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3章 逆天而行,吾亦不悔
浩瀚宇宙,天星乱动,亦幻亦真,险象环生。
她在那混茫的天象中踉跄迷失,不知要把哪一颗耀眼的视作主公,还是说哪一颗耀眼的都是主公?
“主公……”战狼那一箭虽打中的是林阡,却令她一瞬犹如被雷劈电击,紧接着,魂魄似是骤然飘荡出身体,回到她撑长蒿纵竹筏觅真龙胆的那晚、和阡吟一起静静浮游在倒映着星辰的湖面上。夜光下林阡认真对她说:“先生如果并不愿意离开惜盐谷,可以不走。”她却噙泪下定了跟他走的决心:“这一柄锋利宝剑淬炼这么久,早就等命定之主持之出鞘——主公!”
“军师——!”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的呼喊,拉不回她这一息的灵魂出窍。恍惚间,又回到林阡出现前的那晚,她预算到金夏宋蒙诸国都要来将她哄抢,于是坐在池边树上天,颇觉无聊、略带寂寞地轻叹了一声:“明天便需择主了。”毕竟她早就知道天命决定了她该跟谁走……
这世上能夜观星象、预测未来的不少,却多半像陈旭、玉门关、诸葛其谁等人那般,往往预知天气、寿命姻缘、功名利禄、以及范围内的战事走向;极少数流落在大理和蒙古的奇人比如姓东方、颛孙、轩辕的那几位,善于占卜国运、掌握天下大势,从而形成了门派帮教,当仁不让地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占卜国运,极难。谁更厉害,比的是准确度和久远性。在她柏轻舟很的时候,便明白对那些人而言属于异军突起的自己,竟然是这天下间得最准和最远的那个神女。随之而来的“王佐之才”“得之必结束乱世、一统天下”论调,多半是世人对她的追捧和捧杀。迫不得已才隐姓埋名四处漂泊以求自保,反倒促成她年纪就周游了各国见多识广,最终她隐居在了金夏边境神堂堡的惜盐谷里。
是的,譬如大理战狼轩辕,只能到曹王是当世的明圣,算不准曹王会因林阡生变;蒙古金帐武士,出林阡是铁木真的变数,所以在见到林阡的第一刻会说“杀了他,他是本不该出现的人”;而她,却得清清楚楚,林阡自己有一个“阡陌之伤”的变数,他极有可能在碰到铁木真之前就陨落——她有时也会叹息,不世出的枭雄人物,为何偏偏都撞在同一个年代,引得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说来也奇,那“阡陌之伤”,虽然南宋武林早有风传,内涵却是万载难遇的扑朔迷离,居然比国运还更为难算,至少在柏轻舟这里,也不过算出“极有可能”而已——“宋开禧二年、三年,会出现无穷变数。”“林阡稍有差池,功业尽化泡影。”换而言之,林阡那里是有无穷变数的,如果幸运地躲过天劫,便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但无论如何,都是选蒙古最适合,她当然觉得无聊又笃定;
却在竹庐论势和比武论战之后,她犹豫并当场改变了决策。
“天下大乱之根源,在于人心之丧乱。”很明显,林阡才是她想要的胸有丘壑、心系黎民之明主。见识、谈吐、人品、武功,短短几个谋面、掠影,竟令她的心一点点地向他倾斜:“我主公该是他……”
因她通晓天机、谙熟兵法、明确一切敌我与轻重缓急;生活在她身边的族人们,自然也濡染些审时度势的能力,她出山前,某师侄问她:“师叔,为何选林阡而放弃蒙古?”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论谁也算不出。”她想,我所见之天命只是我所见,未来一定更远。哪个王朝不覆灭?唯有正气能亘古。
“可是……师叔不怕同他一起,销匿于青史、不留痕迹?”师侄瞠目结舌,谁不知她心高气傲。
“逆天而行,吾亦不悔。”她一笑淡然。如果说选择林阡时还只是为了心中理想,那么后来对这个选择越来越坚定,越来越不畏惧……想来是因为那个男人温暖的笑吧。
出山时,也曾听林中有人预测她的宿命:“先生她,虽得其主不得其时。”
她忽然觉得有些熟稔,孔明他,似是也被人这样说,结果刘备一时失心,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和现在的林阡、现在的她,竟然一模一样……
现在?!现在是何年、何地!主公他,当真已救不活?!她魂魄倏然回归躯体,不再神游天外,却从噩梦惊醒,梦境的最后一幕在她视野反复震荡,是触目惊心的雷电交加之下、林阡被战狼猝然一箭轰砸得四分五裂!
当场晕厥,是因为林阡的血滴到她脸上、衣上……心上。
昏迷不醒,是因为又惊又恨、悔不当初:我明知林陌是主公的劫难,偏忘记主公自定的“虚弱时、突然间、不要单打独斗”的约束条件……这一战如此要紧,我为何就不能劝他不上阵!?
