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天的校服颜色浅淡轻薄,湖蓝色的裤子沾一滴水都能显出与周边不一样的印记,楚屏贴墙站在厕所门口,任谁来拉都不肯踏出去一步。
上衣短袖,三个女生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发现怎么匀都匀不出一件多余的来给楚屏做遮挡用,愁的唉声叹气不知该怎么办!
楚屏搅着手指头把眼光定在了等在门外的赵桩身上,“他体育课上不是老爱脱衣服么?叫他把衣服脱给我。”
这是楚屏第一次在别人无主见时主动张口的提议,且话腔很硬,出口不容置疑,有种霸道的蛮横。
林芳跟她是一个小学升上来的,早习惯了楚屏的无主见跟随,她在三人小组中一直占着主导地位,有什么活动买什么零食都是她说了算,她从没在楚屏嘴里听到过类似发号施令般的肯定语句。
楚屏在无意识的转变着自己的人设。
林芳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但被身边的楚意打断了思考,楚意一步跨出去把赵桩拉扯到了门边,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扒拉他衣服,赵桩条件反射的双手抱胸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羞赧又慌张,“干,干嘛?班,班长,你,你这么主动,我,我很为难,我,我不是随便……”
楚意身上自有种身为班长的权威,她瞪了眼唱作俱佳的赵桩,“闭嘴,把衣服脱了给我,否则别怪我把你常驻的游戏厅地址告诉你妈……”
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只是分属不同的村庄,楚家庄在赵家庄前头,楚屏楚意两人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赵家庄,自然也跟那个庄子里的人家都认识,林芳家属外来户,她爸当年插队到了这里,后来进了民兵队,领着大队保卫科追过偷菜贼,被来招兵的领导看中,将他招进了部队。
此后数年,林芳再也没有见过她爸回来,她妈受不了刺激疯了,母女俩个现在靠着大队接济,吃低保倒也能过得去。
林芳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是大队给的钱,因此,楚屏知道她已经打算好了初中毕业后的去路。
没有盼头的学习生涯,让林芳在学渣路上当的一点也不愧疚,用她的话来说,学渣辍学理所当然,一旦学霸了,辍个学不仅她自己意难平,还平白给别人增添负担。
何必呢!
楚屏知道她大概是听到了大队里那些长舌妇乱嚼舌根的闲话。
赵桩的衣服被楚屏围在了腰间,正好挡住了屁股那块,他光着上半身跟在三个女生身后,想象自己是勇敢的护花使者,一路过去收获了无数新奇又惊讶的目光,最终在路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被斩于老班胡静的凌厉眼神下。
楚屏和他被截进了年级组组长胡老师的办公室。
上课铃声已响,楚意带着担心被老师温声劝进了教室,林芳则没有那样好的待遇,被老师一记眼刀砍中心扉,目光滑过她身上就好像透明空气般连停都没停。
学渣不配拥有关注的眼神,对于拉低全班分数从而导致全班所有任课老师的奖金都低一等的学渣,理所应当的会受到各种打压。
楚屏逃课的惩罚是抄写英语课本上的所有单词一百遍,明早英语课上交。
赵桩光着身子影响校纪校风的行为以绕操场跑二十圈的惩罚结束。
两人顶着一地的同情眼光回了教室,在各种窃窃私语指指戳戳中上完了半天课。
回家的路上楚屏不太高兴的扛着书包闷头走,楚意跟在她身后哄她,“我会帮你抄的,你别担心,不就一百遍么?我们两个人一起抄,很快的。”
楚屏没说话,一路闷头疾走,等走的一头脸的汗时才钝钝的开口,“我忘了我存钱的目的了,我在厕所遇到林芳时才想起来,我答应她帮她存路费的,她初中毕业要去外地打工,她没钱买车票”。
楚意没想到她闷头想的不是罚抄的作业,而是林芳的路费,顿时心情有点复杂,她试着开口道:“林芳天天跟赵桩一起打游戏,你就……没想想她哪来的钱买的游戏币?”
