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师兄老了
一路吆喝着爬上焠剑崖，莫尘才发现自己的长衫被划破了一个大洞，刚好就在右边屁股的位置。
他有点发愁。
这是他前天才从掌门房里顺出来的新衣裳，只不过穿了两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当时多拿两件，反正那衣柜里满满当当有的是，不拿白不拿！
现任掌门清风虽然是清云子的嫡传大弟子，但二人的性格却南辕北辙，清云子不拘小节会变通，现任掌门古板严肃认死理。
莫尘在清风眼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师叔！
想起今早的掌门令，莫尘就愤愤不平！
悬崖边上，道袍污脏头上胡乱扎着道髻的清云子趴在一块石头上打瞌睡，睡得那个酣啊，口水流下半尺长，被罡风一吹晃来晃去！
莫尘觉得好玩，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头就有点晕！
悬崖外面大阵笼罩电闪雷鸣，翻腾在云海之中的万千飞剑像扎堆的鱼群肆意游动，映照霞光满天！
这可是云上剑峰最能撑住门面的家底了！
清云子在石头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突然睁开眼睛看了莫尘一眼，神色有些慵懒：“小师弟，你怎么才来呀？”
“大师兄，听你这语气，怕不是对我有意见？”
“小师弟多虑了，咱俩的感情谁跟谁，平时大师兄不是最罩着你？”
“上次你叫我去偷二师兄酿的出云醉，被他放狗追了我一天，我说是你让我去的，对质的时候你不认账，还恬不知耻地跟二师兄说‘肯定是小师弟又调皮了’，结果我给二师兄罚去搬了七天的酒坛子，你记不记得？”
“呃呃，山里养狗的确不好，容易滋养野性变得凶残！”清云子开始左顾右盼。
“还有那次夜里你拉着我说是去抓蛐蛐，结果是到落云潭偷看五师姐洗澡，明明是你扒草丛的声音太大被她察觉，你却点了我的穴道自己溜了，结果五师姐山上山下追着我打了半个月！还有——”
“小师弟，以后我们再也不抓蛐蛐了！”清云子见莫尘如数家珍，连忙打了几个演技欠佳的哈欠，摆摆手道，“大师兄还是有点困，要不你让我再睡一会？”
“天天睡睡睡，你大徒弟让你守着焠剑崖，你青天白日就睡觉，难怪这些年飞剑的品相都上不去！”莫尘真的很看不过眼，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呢？
“阵法自在转，保证不会乱！”一把年纪的清云子这回打了个真的哈欠，“大师兄老了就容易犯困，没办法！”
“大师兄你又睁眼说瞎话了，昨晚拉着二师兄打牌到半夜的是谁？”莫尘心里清楚，自己的大师兄言行举止一向没有半点师门长辈的模样，跟他闹腾只宜速战速决不宜过度纠缠。
“反正我是不承认的！”清云子再次耍起了无赖。
莫尘只好拿出威胁的手段：“算了，你小师弟我人不大但肚量大！这样好了，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呃呃，小师弟且说来听听！”
莫尘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只需把你埋在西屋墙角的那罐银子给我就行！”
“你怎么知道的？”清云子脸色一变，明显有点紧张了，“不应该啊，那银子你没上山的时候我就藏好的！”
“我还知道你床铺下面的夹层藏着几本春宫图，是掌门首徒、也就是你那最宝贝的徒孙顾看云去年偷偷从山下买来孝敬你的！还有，你东屋横梁的盒子里有五师姐的贴身红肚兜！”莫尘冷笑着抛出了终极杀手锏，“你看这些琐事我要不要禀告掌门一下？”
“我去，小师弟你连那肚兜是五师妹的都知道？”清云子吓得脸都绿了。
“我偷偷打开看过，肚兜上绣着淑芳二字，分明就是五师姐的俗家名字！”
“小师弟，你不能这样威胁你的大师兄！”清云子这些年最怕在自己的掌门徒弟面前丢面子，“你忘了，你刚上山那阵子，是谁每天给你换尿布擦屁股喂羊奶，还有衣不解带哄着你睡觉的？”
这老家伙竟然打起了感情牌，莫尘就有点无奈了：“是你是你就是你，那时睡着了三番五次踹我下床的也是你，亏得你床不高没摔死我！”
“算了，以前的小事我不跟小师弟计较了！”清云子大手一挥，“我们说说正事！”
莫尘愣了一下，惊叹清云子的厚颜无耻：“你和我还有哪门子的正事没说？”
清云子用浑浊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莫尘一会，皱着眉头把他所谓的正事说了出来：“我的烧鸡呢？”
