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只逆徒
顾兮偟对于千红野所谓的, 机甲少年的脸可以让他改变主意的话，没有任何想法。
无论这个机甲人长着什么样一张脸，都不会改变他此刻所思考的事——
怎么拧下千红野的脑壳，不会被认定是插手神战？
然而, 当那机甲少年真的摘下面具, 将整张脸暴露在顾兮偟眼前的时候。
顾兮偟看着那张脸, 矜贵冷情的神情却微妙地空白了一下。
一同空白的，还有他方才思量的, 拧下千红野脑壳的杀意。
机甲少年静静站在那里, 面朝着顾兮偟，在他身后不远处, 千红野慵懒地笑着：“我相信, 看到这张脸后, 连微宗主一定会有跟我一样的想法。”
顾兮偟目光仍旧看着机甲少年的那张脸, 声音不紧不慢，微妙克制：“千城主觉得，对着这张脸，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千红野没想到连微这么沉得住气，连看到这张脸都能面不改色, 笑容更深了, 本就细长的眼眸更是弯弯成月牙。
他声音仍旧带笑, 很是善解人意：“千年前, 昆仑何等威名？苍梧大陆的泰山北斗，令众生高山仰止, 吾辈修仙者心中的圣地。只可惜，南宫無飞升，九日永夜之劫, 昆仑独木难支，伤亡惨重，以至于千年都缓不过来。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和昆仑并肩作战过的昔日盟友更清楚这一点。然而，我们当日的牺牲又换来了什么？这千年里，昆仑被挤出仙盟，枫都仙门一蹶不振，我天机城资源耗尽，万象楼传承断绝名存实亡，云天宗被人灭门。英雄身死，竖子成名，我们的牺牲加速了我们的毁灭，倒叫幽影泽、剑魄山和南音仙阁，这些在危机中保存实力的人，反过来入主仙盟，成了主人。天机城对南音仙阁动手，别人或许不懂为什么，你和云清清应该理解才对。我不过是，拨乱反正。”
千红野所言自是情真意切，令人动容，换成老五仙盟的任何人听到都会触景伤情，被他戳到内心。
但是，他若是知道站在眼前的连微，实际是顾兮偟，那他宁肯当一个哑巴也绝不会说出一个字。
九日永夜之劫，说来骇人，但放在苍梧修真史上却算不得什么了。
要说惨烈，四千年前那场妖魔大战，才真是堪称险些灭了整个苍梧修真界的灭世之劫。
魔界大开，倾巢而出。
修真界举界迎战。
化神以上全都殉道，才重新关上魔界大门，以至于战后的修真界，连元婴都少得屈指可数。
尤其是昆仑，上层只剩下师兄弟两个人，一个十三岁，一个二十三岁，放在别处不过两个才刚刚筑基的小辈罢了。
然而，彼时二十三岁的顾兮偟，却以元婴修为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昆仑。
和南宫無两个人，一个人在战，另一个人放心交托，抓紧时间不顾一切突破。
就这样在群敌环伺之下，互相交替着，飞速成长起来。
那时候，妖魔战场还未结束，修真界之间的权力倾轧就已经开始。
多少人想将昔日的泰山北斗昆仑拉下仙盟，顾兮偟只要敢像今日的连微一样退半步，等待昆仑的便是消失的万象楼和云天宗一样的下场，轻则传承尽绝，名存实亡，重则满门皆灭，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然而，在各方的虎视眈眈，明里暗里的威逼设计之下，顾兮偟却硬生生抗住了气数将尽的昆仑，让昆仑又坐了三千年仙盟魁首，直到南宫無飞升。
当年昆仑的困局，又岂是连微今日所面对的可比？
因此，若是知道眼前之人是顾兮偟。
千红野不仅不会说一个字，他还会立刻情真意切检讨自己，竟让天机城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仅检讨自己，连带着老仙盟五派的检讨，他都能给当场代写了。
但，千红野并不知道。
在千红野的人生里，他更是没有见过兮偟剑尊的，千红野等人出生的时候，顾兮偟已经飞升五百年了。