从沉睡中惊醒,是因为还残存了一丝勇气和斗志,使她竭尽全力将魂魄强硬地自行拼合在了一起。这不是以前的柏轻舟能办到,只是,“喝了毒人的血,就变成毒妇了”……噙泪,半昏半醒时她便坐起身来,他总能创造奇迹,那她也不信命,至少为他撑下来,不要再给盟军添乱。
恢复神智,才知林阡已消失了两个昼夜,整个南宋天下,为了算他生死已经出够奇人异士,若能算到他还活着、在哪里,首先军心还能凝聚,而后据此调兵搜寻,最终联盟才有未来……
然而谁都算不到!该死的林阡,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不,说了,是“杀了我,来不及了”……战狼杀他,竟杀得合情合理。
墨蓝天幕时而划过些许细碎光彩,似有流萤几点欲与万象争夺璀璨,不经意间,就灰飞烟灭。
不知今夕何夕、银河在天在水,她算了两次心力交瘁,却依旧难测主公何在。阡陌之伤,世人皆知,却最难堪破,就连她柏轻舟也不例外,如今林陌的辉煌完全掩盖了旁人的黯淡,与之命格相同的林阡根本不出生命迹象,他两兄弟的鼎盛期和落魄期竟似直接转换、无缝对接……
“柏军师算出,主公尚在人间,战力恢复过程中不可被扰,暂时只需出动一支十三翼,帮助杨、柳二位姑娘接应。”却有个少女,明明出她面露哀苦,却面不改色地出帐欺骗那些翘首以盼的普通兵将。那少女比同在帐内的华一方、辜听弦、赫品章要冷静得多。
作为盟军临时主帅的他们,闻言也只能把苦水咽下去。同意这般“象征性”地找他,既是不想分走太多兵力,更是因为凝聚军心要紧:“是,主公他吉人天相……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慧如……”轻舟不解地望着那个名叫何慧如的少女,她怎会不知,那少女一缕芳心全都和她系于一人。可林阡出事的那天晚上慧如却对她寸步不移,没有像柳闻因、杨妙真那样第一时间就去救他寻他。
没救他,是因为自信他能躲开吧;可没寻他,却是因为……
“你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他曾勒令我不能离开你。”慧如好像懂轻舟在问什么,尽管说得很慢,眼中似有清澈,声音也并不重,却是专属于五毒教圣女的一言九鼎,“我不会离你半步。”
两日,三日,虽然林阡的生机越来越渺茫,整个盟军对他的期待却还在持续。任何人一有闲暇都在找他或思忖如何找他,找?追寻。习惯了将近十年他们都跟在他的后面,他不在了整个战场的刀剑都在鸣啸着“候主公归来”。
可是不可辩驳“闲暇”越来越少。首领们以欺骗给麾下希望,谁又给他们半点希望?金军势优,林陌崛起,林阡缺席的这些日子,苦难全都压在了辜听弦、孙寄啸、宋恒、厉风行等人的肩膀,好在虽四面受敌、到底也背后相托,万幸军师能醒来指点,所有伤痛全都分散给群体一并承受着,然而这种死撑注定不是办法:万一主公真的死了?
第四日之后,那持续的期待之情,像一根弦突然绷不住。谁都不愿意承认,那是自欺欺人……
总算第五日清晨有封来自河东的信,一句“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令众将忽然眼前一亮,对,海将军说得对,就算主公被打得尸骨无存,那饮恨刀也会人间蒸发吗?刀一定还在,人必然活着!
信的末尾还有燕平生的几笔,称燕落秋尚在闭关练琴,但他不准备告诉她唤她出来,因为吃过朱雀玄武肉的她,和喝过青龙白虎血的林阡,都有一定的几率长生不死,纵受雷霆之击,亦能自行修复,只需时日而已。
“这是真的?!”平日一定会斥责妖言惑众,但现在怎么样都是宁可信其有。
如是,苦撑数日险些剧烈跌落的士气,又被堪堪托举回去摇摇欲坠着。
烽火连天,狼烟遍地,鼓寒霜重,角声悲咽。
尽管抗金联盟因为魔门神兽给林阡留了一线生机而不曾直接瓦解,但林阡一日不重现人间,注定了联盟一日愁云惨雾。
尤其官军义军、黑道白道、魔门名门,本就只是因他一人才打破壁垒,如今他弑母、成魔、暴死的贻害四面辐射,致使各方势力不同程度地藕断丝连,加之金军战志井喷,宋军连战连败地盘锐减亦成为不争的事实。
第一战区,会宁定西,作为林陌发迹之地,无疑宋军受伤最重。金军诸如完颜赛不、抹捻尽忠、徒禅月清、曼陀罗等武将高手,成为林陌在一无所有时的最早拥趸以及拥有。
根本来不及阻挡他们的登场、崛起和滚雪,盟军除了找林阡焦头烂额之外,还必须消除他弑母成魔的恶劣影响,以防他纵使回归也无济于事反而雪上加霜,“主公今次绝境空前,不仅入魔很难清醒,而且弑母身败名裂……”所有人都和他们的精神领袖绝对互信,但那是和一身正气心系天下的林阡绝对互信,不是现在或未来那个六亲不认罄竹难的灭世狂魔。
华惊雷原想粉饰说“母亲兄弟投奔大金,主公他是大义灭亲。”念及与玉紫烟旧日情谊和听闻她临终遗言,华一方还是选择在洗白林阡时不抹黑她:“主公是被战狼设计,才不慎误杀了生母。”这本来也是真相,所以主公才顷刻就得到天诛地灭的报应。
“好在,那个曹王也有‘不顾圣上安危’的污点需要凌大杰洗,方才使西线金军不至于完全听命曹王府。”郭子建叹了口气,说,还好事情没有变得更糟。
“谁想到,那么多王爷斗来斗去,和主公拼得你死我活,结果全便宜了他林陌?”华一方攥紧拳,原谅玉紫烟不代表宽恕林陌——无论前因如何,华一方都清晰见了那晚那一刀的后果,主公彻底入魔和林陌完全叛宋同时发生了,林陌抱住玉紫烟的尸体的第一刻,没有愤怒反杀林阡而是扭头就走,说明他很理智地想要借机把林阡诱入金军的反伏击圈,后来,林陌更是口口声声用玉紫烟的死逼迫林阡停在了疯魔态帮助那替天行道的战狼对林阡放箭……
那晚阵前毫不犹豫地因势利导、这几天毫不留情地短兵相接,御局有术、御人有术,好一个文韬武略的林陌啊,竟韬光养晦到今天成了他们的头号大敌!
