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只逆徒
玖号提剑站在山洞的岩石阴翳里, 垂眸望着眼前一幕。
云清清唇角挂着血，如同悬崖之上的白色杜鹃花一样清丽的脸，像是要风吹雨打去一般，叫人不忍。
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凄楚之色, 而是历经岁月的恬静。
琼英一贯艳丽傲气的脸上却一片倔强, 眼神惊惶哀求：“阿姐！你不要死！”
云清清艰难地抬起手, 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纵使云清清的手指是冷的, 却比颤抖的琼英的手稳，让人依靠。
琼英紧紧抓着她的手指不放。
她睫毛颤抖着, 眼泪流下。
所有人都知道枫都仙门琼英仙主与掌门云清清不和, 二人一个保守不争，一个激进多谋, 连样貌都是一个清丽婉约, 一个冷艳张扬，不是一路人。
许多人都说，枫都仙门内外山之争, 实际上便是因为两位山主不和。
她们争权, 争修真界美人榜的名次。
主要是琼英这个后来者小辈，挑衅云清清这么大家尊主。
多数时候都是云清清退让包容，不与琼英计较，才没有产生冲突。
许多人猜测，琼英定然是不喜这位名胜天下与自己性格作风截然不同的前辈, 认定琼英嫉妒着云清清，恨不得云清清去死。
但实际上，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琼英并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坚强，她之所以能肆无忌惮, 胆大妄为，作风激进强势，都是因为知道后面站着云清清，无论她闯了什么样的祸都有云清清为她兜底。
云清清说，枫都仙门没落是注定的，而她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枫都仙门不再需要她，而是需要与云清清截然不同的，更年轻的琼英。
所以，她负责兜底一切指责非议，让琼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挑战、成长、试错、变革，为枫都仙门寻找新的出路。
直到这一次，一向保守的云清清选择激进地站在天机城的对立面，以身去试天下第一武器的剑锋，而琼英去做背叛者，踩着云清清的血投靠天机城。
琼英此刻应该在天机城，应该笼络住枫都仙门的弟子，站在千红野这边，等待云清清她们的死讯，额手称庆。
而不是，出现在将死的云清清身边。
“阿姐，我不行的……”琼英咬唇，嘴唇还是颤抖着，“枫都仙门真正不能没有的不该是我，是阿姐你！”
云清清打断她，苍白的容颜恬静：“修真界可以没有云清清，但得有枫都仙门。这是我身为尊主的责任。你也是，快回去！不要令我失望。”
琼英的手怔然松开，下一瞬却紧紧抱住云清清，她睁大眼睛：“我带阿姐你逃走，天机城要的只是枫都仙门的投靠，有没有你我都不重要，只要枫都仙门老实，他们不会轻易自断臂膀，我管不了别人，也管不了枫都仙门，但是阿姐你……”
“住口！”云清清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她，眼神失望又怜惜，“阿英，别感情用事。纵使活下来又如何？我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多年了，这世间并没有其他值得我苟延残喘活下去的事情。如果枫都仙门不存，云清清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琼英带着哭腔：“阿姐你还可以飞升！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
“这不是牺牲。”云清清神情淡然，“我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当我接过师尊的掌门令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我便是枫都仙门的云清清。在我之前，师尊也是这样做的。千年前的九日永夜之劫，死去的前辈们也是如此，在我尚未出生的时候，枫都仙门无数死在妖魔战场的英烈也是一样。他们本也可以飞升。如果没有昔日的他们做出今日云清清的选择，就没有今日的枫都仙门，没有你我。”
琼英咬唇：“枫都仙门败落是既定的事实，你难道没有睁眼看过，这些人如何腐朽难堪大任……”
云清清目光坚定：“所以我需要你。枫都仙门需要你。枫都仙门败亡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人生老病死，万物荣枯，可是，我辈修士生来便要逆天而为，争一线生机，明知不可无而为之。我以为你该知道。”
