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尚妈妈的招魂鼓和愍效山的包袱皮

    嚣老太太咬破舌尖，喷出心血之后，就因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嚣雪纶赶快让旁边伺候的女人把她扶回躺椅照看。嚣三娘的魂魄受了嚣老太太心血滋养，开始活跃起来，尚妈妈赶快继续行法。在尚妈妈的神鼓声中，狩璇玑晃动招魂幡，嚣三娘的一魂一魄就像两条得了水的小鱼儿一样，随着幡尾游出了本命符，飘飘荡荡地跟在魂幡之后，朝嚣三娘的肉身而去。

    一魂一魄停在嚣三娘的肉身之上，只是一味浮游，并不进去。尚氏敲着神鼓在嚣三娘周围来回转悠，一边敲一边唱着招魂神歌，一会儿便进入癫狂状态，只见她一双枯手猛地一推嚣三娘的魂魄，大喊：“嗨！”一魂一魄没入嚣三娘的身体。

    可是嚣三娘并没有醒来的意思，此时躺椅上的嚣老太太还没有醒来，嚣雪纶和嚣如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疑惑而焦虑地看着尚妈妈，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尚妈妈让狩璇玑再摇招魂幡，想要找到嚣三娘剩下的二魂六魄。

    神鼓一下下敲击，尚妈妈拖着长腔一遍遍重复着单调的神歌，晃动自己的心神，让自己的意识恍恍惚惚进入虚空之中，搜寻着嚣三娘的魂魄。

    也不知道尚妈妈唱了多久，她忽然停下来了，鼓也不敲了，歌也不唱了，众人诧异发生了什么。尚妈妈好像侧耳在倾听着什么，然后探试着用鼓鞭敲了一下神鼓，又停下来静静听了起来，接着又探试性地稍微用力敲了一下，静下来倾听。忽地她猛举起鼓鞭，死命敲向神鼓，接着也不讲鼓点，也不论轻重，就像神鼓跟她杀子之仇一样，每一下都像敲在仇人的身上，一时间神鼓之声如“狂风吹动杨树林，暴雨乱打芭蕉叶”响彻山间。

    愍迹云在亓家窝窝村受了大爷爷愍敬山之命，带着圈禁嚣三娘的本命符往肃南城铁鹞子门而来。平常行路，从亓家窝窝到肃南也要走五个时辰，愍迹云快马加鞭，一刻不得停息，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现在是丑时三刻，到达了肃南铁鹞子门所在的大宅子。

    也是他年轻抗折腾，稍微上了点年纪，这一顿跑下来，骨头架子不散了才怪呢。愍迹云下马之后，松了一口气，“可算平安到达了。”他捧着木匣子往门口走去，把腰牌子从门房的窗口递了进去，站在门口等待回复。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盒子晃悠了一下，好像里面装着一碗水一样，咦？莫不是自己骑马太久，出现了错觉？也没有在意，继续捧盒站立。

    一会盒子更加明显地晃动了一下，这一次明显不是幻觉了，愍迹云讶异地看着手中的盒子，下意识地晃悠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可是盒子晃动了一下之后，就没有动静了，愍迹云把耳朵贴在盒子上，想听听里面有什么。

    手中的盒子突然翻了一个儿，就要往地上摔，愍迹云眼疾手快，赶快一把抱住，可是此时盒子就像装了一个振动器，剧烈地晃动起来，愍迹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本能地抱住盒子，既然受了大爷爷的命令，就绝对不能叫盒子在自己手里出现意外。

    然而盒子的晃动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剧烈，眼瞅着就要达到愍迹云的体力极限了。大家可不要小看这种晃动，我们现在玩耍的腕力球，本身质量不是很大，但是内部结构转动起来，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甚至连一个强壮的运动员都难以把持。

    “吱扭”一声响过，旁边的阿斯门打开，一个身穿褐袍的白须老者从里面走出来，老人鹰鼻深目，削瘦脸庞，看样子有点像愍敬山，但是比愍敬山更加苍老干瘪。老人一见地上的愍迹云，就觉得诧异，十分不满地呵斥：”迹云，你怎么躺在地上了？！“

    愍迹云一看是他来了，松了一口气，“五爷爷~”话还没说完，木匣子又开始晃动，眼看着要挣脱愍迹云的怀抱了。

    老人浓眉一挑，喊了一声：“丢过来！”