这样的人,又怎可能不懂不战屈兵?
林楚江是他的父亲,郭子建是他的陪练师兄、华一方是着他长大的长辈。
他们,全是父亲本来给他安排好的辅佐他的肱股。
“不必再跟随那弑母恶魔,我才是你们短刀谷的主,不战而降,金宋共融,也免得百姓……”他淡淡一句话,差点教华一方为林阡付出的心血白费,令林阡即使归来也沧海桑田百口莫辩……
“我们没有你这样的主!弑母难知是否你与战狼串谋!”华一方恶狠狠打断,他怎能不恨,当夜,就因为他射箭的手对林陌手软,才造成了后来玉紫烟的惨剧。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华一方,我娘身上还有你给的箭伤,众目睽睽还想反咬一口!”林陌听不得这般猜忌,不由得脸色大变。
偏偏华一方身后的人竟信了,同仇敌忾地来杀他:“主公是被陷害!”“主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弑母!”“杀了他祭主公!”
是啊,诸如原越野山寨和苏氏官军的沈钧、曾嵘、袁若、肖忆、郭傲等人,祁连九客的蓝扬、陆静等人,原陇西单行寨的何勐等人,哪个和他林陌或父亲有关呢。
他们,全是林阡的死忠啊……
既然他们不投降还反过来诬陷他,那他们就个个有份参与害死娘亲,值得他林陌冷血复仇。
有旧情者,全已决裂,无旧情者,何必手软:“杀。”
身后众将,早已迫不及待:“林阡大逆不道,竟还有人追随!”身后,何时起我林陌身后竟是女真铁骑……
宋军大败。
往常的这个时候,人仰马翻,血雨腥风,主公都会出现,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但这次,他没有来,哪怕肖忆重伤,何勐、蓝扬被俘,沈钧曾嵘还差点被背后的刘铎和把回海冲杀过来。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军每一场都损失良多,林阡,却始终没有重现,那个名字越来越虚越来越空,第一战区眼就快要撑不住。
因见大,其余战区,诸如赫品章那样的骁将都被名不见经传的金人射伤,毋庸置疑林阡的基业正在一步步被林陌蚕食着。不是麾下实力不够,如今勉强一盘黄沙恰恰是因为各家将帅还在才不曾散,但缺了他,就是不能像往常那样军心有轴、调度有力……
“主公,真的不在了……”那擎天战神伫立时能为南宋续命,坍塌后就能给南宋致命一击。
此情此景,柏轻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强撑病体出谋划策也只能阻止着“整个陇陕分崩离析”的情景“不那么快”发生,但眼着,已经开始发生了,就连川蜀吴曦也将借林陌的东风对风鸣涧翻身。盟军近十年的努力一朝一夕就还了回去,站得越高跌得越重。
廿四夜,华一方郭子建与林陌等人再度决战,竟生生败给了卿旭瑭与林陌之间无懈可击的合作,既惊诧于卿旭瑭的精于扬长和热衷提升,更惊诧于林陌饮恨刀法的精湛无匹和善假于物。
他那永劫斩的作用,本就不止会干扰林阡与饮恨刀之间的交流!多年隐姓埋名,他们都忘了他才是林楚江一手调教起来的双刀继承者!
当是时,华惊雷和袁若已经深陷兵阵很难杀出,华一方远望着一身是血一脸杀气的林陌,惊觉主公乍现,却又截然不同。再不停手,林陌必会挟大胜之势,覆灭定西,吞噬陇陕!一夜之间,西线分崩离析!
“林陌,听我一言如何?”身经百战的华一方,那时还想着以道理侠义最后一次唤醒林陌。
“华一方,是你要听我一言。”林陌却在他开口前就命人将一个熟悉的身影押到阵前,试图对他作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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