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一连近半月时间,同药堂的好生意都仍旧保持着,而不管是现代亦或是这里,人聚集的地方,总会成为饭后闲谈的圣地。
等药的期间,人们也没闲着,七嘴八舌地在议论着感兴趣的话题。
陈眠生注意到这一幕,他好整以暇地将拣好的药递给面前的病者,继而侧眸看身边的顾五一眼,难得感兴趣地问了一句:“他们在说什么?”
顾五犹豫片刻,仍旧老实比划回答:“镇民们说,近来境外来犯,朝廷与之交火,边境民不聊生,只希望战争倘若真要打,也慢点打到这里来。”
东风镇地处东栾和云清两州交界的位置,东栾靠着的另一边,便是大寅朝和边境战乱的重发点。
比划完之后,顾五便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他家公子的表情。
如他所想的一样,陈眠生原本还舒展着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他一字一顿重复着那两个字,像是确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战乱?”
顾五颔首,比划的手势中谨慎的意味更浓:“公子莫要担心,皇上圣明,定能很快处理好这些,到时候又将还天下一片太平。”
陈眠生眯了眯眼,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轻笑了声:“我为何要担心。”
斐颜原本正趴在木椅上睡大觉,半梦半醒间,敏锐地从陈眠生的话中捕捉到了“战乱”二字。
或许是因为她穿前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从未经历过战争,战乱于她而言,是太过遥远的东西,又或许是这几个月在东风镇的日子太过平和,猝不及防听到这两个字,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和众多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其实也会打仗。
战争意味着死伤,也意味着如今的和平有可能会不复存在。
她顿时清醒过来,扭头瞄了眼陈眠生,虽说在和顾五交谈时,他脸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但在背过身后,顾五看不见的角度,他依旧微不可见地蹙起了眉。
斐颜舔舔唇周,几乎没怎么迟疑就屁颠屁颠跑到陈眠生面前,后脚用力一蹬,成功跃进他怀里。
这么长时间下来,这个动作于陈眠生而言几近形成了肌肉反应,所以当小橘猫暖乎乎的身体贴近胸膛时,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直到柔软的肉垫搁在他的颈窝处,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自己下巴蹭了又蹭时,陈眠生才勉强回神,意识到自家小猫儿这是在安慰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暖。
怀里的温度火热温暖,仿佛能将冰川化融。
陈眠生弯一弯眼,唇角微翘,将小猫儿搂得更紧了些。
-
没了曲林从中作怪,原先久病不愈的人也在医馆处得了正确的药方,一段时日过后,药堂终于逐渐清闲了下来。
陈眠生又恢复了以往没事做的状态,仅留顾五和阿初二人在店前忙活。
这天。
顾五正在给人抓药,轮到下一位时,他边在纸上做记录边习惯性地伸出手:“把药方给我吧。”
来人是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青年男子,出乎意料的,他从袖中摸出一叠厚厚的红纸来,憨厚一笑:“您误会了,我是来求陈大哥帮我写些字的。”
顾五闻声抬头,认得这人是镇里的木匠学徒,脸上倒无多少惊讶的表情,只应了声好,转而走到在一旁看书的陈眠生面前,将意思转达给他。
烂好人陈眠生当即放下手里的经书,半撩起眼:“好,后院有空闲地,请跟我来吧。”
窝在他怀里睡大觉的斐颜自然也被他一同抱去了后院的凉亭。
被轻轻放到石桌上时,斐颜还望着铺在上面的毛笔和宣纸愣神。
她甩甩脑袋,懒懒打出一个哈欠,惺忪的眼瞳里还透着困倦的水雾,尾巴不安分地在那两样墨宝上扫来扫去。
写字归写字,为什么要专程来找陈眠生。
陈眠生注意到小橘猫的动作,偏头问:“怎么了?”
斐颜仰起猫猫头看看他,又垂下脑袋,粉嫩的梅花肉垫在笔墨纸砚上拍了拍。
陈眠生沉吟片刻,揣度着自家小猫的意思:“小橘子是好奇为什么要让我来写?”
小橘猫晃晃尾巴。
不等陈眠生回答,顾五先行开了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掌柜的字写得好看呗。”
他说罢,又适时补充上一句:“咱同药堂的那块匾额就是掌柜写的。”
斐颜闻言一怔。
早在看到同药堂匾额的第一眼时,斐颜就觉得写这块匾额的人书法着实不一般,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出自陈眠生之手。
她原本还沉浸在莫大的震惊中,哪知下一秒顾五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也罢,跟你这小东西也说不明白。”
听见顾五说这话,斐颜顿时不高兴了,当即朝他不满地挥挥爪子。
陈眠生侧眸看一眼小橘猫,转而将目光放到顾五身上:“你同她说什么了?”
顾五比划到一半,转念想起陈眠生对橘猫的喜爱程度,还是将最后那句话给省了。
陈眠生好歹和小橘猫相处了这么多天时间,自然知道光是这么两句话,肯定不会引起小橘猫这么大的反应,他撩起眼:“还有呢?”
顾五踌躇地将那句话给补上,末了,生怕陈眠生生气,又多加上一句:“公子,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陈眠生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语气中听不出他的情绪,眼神却深深落在小橘猫身上,执着毛笔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许是怕陈眠生责怪自己,顾五手停在半空中,试探着比划问:“公子,您怎么了?”