琼英含泪瞪着她：“我就是知道，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我就是知道，所以我明知道我不该来救你我还是来了！我就是知道啊！可是阿姐你不知道，你选错了人，对于我而言，你比枫都仙门重要，不，对于我而言，阿姐你才是枫都仙门。只要阿姐你在，枫都仙门就在。如果你死了……”
她倔强地别开头，死死闭上眼，也抑制不了眼泪。
云清清难得冷厉的眼神，在她别开头后柔软下来，许久，苦笑：“可是，傻孩子，对于我而言，你也是枫都仙门，你才是我最想保全下的……枫都仙门的希望。”
玖号的脚步一滞，无辜敛眸，迟疑了一下问：“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们聊完了才下来的。”
云清清的神色立时变了，一扫虚弱柔情。
她伸出手。
不用看，琼英下一瞬就默契地握住她的手，传输修为灵力，两个人如同一体，并肩靠背站起来。
两个人不需要对视，便双双掐指结印。
云清清唇边一丝笑容，眼神恬静，不畏死生：“看来，今日便是我埋骨之地了。你比我想得更强，昔日都说南宫無是旷古烁今的第一剑修，我知道他很强，时间长了，却也以为如今的我也不差。可你不过是他的一个复制品机甲，却叫我们三人联手都无法胜过，不知当年的南宫無究竟有多强？罢了，朝闻道，夕死可矣。清清技不如人，活了这么多年，虽死无憾。但这孩子年纪还太小，不适合卷入我们一战。希望阁下能放她一条生路。”
琼英瞪着玖号。
玖号双手拄着剑，像是拄着登山杖一样，站姿散漫随意，没有一点剑修该有的挺拔凛冽。
闻言敛眸眨了眨眼，眉眼烦恹：“那个，好好说话的时候，能把手里的咒印先松开吗？”
云清清叹息，温婉道：“阁下若是答应，自然好说，若是不答应，清清和阿英虽死也要搏一把的。”
玖号下颌微抬，忽然转变话题说了一句：“我的脸，仔细看看，有什么想法吗？”
这句话一出，没头没尾。
气怒的琼英和严阵以待的云清清都一怔，但看到他没有丝毫要攻击的意思，便迟疑地去看他的脸。
玖号没有戴修罗面具，他现在用的是千红野给他的南宫無的脸。
那张脸一眼望去，明明是青年的气质，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容生得太过纯净好看，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生涩内敛的美好。
纵使他方才还一派散漫，开口便不着调，但只要他闭嘴不说话，那张脸便越过他留有的所有的坏印象，像圣湖洗去所有的雾霾呓语，倒影出山巅之雪一样不谙世事的孤寂。
那近在咫尺的纯黑的眼眸，静静望着他们，明明黑得映不出丝毫，却叫人觉得清澈纯白。
那张脸自然是极美的，是让人想起一生中会小心翼翼深藏心底纯白之地的美好。
比那张脸更美的，是他的眼睛，无法形容，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想要一直一直看下去。
像是雾中之花，月中之雪。
明明就在眼前，安静不动，却又像是每一瞬每一刹那的美都在流月雾岚之后，忽远忽近。
总觉得，再多看一眼，就能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越看越觉得目光所见的一切都是虚花妄焰。
是月光清冽的温柔，影子在空明的地面，婆娑明灭自语。
天际的雪山，风雪遥遥漫射人间烟火，拟作烟霞璀璨。
那都不是真的，是无相之妄。
琼英久久回神，脸色不太好，刺了一句：“你在炫耀你和剑神南宫無一模一样吗？又不是你自己的脸。”
云清清注视着那张脸，恍惚一瞬，温和地说：“天机城的机甲人不愧是鬼斧神工，惟妙惟肖，与我记忆里的南宫無一般无二。我也曾来过天机城交换求学，见过天机城的机甲人，没有一个如同你这般像真人。若是换个场合看见，还以为真的是那个人。”
说着话的时候，云清清手中的咒印也没有松开。
玖号听到她的话，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侧了一下头。
那张自带白月光氛围，清冷温柔的脸，在他笑起来后，有一种孩子气的清澈散漫的矜傲，瞬间破坏了仙气，但却矛盾得像是神骤然被拉入人间，叫人错愕，又说不出的被吸引。
玖号笑着，下颌高抬，抬眉得意傲娇：“千红野的手艺可没那么好，他捏出来的脸也就第一眼看着像，连你们都没骗过，你现在看到我想到南宫無，和千红野和天机城的机甲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云清清秀眉一蹙：“阁下是什么意思？”
玖号，不，应该是南宫無，矜持微抬下颌，脸上笑容和神情拂去，安静平和敛眸注视着她：“就是你想的意思，我和南宫無一模一样，但我不是天机城的机甲人，你说，我是谁？”