于是，千红野只能看到，面前的连微对他的话术无动于衷，只是一双眼睛看着机甲少年的脸，似乎没有听他说半个字。
千红野却也并不很惊讶，只要连微对这张脸有反应就好，话又说回来，谁又能对这张脸无动于衷呢？
他继续，更加推心置腹，叹息说：“连微，其实你也可以重振昆仑的，像你的师祖兮偟剑尊一样。你是否想过，你与兮偟剑尊之间的区别，是你没有一个叫南宫無的师弟。也是，那样的人又岂是人间常见的？但是，你已经看到了，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当年的南宫無就能于人间再现！”
顾兮偟眉目矜冷，没有半分波澜看了他一眼：“再现，这样？”
“不错！”千红野自信地望着他的机甲少年，带着几分隐隐兴奋的喘息，“你看到他的脸了吗？这张脸和当年的剑神南宫無……”
伴随着千红野的说话和手势，那机甲少年乖顺地微微侧身。
于是，千红野也看见了机甲少年的脸，看见那张脸的瞬间，千红野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瞬间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
然而，自然没有人捏千红野的脖子，顾兮偟没有出手，顾兮偟若是出手，只会拧他的脑壳。
千红野的脑壳还好端端在头上，所以顾兮偟当然没有出手。
现场也没有除了他们俩以外的第三个人。
让千红野失去声音的，只可能是这个机甲少年……的脸。
千红野静静坐在那里，像是瞬间也变成了一个机甲人。
顾兮偟负手而立，淡淡道：“这张脸和当年的剑神南宫無，如何？城主怎么不说了？”
千红野戴着薄纱手套的手指，开始颤抖，用力到扭曲，握紧轮椅的扶手。
更应该扭曲的是他的脸，但他的脸没有扭曲，只有声音极冷：“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的天下第一美人，没有了脸？
是的，当那个机甲少年摘下面具后，本来以为会看到那个人的脸，动了杀意的顾兮偟，却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这个机甲傀儡，非但不像那个人，而且，他没有脸。
千红野从盛怒到极端的冷静，只用了一瞬。
他仍旧勾着眼角，笑吟吟地对顾兮偟冒充的连微说：“出了一点意外，看来只能稍候再与连微你继续商谈了，不过，关于调试天下第一武器之事，还望连微你仔细考虑。明日我来问你要答案。今日，便请在此休息吧。”
说完，千红野和他的轮椅已经出现在门外。
话音一落，在千红野的内殿之间，一道阵法做的门阀落下。
这是直接将连微关在了里面，直到他同意帮千红野调试机甲人，教授昆仑不传剑诀。
顾兮偟负手而立，看了一眼旁边矗立不动的无脸机甲人。
很显然，这个机甲人原本是有脸的，但方才出了什么事，导致他的脸没了。
那么，出了什么事？又是谁让千红野的天下第一美人没了脸呢？
……
“当然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我咯。”南宫無双手握拳，轻轻抵着下颌，姿势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惹人怜惜有多……除了那张吓吐恶鬼的脸。
时间回到，南宫無被墨千擎引路，和顾兮偟假扮的连微分道扬镳之时。
南宫無和墨千擎走在前面，风白楚和沐青弋走在后面，相距不过一步。
但是，当风白楚踏进通道后，却发现他的前面已经没有了人，风白楚立刻看向身后，却发现身后也是幽暗的走廊通道，并没有进来时候的门，也没有沐青弋这个人。
很显然，他们是被人隔开了。
连风白楚都发现了，南宫無又怎么会没发现，自己的大鹅子和四鹅子失踪不见。
但他没有回头，仍旧漫不经心说些调戏墨千擎的无赖话，假装没有发现，看墨千擎要带他去哪里。
墨千擎到了一处内殿便驻足：“请吧。”