就连小橘猫也抬起头来盯着他,乌黑的眼瞳清澈水润,毛茸茸的大尾巴微微扬起,在他的手腕处蜻蜓点水般地扫了下,像是在提醒他回神。
“无碍。”陈眠生神色自若地收回视线,舌尖却暗自抵了抵后牙。
明明小橘猫碰到的只是他的手腕,那触感却像是在他心尖上搔了下,惹得他心口处有些发痒。
这于陈眠生而言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但倘若是因小橘猫而起,一切又像是那么理所应当。
毕竟直到看见顾五比划的手势时,陈眠生才突然意识到,不管是小橘猫之于他,亦或是他之于小橘猫,同别人相比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有他才明白,他家小猫儿多有灵性,能听懂他的话,会疼他护他,也只有他家小猫儿,才会疼他护他。
想清楚这一点,陈眠生执着毛笔,笔尖落于纸上的一瞬间,他微翘起唇,很轻地笑了。
-
男子请陈眠生写的是一对春联,除夕夜将至,镇民大多都乐意买现成的,亦或是请人来写,男子则明显是属于后者。
待笔墨风干、送走那人后,斐颜回想起方才的春联内容,红纸上写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新年祝愿——“瑞雪兆丰年,来年好光景”,横批“年年有余”。
落于红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张狂放肆到极致。
都说字如其人,但陈眠生的字彰显出来的态度却和他这人给别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斐颜咂咂嘴,不由自主地又联想到她对陈眠生真实身份的疑惑,忽然被一双大手拦腰抱起,她“喵呜”一声,疑惑地扭头去看陈眠生。
陈眠生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小橘猫的鼻尖,表情若有所思:“话说起来,年关将至,我们家也该准备准备了。”
闻言,顾五表情微变,他踌躇着比划起手势:“今年公子打算置备些年货?”
陈眠生撩起眼皮看他,笑问:“不可以么。”
顾五连忙比划:“当然不是,一切随公子心意。”
只是陈眠生来东风镇也住了好几年的时间,每每到了年关,都好似忘了这个习俗一样,即使是在除夕夜那天,也过得同平日里的每一天无异。
今年却突然想要置办年货好好过个年关,也难免顾五会觉得奇怪。
他顺势低头,看见陈眠生怀里抱着的那只橘猫,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因为有了橘猫的存在,他家公子才想着要好好过一个年吧。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顾五就甩甩脑袋,将它全盘否决掉。
怎么可能会是出于这个原因。
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左右他家公子的想法。
-
斐颜对过年这件事没太大热忱,印象最深的便是家中长辈做的那顿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年夜饭,如今稀里糊涂地穿到了这里来,连年夜饭都没了下落。
所以当陈眠生提出要准备年关的时候,斐颜只是百般敷衍地摇了摇尾巴,算作回应。
然而等日子将近,真正到了集市时,斐颜看着满目喜庆的红色,顿时激动起来。
出于快要过年的原因,东街铺行打烊的时间延长,每家商铺都高高挂着红灯笼,各色年货都被摆了出来,吆喝声、叫卖声四起。
最能吸引斐颜注意力的,无疑是堆满了年货的杂货铺旁边的肉摊。
几乎是想也不想,斐颜就勾着陈眠生的衣领往那个方向示意。
陈眠生哪能不知道自家小猫儿的想法,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再这样养下去,小橘猫怕是不日就会长成大橘猫了。
奈何一看见小橘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饶是陈眠生有再多心思也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也罢,胖了就胖了吧,肉乎乎的摸起来也更舒服些。
先把小橘猫喂饱再说。
他踱步走到吴屠夫的肉摊前。
此时肉摊边上已经围了不少镇民,好不热闹。
吴屠夫抬眼就看见了陈眠生,即使知道他听不见,依旧热情招呼:“哟,陈掌柜又来买肉啦?”
说罢,又笑着看向他怀里的小橘猫:“又是来给你这小家伙买吃食的吧。”
斐颜朝吴屠夫晃晃尾巴,算是问好。
经过先前的一系列事情下来,镇里大多数人不会看到陈眠生掉头就走,但是肯主动向他打招呼的还是少数。
陈眠生也不在意这些,他先向吴屠夫点头致意,继而垂眸看向怀里的小橘猫,伸手捏捏她的耳朵,轻声问:“想吃些什么?”
斐颜的视线在那一片肉上来回徘徊。
唔,五花肉肯定得要,不过陈眠生炖的排骨也好吃。
腿肉看起来也挺不错的,但是这样会不会买太多了埃
陈眠生看着自家小橘猫的目光在那些肉上犹豫不决,忽然轻笑一声,抬头对吴屠夫说:“劳烦每样肉都来一斤吧,五花肉两斤。”
吴屠夫目光颇具怀疑:“买这么多能吃完么。”
就连斐颜也一脸震惊地望向陈眠生。
不是吧不是吧,这病秧子真以为他一个人能吃完这么多肉吗。
未曾想待吴屠夫将肉交给他后,陈眠生就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拍,一本正经道:“这下总该够小橘子你吃了吧。”
斐颜:“?”
敢情这些都是陈眠生给她买的?
斐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中提着的那几大捆比她自个儿还重的肉食,整只猫骤然陷入了迷茫。
等等。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在陈眠生心中奠定的这种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