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幽罗宫殿
玉梯阶阶,引入幽罗,宫阙层层,没入凌烟。
新月似勾,月色落满角楼,许以知倚栏望向远处的洛蜀河,河水澹澹,一流而下。
“自上而下,难以流转。”
魔修作乱八成是一殿主河灼默许,他意欲试探仙门虚实,摸索少宫主底线。
自那一战败始,所有魔修都退出淮北一带,仙门自此占尽天机地利。
百年以来,魔修无不想大举攻进,重回淮北。只是夫闫一直以休养生息,不宜再动兵戈为由压着,现在夫闫一没,手下的魔修都蠢蠢欲动。
内忧外患,摆在少主面前这一步至关重要,到底是强硬对外还是强硬对内。
对内问责向仙门赔礼致歉或者对外出兵褒奖河灼,让他领兵前往淮北。
事态发展都在少主一念之间。
“一殿河灼,私自挑起战乱,无尽崖受过。”
少主还是选择紧随尊主,不愿现在与仙门起正面冲突,先茨刚想应声就又听她道,
“由二殿楚欢领兵驻守西北。”
先茨心下一跳,二殿主楚欢哪里会领兵打仗啊,少主这么安排下去非得乱套了不可,殿主长老们也绝对不会认可的。
“可二殿主谍者……”先茨小声提醒,生怕自家少主是气昏头了。
“吾知,你且安排,有异议者,典浮门寻我。”
先茨这下不敢吭声了,自家少主既然决定了就不可能再改,明日这幽罗宫里又该热闹起来了,他琢磨着这次这次少主又要怎么忽悠才能过去啊。
先茨死都没想到自家少主这次没有舌战群儒,也没有给他们画饼,而是……正面刚。
少主让有异议的去典浮门找她,几个资历老的长老就一起去了,但是根本进不去里头,苦哈哈等大半天后,几个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
“无耻小儿,竟然如此戏弄吾等。”
几个人就在外面骂骂咧咧起来,没等他们骂多久,铺天盖地的魔气就覆盖了整座幽罗宫,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威压。
“尔等听令即可,若有闪失,吾提头相见。”
许以知的话响彻此间,她几乎是立下了军令状,此下再有不服也得忍着,到底是少宫主又实力强悍,他们也不敢太下她的脸。
先茨低着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伸手戳了戳前面的只只。
“少主到底想做什么啊?”
“少打听,这是你能知道的吗?”
先茨瞪大了眼,就他一个人不知道少主要干什么吗?
“……你知道?”
“不知道啊。”
只只理直气壮,先茨气结。不知道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先茨想不明白但是他相信还有很多人也会想不明白,更夜不能寐。
最起码河灼就想不明白。
他原算得好好的,要是许以知罚他向仙门低头,他就好散布谣言打击许以知的威信,幽罗宫的少宫主如此软弱不堪大任。
要是她不罚他与仙门撕破脸,她就得派兵前往。而三殿封崖镇守南方与妖族的边界唯有他能领兵前去,兵权在手他以后做什么都便宜。
谁想到许以知竟然派楚欢一个女人去领兵打仗,真是不知死活。
他倒要看看她许以知最后怎么收场。
……
淮北境内,北邚城中。
陆迩等人都暂住苏氏。
苏昱之,少年家主,一手平定家族内乱登上高位,是五大世家里唯一完全靠自己登位的家主。
到了如今统管淮北未敢有不从者,魔修作乱,若是昆仑山不派人来凭他自己也能平息,只是他意识到作乱事小,魔修们背后的心思才是大。
苏昱之携夫人来见礼,陆迩目光匆匆一扫,却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停住,莫名的觉得熟悉。
“昱之和夫人为各位备下宴席,还请移步前厅。”
苏昱之笑着与弟子们寒暄而女人跟在他身后面始终不发一言。
陆迩收回了目光,哦,这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有几分神似江见悟。
宴会上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唯有那女人如同不是此间中人,端坐着像瓷娃娃,没有表情不曾开口。
旁人的家事不与他相干,陆迩转而饮酒,可是心中却控制不住的想到,江见悟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种样子?他心里好像有很多情绪又好像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宴会结束,一干人等都走后,苏昱之想去抱女人却被她轻轻避开。他的脸色一下阴沉下去,实在厌烦她最近的冷漠了。
“今禾,你总是想走,总是不愿意留在这儿。”
“可是今禾,你除了这儿还能去哪呢?”
“我的今禾,我的十七”
“不是我困住了你,是我收留了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仿若尖刀刻进了她的心头,磨得一抽一抽的疼。
她是魔修在仙门地界只能依靠于他。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最开始是他恳求她陪他,她才来到这里,这才有了诸多问题出现,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低着头眉头紧锁,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他俯下身子,指腹触上她的眉间,轻轻摩挲。
“乖,这里什么都有,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他又像多年以前一样轻声细语的哄骗着她,今禾微微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白部分很少,黑色瞳孔里全部都是他的倒影。他的心在这一刻好像被全部填满了,是他的今禾,他一个人的。
可是今禾已经不是十几岁的今禾,她上下唇齿轻碰,道:
“那我是你的什么东西呢?”
“是金丝雀,是附属品?”
在这里,他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家主,所有人都敬他爱他。
她早上送他出门,晚上等他回来,有时候午间带上羹汤去寻他,他们都夸她是他的贤内助,他们都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夫人,珍馐华服,奴仆成群,这里是什么都有啊,只是都不是她的,
她常常一个人从晨光微亮坐到暮色四合,没有人听她说话,时间久了,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哑巴聋子,说不出听不到。她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当然不是,你是我的爱人啊。”
他实在不明白今禾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明明她一直都那么温顺的爱着自己,怎么突然就变了。
“爱?你爱这样的我?”
她实在是为他说出的话感到震惊,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啊,他竟然说他爱这样的她,一个没有自我只是一味依从他的附属品。
“当然,今禾你相信我,我一直爱你。”
他嘴里是信誓旦旦的情话,她却是连连后退险些撞到桌子上。
他眉目含情,眼神诚恳,可事实上他就是一直用这样的表面迷惑她,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抹杀她的血性,企图圈养她。
明白的好晚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这一生又多少年再与他磋磨,他们曾经是相爱过的吧,毕竟她放弃所有来到这里,毕竟他在殿前立下血誓。
他那时说此生不负,所以到底是爱变了质还是从来都是假的,那些温柔的假象是裹着糖霜的毒药,时时刻刻都在蚕食她的理智。
他看她的表情渐渐冷下去,只得缓和下脸色,软着声音哄她,
“我只是太爱你了。只是不想失去你。”
此时此刻他又像一个平常不过的丈夫害怕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一样。
她有些不敢看他,怕迷失在他那可怜神情里。走不掉,放不下,她能怎么办啊。
究竟是怎么落到这种进不得退不出的境地的?她低着头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耳边还一直是他声音,他在说什么呢,说他的一腔真心,说他们两个天作自合,听着听着她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好像她只能爱他了一样,只有爱才能粉饰太平,爱是无私的,哪怕是失去自我。
“……我也爱你。”
她喃喃道,是当初的毅然决然,是这些年的苦守,是现在的自欺欺人。
她是魔修所以要掩盖气息,不能再使用任何术法。在这里她不能是她。
垂下去的头挡住了眼泪,而他站在原地不动,不是看不出她的难过,只是这是一个过程,一个让今禾再也不会离开他的过程,先苦后甜,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