昏暗的大殿内，只有幽微的自然天光。
南宫無一手自然搭在墨千擎的肩上，实则紧紧扣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脱身，面上害怕怯弱：“千擎擎，人家害怕。这就是离天下第一美人最近的地方？你没有骗我吗？”
墨千擎也不知道是挣扎，还是被他忽然的凑近吓得一抖，发现没挣脱，便安之若素：“自然是真的，北堂先生，请吧。”
南宫無却还是害怕地抵着唇，瑟瑟发抖几乎整个人瑟缩躲在他身后，惶惑打量周围：“有多近？”
墨千擎被他压得几乎无法站直：“自然是要多近就有多近？”
南宫無一副惊喜的样子，压低声音仿佛打探绝密消息：“那，能直接看到天下第一美人吗？”
墨千擎咬紧牙关，才没有被肩上的重量压得倾身：“能！想看多久看多久。”
南宫無：“那，能偷偷摸一下吗？”
墨千擎：“可以！”
南宫無：“那，我能偷偷看一下天下第一美人的脸吗？”
墨千擎终于撑不住，趔趄一下，肩膀和人都往右边侧摔去，却并没有真的摔倒，因为他的脖子整个被南宫無的手臂圈着。
只能曲腿斜倾着身体，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被揽着。
都这样了，墨千擎脸上还是极力正常：“这样不好吧，城主说了，只有打败了天下第一美人，摘下他的面具，才能看到他的脸。”
南宫無：“哦？”
墨千擎深呼吸，维持着被劫持了一样的人质姿势：“这样吧，北堂先生与我是熟人，只要你能摘下面具，我绝不会说出去。”
南宫無懒懒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挂在他肩上，或者说，拿墨千擎当拐杖拄：“千擎擎怎么对我这么好？特意单独带我一人来见天下第一美人？果然是期待被我绑在床上拆着玩吗？”
墨千擎干笑一声：“千擎与北堂先生相识在前，自然是不能薄待了先生。美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先生请吧。”
——等你从机甲人手中活下来，再说薄待、厚待不迟。
南宫無蹙眉，凄惶不安：“可是人家怕黑，不如千擎跟我一起看吧！”
不等墨千擎拒绝，南宫無单臂圈着墨千擎的脖子，暴力拖着他就向内殿走去。
墨千擎知道他这是已经看穿陷阱，也不再伪装，直接冲着他的手臂攻击，想借此脱离出去。
南宫無却虽然松开了他的脖子，仍旧抓着他，让他在自己手下转了一圈也没有脱离出去。
两个人交手的时候，黑暗的内殿，忽然一盏灯亮了。
仿佛一道月光倾洒在黑暗的室内。
霜冷刺眼的白，迎面而来。
南宫無侧目避让，趁此机会，墨千擎借着与南宫無的一掌挣脱飞出去，转眼消失不见。
“跑得倒快。”
南宫無脚尖一点飞向空中，从他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墨镜戴上，逆着强光看清眼前的情景。
这“月光”来自殿内前方的一堵墙，强光显然是阵法之光，不是自然的。
被照彻的殿内，地面空明如水，竹影婆娑。
在水波竹影之中站着一个人。
粉衣、修罗面具，纤细的少年，手中持剑，缓缓向南宫無看来。
南宫無松开手，轻盈地飘落而下：“既然千红野这么慷慨，那我就不客气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机甲少年一剑而来，南宫無只一人，负手翩然相迎飞去。
一人一剑相遇交手的第一时间，交错的刹那，忽然残影，下一瞬清晰，南宫無的手中拿着一个修罗面具，那持剑的机甲少年却忽然像失去了线的傀儡，伫立不动。
南宫無翩然旋转落地，站在少年的身后，吹了一声口哨，一根食指撑起墨镜。
“让我看看，天下第一美人的脸，和我想象的相比，相差多少？”
南宫無一个闪身走到机甲少年正面，看到犹如照镜子一样的脸，顿时安静不动。
半响，他蹙眉微怒：“搞什么？千红野果然是乱盗数据捏娃娃，捏娃娃就算了，这么多年版权费不用交的吗？”