“没了，鸡都杀光了！”
“这不行，师兄很失望，给你个差评！”
“摊上你这样的大师兄，小师弟我也很失望，也想给你个差评！”莫尘冷哼了一声，“出家人忌荤腥，大师兄你记不记得自己总共破了多少次戒了？”
“所以我才肯来守这鸟不拉稀的焠剑崖嘛！”清云子瞪了自己的小师弟一眼，口中振振有词，“除了小师弟你，还有谁闲得蛋疼三天两头往这禁地上跑？你出生就被抱上山，没有授戒直接做了俗传弟子，不用守这清规戒律，刚好给大师兄打个掩护！”
“大师兄，你的脸皮有多厚你有量过吗？这十几年我怎么掏心掏肺对你的？你是怎样乐此不疲坑我的？”莫尘靠在石头的另一边，看着云海中如游鱼一般密密麻麻的飞剑，“后厨苟胖子辛辛苦苦养的十几只鸡都被我偷来犒劳你了，连那只他睡觉也要抱回房间的下蛋老母鸡都没放过，可是你说好给我的剑呢？”
“其实以小师弟的修为，手上有没有剑都一样，又何必执着于此？若小师弟还是坚持——”言而无信的老头摆出很认真的模样想了想，颤巍巍伸出一个手指指着眼前的无边剑海，冠冕堂皇地道，“你瞅，这一整片都是，随便看随便挑！”
“我挑你大爷！你糊弄谁呢？我实在不想戳穿你——”莫尘认真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统共请你吃了十七只鸡，你每吃一只鸡就让我从这里捞一把剑，扛不住我下山抡两下就断掉，你是专坑小师弟没商量的大师兄！”
“唉！”清云子摆出一个愁出翔的委屈表情，“小师弟，有没有人曾告诉你，你劲真的不是一般的大，你哪次拿走的不是中品以上的飞剑，为何在你手上就偏偏连豆腐渣都不如？”
莫尘没好气地问他：“大师兄，当年是谁说的，要给天赋惊人的我配一把杠杠的仙品飞剑的？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年纪大了更要讲诚信竖榜样？”
清云子口中宣了一句无量天尊：“众所周知，你大师兄我一向都是师门中的最佳典范！”
莫尘就差直接撒泼打滚了：“我不管，今天不给我一柄仙品飞剑，我就上翠云峰见五师姐，给她好好讲一讲落云潭和肚兜的事！”
清云子一听慌了，上来就抱住莫尘的右腿，义正辞严地道：“你站住，你五师姐此刻正在冲地仙境，你可不能这时候去乱了她的道心！”
“大师兄，你想好再说，五师姐三年前就入地仙境了！”莫尘真的无语了。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我就问你，小师弟受伤的道心谁来补偿？”莫尘实在不想再跟他讲这些有的没的，直接摊牌，“实话告诉你吧，不是我要为难你，是你的大徒弟，我的那个好师侄，咱们云上剑峰最威风八面的掌门，已经给你的小师弟我穿小鞋了，你管是不管？”
“小师弟此话怎讲？”
“今年新晋弟子例行的出外历练，他放着一大堆年轻力壮的长老不用，非要我跟着下山做监师！”莫尘从清云子的怀抱里拔萝卜似的抽出大腿，“我知道，他就是不想我在山上给他惹麻烦，才着急赶我下山的，他想得倒美！”
“以小师弟你一贯的性子，怎会不拒绝？”清云子狐疑地看着莫尘。
莫尘欲言又止，深深叹息一声：“当时我接到掌门令去了他书房，手痒痒的就把玩起掌门印鉴来，谁知道一下没拿稳掉地上，磕掉了一个角！”
清云子目瞪口呆！
“你的好徒儿说修好要一百金，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就被硬抓了苦力！”莫尘咬着牙说。
清云子挠挠头：“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那掌门印是用一块普通黄玉雕成，顶多只值二十两银子！”
“什么？他大爷的连小师叔都讹，我跟他拼了！”莫尘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要往山下冲，扭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清云子，“我要去揍你徒弟，你不拉着我？”
“徒弟有错师父来偿还！他现在是掌门，大师兄在山上过得舒不舒坦全在他一念之间，小师弟你就忍了吧，不妨跟大师兄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补偿？”
“我要什么你很清楚！”莫尘扔掉石头，拍拍掌心的尘土，“二师兄说，山下有很多鼻孔仰到天上去的大派弟子，还有很多皮糙肉厚打不死的吃人妖兽！我需要一把削铁如泥的仙剑傍身！”