    愍迹云已经精疲力竭，把持不住了，顺势把木匣丢向老人。

    老人从怀里抽出一个满是补丁的包袱皮，往上一兜，包住了木匣。木匣立刻安静了。老人把包袱皮系起来，拎在手里。

    上前一步，扯起愍迹云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大爷爷去哪里了？”

    有趣，这位老者年纪看起来比愍敬山年纪大多了，愍迹云反而叫他五爷爷，愍家的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愍迹云先给老人行过了礼，才说：“大爷爷叫我把这个木头匣子连夜带回来，怹留在亓家窝窝了，说是晚上会有嚣家人会来偷袭。”

    老人脸色一变，示意愍迹云先进去再说。

    再回到嚣家场院上。

    因为没有天罗地网的阻隔，嚣老太太又晕厥了过去，无人拿定主意。尚妈妈无意间用离神搜魂法，竟然和嚣三娘的魂魄产生了感应，她就敲击神鼓，想要让嚣三娘的魂魄冲出圈禁。随着她神鼓之声越来越密，眼看着魂魄就要依靠自己转动产生的巨大力量冲出木匣了。尚妈妈厉声嘶吼，扬起手臂，用鼓鞭恶狠狠地敲击向神鼓，要助魂魄做最后的冲击。这一下实在太过用力了，以至于鼓鞭应声而断。此时不及更换鼓鞭，尚妈妈就直接以手代鞭，接着敲将起来。可是在用鼓鞭敲击最后一下之后，尚妈妈的鼓声再也收不到嚣三娘魂魄的感应了。一连敲了几下没有任何的动静之后，尚妈妈被一种巨大的不祥感包围了，她没有抓住这最后一次解救嚣三娘的机会，许嚣三娘就再也不会醒来了。这个丫头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孙女，也是打小在自己手里长大的，她虽然是个下人，对嚣三娘的疼爱一点不少于嚣如音。刚才她出神搜魂找到嚣三娘的踪迹，心中有多欣喜，此时就有多么失望和内疚。一想至此，她举起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不敢再敲下去，两行老泪从遮住眼睛的黑色流苏下流出来，这一刻才让人意识到，她不是一个行走人神之际、毫无情感的巫婆，而是一位有血有肉、舐犊情深的老太太。

    嚣如音看到尚妈妈如此，知道回魂无望，伏在姨妈嚣雪纶肩上，掩面痛哭起来。

    之前愍敬山把木匣子交给愍迹云时，因他自己不善设阵禁制之法，一旦木匣子离开天罗地网，就有可能被嚣家人追踪到。进了铁鹞子门，愍家宅子是有消息隔绝的，搜魂占卜都没有办法查到。就是路上这一段不好弄，万一在这个期间，嚣家人用了追踪之法，她们又有旗门穿行之术，保不齐嚣三娘的魂魄就被抢回去了，所以愍敬山才让愍迹云连夜赶回铁鹞子门，中间一时不可耽误。

    就在愍迹云等待进门的时候，尚妈妈就找到了嚣三娘的魂魄，于是击鼓叫魂，就出现了愍家大宅门前，愍迹云抱匣的情景。从宅中出来的老者确实是愍敬山的五弟愍效山。愍家在冠豸山分流之后，逐渐发展成了诸派别中最为强大的一派，就在于他们家有一套独特的管理方法。他们所得到的《洞玄梅花诀》，总量上与其他几家也差不多，但是愍家祖上是一个很精明的人，采用了专业化和职业化的制度，将梅花诀中的众多法术拆分，分别教给门下子弟，一人一生专练一术，将这一种法术练到极致，发挥它的最大功效。这样不但是核心法术有所传承，就连原本祖师不甚注重的小术都有人专研，还能就此进一步发现新的应用，甚至开发新的法术。

    这愍效山就是专门从事结阵一门的，亓家窝窝村天罗地网的法器就是此老所炼；愍家宅院周围的大阵也是此老所设。说来有趣，此老性情节俭，破旧之物也不肯丢弃，堆砌房间之中。包裹木匣的包袱皮，是愍效山闲来无事，以碎布缀成，修成一物，名曰“阴阳隔”，专门用来隔绝远距离遥控法术的。可惜它的样子就是一块破布，愍敬山为人英豪，怎么能瞧得上这种破烂玩意儿，影响自己的形象！在愍效山向他推荐的时候，愍敬山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弄的愍效山臊眉搭眼的。没想到这张破抹布还真有妙用，一包木匣子，立刻隔绝了尚妈妈的搜魂术，任她敲烂了鼓鞭，也再也不能召唤到嚣三娘的魂魄了。