他伸手捏了一把少年的脸：“真是的，本来还以为是少年版顾兮偟的呢，还想抱回家养养看。你长成我的样子多没前途？”
南宫無毫不客气，转眼将人家的天下第一美人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没多久就找到了人家的核，挖出来摆弄了一下，滴了一滴自己的精血，又放回去重新启动。
机甲少年闭上眼睛，再睁开。
南宫無掰着少年的脸，让他看自己，张开修长的五指在他眼前晃：“知道我是谁吗？知道你是谁吗？”
【你，不认识。我是，天下第一美人第玖号版本。】
南宫無敛眸，下颌微抬，声音平淡无奇：“不对，我是你爹。看到我的脸了吗？天下第一美人的完美版。”
从看到机甲少年的脸那一刻起，南宫無也收起了简还星给的假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面。
机甲少年清澈的眼眸发出蓝光扫描：【外表相似度，98。我的相似度，99。你，不完美。】
南宫無无声叹息：“听说赝品一般都比真货更像，原来是真的。我这个呢，叫作成长性，你们那个蓝图不知道哪里搞的过期货，冒牌，懂？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武力值。”
【武力值扫描……你比我强，扫描不出来。】
南宫無：“乖，知道就好。总之，你记得，我是你爹就行。”
【我的父亲，是，天机城城主。】
南宫無敛眸：“没事，千红野的师尊和师尊的师尊都是我看着长大看着送终的，四舍五入，我也算千红野的祖宗。我跟你咱们俩之间父子相称，你想跟他自降身份玩情趣也随你高兴。”
机甲少年无法完全理解，但他听懂了意思，冷静理智：【好的，你有什么吩咐？爹。】
南宫無：“除了你，我还有几个好大儿？”
【我是玖号，在我之前还有：壹号、弎号、肆号、陆号、柒号。壹号在城主面前。陆号、柒号奉命去见云清清和剑痴。弎号、肆号，去拦截风白楚和沐青弋。】
南宫無蹙眉：“不是吧，似我这样的绝代佳人怎么能量产？千红野真的病得不轻啊。”
机甲少年的脸上毫无感情：【是不完美版本，等到培养出完美的，其他，会销毁。】
南宫無：“那你完美吗？”
机甲少年摇头。
南宫無：“你想完美吗？”
【想。】
南宫無眨了眨眼睛，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带我去天机城最机密的地方，我让你完美。”
机甲少年不动：【没有这种地方。】
南宫無无声叹息：“那就带我去千红野和你们最常待的地方。还有，要乖一点，不能喊爹，要撒娇喊爹爹。南孩纸说叠字才会可爱。”
【好的，爹爹，这边请。】
于是，南宫無跟着他的好大儿玖号，直捣手工雕刻匠人娃师千红野的个人工作室。
拿了人家的设计图，看到人家庞大的阵法设施，奈何看不懂。
“怎么让那群好大儿听话停手呢？”
机甲少年伫立不动，不语。
南宫無只能靠自己的智慧：“先抹去一部分，看看什么消失了，就知道这部分掌管什么，然后再复位回去，针对性调整细节。我真聪明。掌管脑子的应该是最复杂设计思路最多的地方，我看看……是这里！”
南宫無找到设计图上最多设计心思的地方，对着复杂的阵图施术，将这部分整个抹去。
“成功。让我看看效果。阿玖，你感觉怎么样？”
【……】没有回应。
南宫無回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没有五官的无脸人。
瞬间蹙眉惊恐绝望：“不是吧，千红野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整个设计图里最精细、耗费心思最多的技术居然会是……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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