“你早说嘛！你为什么不早说？这是多简单的事情？”清云子仿佛忘记了之前吃了十七只鸡的事情，起身挽起袖子走到悬崖边，双手合十在头顶举高高，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竟然没起水花！
一盏茶的功夫，清云子在密密麻麻的飞剑中钻了出来，身上还粘着几缕游走的雷电，手中拖着一把貌不惊人的生锈飞剑！
看见那把锈迹斑斑有着好些裂痕的残剑，莫尘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趁机发个飙，内心深处突然没来由地剧烈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既奇特又亲切的感觉！
“拿着吧！”清云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默默把锈剑递给了莫尘，“小师弟，除了传给清风的掌门信物掠云剑，这是咱们山上最后一柄仙品飞剑了！”
莫尘接过残剑，入手冰凉！
看着近柄处那两个扭曲的古字，莫尘有些为难：“大师兄你别唬我，云上剑峰近千年的底蕴，不至于这么穷酸，要不换一把？”
“真没有了！没当过家你不知道柴米油盐啥都贵！”清云子想了想，又一脸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册子递了过来，“算了，干脆把《道符七星列阵总纲》一并给你好了，我这本多了焠兵阵的修炼之法，以小师弟的惊人天赋肯定很快就能学会，你在山下有机会搜集些材料造阵，用阵法蕴含的雷电之力重新焠炼它，这剑肯定能在你手中再放光彩！”
“这怎么好意思？”莫尘把册子塞进怀里，抬头看着须发皆白的清云子，“俗话说得好，好事成三，小师弟下山还缺点盘缠！”
清云子颓然坐地，想了许久，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罐银子你拿走！”
莫尘觉得今天的大师兄有点好说话，不太对劲！
清云子招招手：“你把耳朵凑过来，大师兄再给你嘱咐几件要紧的事情！”
“这山上又没别人！”说归说，莫尘还是凑了过去，就想着清云子会不会在屋子其它角落还藏了银子，结果听着他在耳边说了一通后完全不是这回事！莫尘有点沮丧地点了点头，“行吧，我知道了！”
清云子松了一口气，默默看着外面的云海，没有再说话。
莫尘有点过意不去，悄悄坐到清云子身旁：“大师兄，你有心事？”
清云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踉跄起来走到悬崖边，看着不远处那光彩斑斓的大阵和云海中的万千飞剑：“大师兄老了，剩下的时间怕是不多了，能留给大家的就只有这一座剑阵了，以后就托付给小师弟了！清风虽然为人老练，但修为还是让我有点发愁，以后我要是走了，这山里山外小师弟你也要多照看一下！”
莫尘默默走到清云子的身旁：“大师兄，要不你赶紧去找五师姐吧，否则哪天不小心真的身死道消，徒留遗憾啊！”
清云子白了他一眼：“小师弟别乱说，大师兄的年纪比五师姐整整大了半个甲子呢，大半截都入了土，不恰当的！”
“大师兄你误会了！”莫尘犹豫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去跟五师姐解释解释，当初想看她洗澡的是你不是我，行不？”
清云子身躯一僵，扭头无奈地看了莫尘一眼，哑然失笑：“好你个滑头滑脑的小师弟，大师兄坑你在明处，你坑大师兄在暗处，防不胜防啊！”
“十八年了，咱俩的感情谁跟谁？”莫尘笑了。
“小师弟，你记不记得师父当初为什么要给你起名莫尘？”清云子扭头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小师弟。
莫尘摇头：“他捡我上山的时候我才刚出生不久，是大师兄你把我养大的，我怎么会知道？”
“莫尘，莫甘于尘！”清云子喟叹道，“你虽然无父无母，但切莫自轻自贱，好好记住了！”
“行，不就是莫甘于尘吗，小师弟记住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我就下山了！”
清云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了，你去吧！”
莫尘转身下山的时候，眼眶中好像进了一粒沙子，“大师兄等我，明年再见，小师弟还你另一片浩然剑海！”
“小师弟，剑海什么的不重要，反正烧鸡是不能少的！”
莫尘抬头灿烂一笑，悄然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