——他都这么主动掉马了，这些人见到了活得他，是不是很惊讶？
——仙盟之间交换生学习制度，云清清等人也是来昆仑当过交换生的，说起来也称呼他一声师尊的。
——怎么还没有叫破？好吧，毕竟是死了一千年的人活了，得给他们一点时间。
半炷香过去了。
云清清久久惊讶，慢慢恢复恬然冷静：“我明白了。和机甲人生得一模一样，但你不是机甲人，所以你是……”
南宫無矜持等待着云清清激动认出他。
云清清眼神冷然，说道：“……你是和南宫無生得一样的北堂有！”
南宫無：“……”
琼英：“没错！我认出来了，像他这么无赖、打架时候还凹造型、没有下限和底线的行为，我早该认出来的，无名小楼的北堂有！当初他在幽影泽当着仙盟五派长老的面，就是这么欺负风恂的。”
南宫無半敛的眼眸，无声叹息，抿唇。
他一脸无辜，正要张开嘴解释。
忽然不远处一声悦耳动人的嗓音说道：“没错，我作证，这位正是如假包换的北堂前辈！”
妃箜捂着心口，一边虚弱咳嗽，一边身残志坚走来，正义地为南宫無证实身份。
南宫無再次：“……”
他也默默捂着心口。
——他大概是史上第一位，因为马甲套马甲，导致想自爆身份，主动掉马，都没有人肯买账的主角吧。
南宫無眨了下眼：“其实我除了是北堂有，还是……”
妃箜：“前辈无须多言，云尊主对前辈有误解，由我来代为解释。其实北堂前辈一直都在暗中帮助南音仙阁，当初……”
南宫無陷入静止，自闭。
妃箜含笑，将当初风恂和天机城合谋，暗中制造秘境仙盟大比惨案，表面嫁祸风白楚，实际上意在暗中掳走她们南音仙阁弟子，而这一切都被北堂有发现揭穿，并救下了那些无辜被掳走的弟子。
“不仅如此，北堂前辈还早就发现了天机城意在对南音仙阁发动战争，提早示警，我岛上弟子才能损失最少，安然避过一劫。这次北堂先生假装天机城机甲人，易容成机甲人的样子，肯定是另有安排。他与南宫無像，只是因为他易容成了机甲人，清清莫要误会。”
云清清闻言，眉宇的轻蹙并没有完全消失：“原来如此。”
琼英快人快语，仍旧微带戒备：“可是，妃箜仙子莫要忘记，方才就是此人将你们和剑痴前辈打伤的，还持剑追过来，若只是卧底冒充机甲人，他何必做到这个地步？莫不是想要渔翁得利？将我们和天机城一网打尽？”
妃箜闻言眼神微顿，看了一眼云清清，仍旧含笑坚定道：“此事定然另有隐情，我愿意相信北堂先生。”
南宫無轻呼一口气，下颌微抬，这次却没有任何傲娇，有些恹恹，敛眸：“我说什么都信吗？”
妃箜坚定：“这是自然。”
“那好。”南宫無一秒不停，生怕中间有任何变故，直接语气平平说，“隐情是有的，最大的隐情就是，我是南宫無。”
一片寂静。
云清清一眨不眨，安静得像是一朵风中静好的山茶花。
琼英冷艳的脸上毫无波动，像是瞬间被定住。
妃箜嘴角的笑容停滞。
连空气都像是瞬间冻住了。
就好像因为揭露了世界的真相，世界观崩塌了。
南宫無也陷入静止。
片刻，他抬起手，张开，握住。
“哦，可以动啊。”
南宫無无辜地望向她们：“你们能动吗？”
妃箜僵硬的唇角在抽搐前终于放下，勉强对云清清笑道：“北堂前辈什么都好，就是童心未泯，喜欢开玩笑。”
云清清生硬的面容也恢复恬静，一时恢复不到位，面无表情：“原来如此，前辈喜欢就好。”
琼英松口气：“我差点就相信了，才怪。”
一切冻住，冰凌破碎。
“你们听到了什么碎了吗？”云清清问。
妃箜看了一下四周：“难道是天机城这个演武场被结界冲散后快塌了？”
琼英：“没有啊，不是演武场。”
身后，南宫無持剑，乌黑睫羽垂死一样落下，轻轻地说：“没什么，就是玻璃心碎了而已。”
云清清骤然放松，一脸苍白虚弱。
妃箜和琼英商量如何治疗她。
没有人在乎是谁的玻璃心碎了。
南宫無如同降临冰天雪地之中，凄然、委屈、无辜、无助，袭上心来，对世界失去了信心和信任。
如同在漫漫冰雪之中艰难走来，却敲不开唯一的一扇门。
但，他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
于是，三个人便听到，羸弱、清冽、令人心碎的声音，在身后孤独响起：“没有易容，我是南宫無，南宫無就是北堂有，北堂有就是南宫無。再不信，我杀千红野！”
众人：还有这种好事？！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起看着南宫無，三张纯洁无辜的脸，说：“真的吗？我们不信！”
——快杀！
狞笑，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问：南宫無掉马后，最大的受害者是谁？
a千红野；
b简还星；
c南宫無。
……
南宫無：我不是沙雕了也变强了吗？为何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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