    既然说到了铁鹞子门，我们就顺便说一下它的一些情况。铁鹞子门几代门主皆秉承专业化、职业化的宗旨，用心经营。专业化和职业化是分的方面，它可以让门派各个方面得到充分发展。可只分不合，门派大了就要分崩离析。铁鹞子门门主还坚持另外一个宗旨：坚决维护门派团结。除了思想教育从小抓起之外，就是要特别注意利益分配的公平公正，门派不断地向外扩展，内部利益分配又合理，还有发展不起来的道理？这样铁鹞子门便逐渐壮大起来，除了门徒三千之外，通过各种组织可以调动的人手更是成千上万了。而这一切成就的基础，就在于愍家手中掌握的《洞玄梅花诀》，这本书的技术对于他们所在的那个时代来说，太先进了，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外挂。凭借这个外挂，愍家可以聚集大量财富，进而谋取势力。在肃南城，虽然几乎没有人知道愍家的存在，可是愍家是无所不在的。

    一个小小的肃南城可满足不了愍家的野心。但是，若向外发展就会遇到问题。愍家所掌握的《洞玄梅花诀》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肃南城这种神奇的技艺可以说是一种外挂，可是出了肃南城，到了隆宁省能不能算外挂？出了隆宁省，到了全国能不能算外挂？这都不好说。其他门派手中也有《梅花诀》的分册，他们若是把自己手中的分册开发起来，大家都有外挂的时候，外挂也就不叫外挂了。况且五行之间，天然地相互制约，愍家的《梅花诀》多是庚辛金属性的，若是遇上壬癸水属性和丙丁火属性的门派，遭遇克泄恐怕就要有折戟之辱。要想发展，长久之计，就须把其他门派的《梅花诀》收归己有，达成独占，这样才能实现扩张。

    那愍家能不能不向外扩张，老老实实地在肃南城过自己土皇帝的日子呢？答案是不能。这个跟野心不野心没有关系，而是发展的必然结果。愍家人要发展就需要招贤纳士，招揽门徒，这些个人之所以被愍家人所招揽，是怀着发展的预期的，即便现有的队伍不再扩大，这些门徒自己依然要有收入不断增长的预期。肃南城虽然不小，可是它每年所能创造的价值是有限的，随着愍家在肃南城的发展，他们的势力渗透到了城市生活的边边角角，吸取着这个城市的养分。当铁鹞子门的需求超过肃南城经济体量的时候，价值就不够分了。如果不向外扩张，铁鹞子门就会陷入内卷，内部的专业化分工所衍生出来的小派别，就会对利益的分配产生矛盾。从而造成分裂，这个过程在历史上是发生过的，最终导致了冠豸山分流。

    铁鹞子门的门主在内卷发生初期的时候，可以依靠自己权威压制各个派别，但是长此已久，各派别的积极性就会衰落下去，铁鹞子门的发展就会陷入停滞，最终造成门派整体的衰落，一旦有外来的攻击，铁鹞子门就会被消灭。为了保持活力，门主在维持大局不乱的情况下，还要允许一些强大的派别吞并小派别，以保持活力，美其名曰内部优化，其实只是缓兵之计，为了争取时间寻求对外发展机遇。

    如果想要在可见的未来之内，维持铁鹞子门活跃的状态，对外扩张是唯一的选择。可是如果没有拿到《梅花诀》的其他分册，铁鹞子门扩张过程中，一旦遇上了掌握其他分册的门派，又一下子没有消灭他们，让他们苟延残喘下去。就会激发他们开发《梅花诀》的意识，一旦让他们反扑，铁鹞子门就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这与他们对外发展的目的是相左的。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其书而留其人，趁他们还没有什么意识的时候，把他们的书弄来，自己家不露面，不与其结仇。可是实际执行起来，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有的门派衰落地很厉害了，没有人物主持或许还能行的，要是人家都宝贝自家的秘术，争斗是不可避免的。四十年前，愍家就曾经尝试过一次扩张，结果发生了一场争斗，严重打击了愍家扩张的态势，不得已只能回到肃南城修养生息。

    那嚣三娘最终有没有苏醒呢？亓锦生的命运如何呢？我们的主人公玉苏和在嚣家又会经历什么？四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y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