嘿嘿。”
有人若有所思：“若是勤快些，下了工，再去谷外开几亩地，跟谷中买种子去种也可以，到时候就有两份儿收入了。”
“不止，”另外更有成算的人说道，“去耕种区整一份月钱，开荒种地可以留自家口粮，多的再卖给谷中应当也会收，还能在自家院子里种些瓜果菜蔬，到时候无论是卖给谷中还是运到县中去卖也都能有一份收入。”
旁边的人听到那人的话当即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哥你注意多，咱就这么办！”
也有人盯着通知上没见过的作物忧心：“这棉花甘蔗是何物？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咱可不知道该咋种，万一抽签的时候抽到给搞砸了可怎么办？”
温云谷的地虽然多，但想种的人也多，管事们不能厚此薄彼，便干脆用抽签的方式来安排谁负责种哪里。
反正都是庄稼汉，种地大家都会，不会的也有人指导。
公告栏前跟以往一样，每一次贴出什么大事的通知都会有人站在那里给人解释。
听到庄户的话，负责这事儿的人便道：“大家伙放心，春耕开始前，谷中会派一些庄稼老把式去礼堂给大家将该如何种地，还有新品种的种植方法，到时候认真学就是。”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放心了，现在对于上课，他们可算是熟门熟路，反正学了就是自己的，现在哪怕不给积分庄户们有空也爱去礼堂听听课，更何况这是关于种地这种大事，肯定得更认真学。
温云谷的春耕安排一贴出来，消息就传出去了，管事们也不拦着消息往外传。
这消息一出去，有些聪明的人就察觉出不太对，按照这通知跟自家田地一对照，本来觉得温云谷谷主应该挺厚道的人就有些犹豫。
他们家中有些下等地多，上等地少，中等地也少，那没准温云谷只会按照上等地的亩数来租给他们麦种，中等地和下等地不一定能租到他们想要的种子。
有这些猜测的人结伴来问了问，他们派了两个自己村里比较德高望重的老人进谷，其他人在外面供人歇脚的凉亭等着。
一看进去的两个老人出来，亭子里的人立刻站起来着急地问：“大叔公二叔公，温云谷的管事咋说的？”
走前头的老人摇头：“跟咱们猜的一样，问了家里田地的情况，还说要去实地看看，只有上等地能借到麦种，山地得按照他们说的种那啥棉花甘蔗，中等地到是能种花生和别的，水多的地改一改给那啥新的稻种，这咱也没种过。”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听说温云谷有高产粮种，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温云谷之前还是个荒野山谷，去年全种的豆子，也没种麦子……
“那、那咱还借吗？要不去黄地主那儿看看？”
被称作二叔公的老人哼了一声：“去他那儿借，明年咱的地可不一定是咱的了！”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的忧愁又多了一分。
他们村团结是团结，但是经历过天灾整个村子已经穷得叮当响，大叔公还是村长呢，家里也没余粮了，他自家的粮种都不够自家种，要不然他们村里的人也不用到处出来想方设法地借粮种。
村长长叹一声后，咬了咬牙做下决定：“咱们借！”
村民们没反应过来：“啥？借谁的？”
“就借温云谷的粮种，虽然这儿借粮种条件多还严格，但是他们愿意签契书，多少有些保障。”村长接着就将自己跟二叔公进去时，管事说的契书内容转述了一遍。
村民们听完有些心动，但也担心：“万一到时候他们不认咋办？”
村长道：“不能咋办，现在只能赌一把，反正赌输了也是把地输进去，跟别人借不也是这样？”
“那到也是，跟别的地主借，说不准明年风调雨顺他们也能给咱整出点幺蛾子来。”这种事可见得多了。
二叔公点头：“说的没错，至少在外边，温云谷裴公子名声比别的地主好多了。”
他说完顿了顿，有些自暴自弃地继续道：“万一咱真被骗了，地被抢走，人被强买成奴才，在温云谷当奴才也比去别家要好呢。”
村民们齐齐点头，这说的就是大实话了，听说在温云谷里想给谷主当仆从还得能写会算，跟一大批人竞争呢，他门会啥？啥也不会啊！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安全多了。
不过脑子能拐过弯来的不多。
很多人一听温云谷借粮种的条件都退缩了，裴其羽一看，来的人比预期的少，干脆继续招人开荒，把山谷外面被他买下来的荒地也开出来了。
庄户们又看到谷里招人开荒才知道谷外的地也被公子买下来了。
有些想开春自己在谷外开地的人觉得挺可惜，之前提前在外面开荒的人就高兴了。
裴其羽买地的时候是只能买没被开出来的地，好在被人开出来的也不多，主要是那一片平地挺少，多数是小坡地，别人可能觉得开出来不如平地划算，但这些小坡地却正和裴其羽的意。
到时候用来种棉花或者甘蔗都可以。
春耕的事可着实让裴其羽忙了好些天，其他事情可以交给管事们去做，可是给庄户们上耕种培训课时需要的课本他得自己亲自整理一份，然后再让人送到印刷坊去印成一本本书，先给要讲课的庄稼老把式们看，然后等讲课的时候再发下去。
庄稼老把式们讲课大多按照自己的经验来讲，书是查漏补缺以及让庄户们巩固之用。
至于新的品种，庄稼老把式们也不懂，这就得裴其羽自己上了，整个安朝也就他种过这些东西。
终于等到庄户们抽了签，确定好谁负责哪一块地，又开始上耕种培训课的时候，裴其羽终于闲下来，每日给自己的三个学生上完课后，再抽空去给庄稼汉们说说新品种就行。
一群去听课的庄稼汉看到这次给他们讲课的人是公子时，险些没惊掉下巴。
好不容易回过神后，一个个赶紧整理衣冠坐得笔直，搞得坐在台上准备讲课的裴其羽都不好意思讲笑话活跃氛围了。
他本来还想翘一下二郎腿显得自己亲民一些的……
孟弘三个听说今日老师要来礼堂讲课，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起听，结果看到老师在台上一脸严肃、一丝不苟地说着种地的事，下面一群大老爷们儿跟老实得跟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他们差点都不敢认人。
许知闻悄悄凑到孟弘耳边问：“师兄，这是咱们老师么？看起来好威武啊！”
孟弘一脸纠结：“是……吧？”
张平纸挠头：“老师平日上课不这样啊，有一点点凶呢。”
老师平日里给他们上正课虽然也要他们遵守规矩，可也总是满目慈爱，从不会板着脸。
他们的课堂氛围轻松得很，老师尤其爱给他们讲小故事。
他还会倚在榻上听他们读书背书，慵懒又矜贵，谁背得不好老师也不训斥，只叫师兄跟着一起听，然后多教教两个师弟。
裴其羽眼角瞄到下面躲在角落的三个学生，心说：这下为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形象全没了。
果然，等他讲完课，下台的时候冲三个学生招招手，也许是看到大人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他们仨过来时都不敢跟他淘气了。
好在回到温雪山庄，看到老师放下书又懒洋洋地躺下，使唤小弟子们给他端这个茶点，剥那个果子，他们才又放松了下来。
孩子年纪虽小，却也会自己思考，他们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老师心里与那些大人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孩子需要的就是那一份在父母或者师长那里的特殊，这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也是有人爱着、有人偏爱着的孩子。
小小年纪便经历过很多事情的孩子会很懂事，但有这一份偏爱，他成长的路便不会太过沉重，也很难走歪。
裴其羽透过窗子看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互相打闹玩耍，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年头，想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可真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8 21:45:29~2021-08-30 00: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789750 170瓶；乂桃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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