楚屏奇怪的看了妹妹一眼,“我当然知道啊,她钱是我给的。”
楚意哐叽一下差点从坡上滑下去,幸好楚屏反应快的拉住了她,“你干什么?看着点脚下,走了这么久的坡,怎么一点没掌握到技巧?滑下去摔不死也是会疼的。”
楚意在她的拉扯下很快站稳了脚跟,等爬到平地上一气的甩开楚屏的手,瞪着眼睛看她,“你怎么能把钱给她?是不是她跟你要的?她马……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哄你钱?我都没有管你要过一毛钱,她怎么可以?不行,我找她去。”
楚屏拽着楚意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回家吃饭了,爸妈在等我们回家,过了正常到家的时间点爸妈要着急。”
楚意争了两下没争开,一路被楚屏拖着往家走,心里真是越想越呕,心道果然没人教的外来户就是品德不好,这么小就学会讹人钱了,也不知道她背着她讹了楚屏这呆子多少钱,果然放她们坐在一起就是错误的,以为楚屏能交个真心朋友,哪想到眼皮子底下还是让她叫人给坑了。
等下午上学,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俩调开,不让她们靠一起了。
班长的权威,从排座位时起就已经得到了认可。
两人到家,楚屏先去换了裤子,楚意嘀嘀咕咕的跑去厨房跟楚妈咬耳朵,楚爸拿着把扇子守在饭桌前赶苍蝇,他从楚意漏出来的话音里听出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拿扇子敲了敲桌沿,“小意,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干涉你姐交朋友的自由么?而且你说的那个林芳,她爸当年还没走的时候曾救过我,看着她爸的面子,你也不该那样说她,她也是个苦孩子,你姐帮她可是拿着分寸的,别把你姐想的太傻。”
楚意从没听过这一节,顿时不和楚妈咬耳朵了,跑饭桌边挨着楚爸坐了,从楚爸手里接过扇子,问:“我怎么不知道林芳他爸还救过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爸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
楚妈这时候把最后一个汤端了上来,接道:“那种糗事你爸不好意思说,就连你姐也是正好撞上了才知道的,我只是没想到你姐记事那么早,小小的人看过一次就记了这么多年,没人跟你说,你不知道也正常。”
楚意好奇的连番催促楚妈,同时眼神还往楚爸身上瞟,瞟的楚爸连拿酒杯的手都停了。
楚妈好笑的瞥了眼楚爸,这才慢悠悠开口,“你三岁的时候,你爸有一次出门喝酒,喝醉了骑车回家,骑到庄门口那颗老树下跌了一跤,人就在树下睡着了,那还是个冬天,打冰结冻的日子,要不是林芳她爸,你爸冻不死也得冻去半条命,人被林芳她爸背回来的时候醉的一塌糊涂,躺床上躺了好几天,你姐起夜上厕所,正好撞见了你爸回来的样子,当时就哭的不行,我忙着料理你爸,没顾得上她,她就在林芳她爸怀里睡着了!她大概一直记着这事吧!”
楚意捏着筷子听完了这一段往事,看着爸妈脸上的唏嘘,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得犹豫着开口道:“那也不能看着她哄楚屏的钱啊!她爸是她爸,她是她,总不能因为她爸就允许她把楚屏当傻子似的哄哦!”
楚妈叹了口气,拿筷子把碗里的肉片往属于楚屏的那只碗里夹,边夹边道:“小孩子家家的手上能有几个钱?她愿意哄着你姐玩,也比你姐独个没有朋友的强,能用钱买安的都不算哄骗,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你姐和林芳之间就没有真正的友谊?那孩子……每次看见我可都是开开心心的喊我姨呢!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楚意:“……哦,合着嘴甜也是好孩子的标准了?”
她不死心的转向楚爸,“爸……”
楚爸撮了一口酒,“那是你姐的朋友,你就别掺合了,她自己心里有数。”
楚意戳着碗里的米饭小声嘀咕,“她有屁数,好在昨天把她的小金库给收了,我看她没钱给林芳后,林芳还会不会再和她当朋友。”
楚妈一时也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小巨款,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小声对楚意说:“你看着你姐别出声,一块两块的撒出去就当花钱买开心了,要是给的多了你就从旁边劝劝,说话委婉些,别伤了那孩子的心!”
楚意得到了楚妈的支持,这才高兴起来,忙跟着点头保证一定看好楚屏的钱袋子,楚爸撮了第三杯酒,侧头就看见楚屏在洗裤子,“吃饭了瓶子,一会儿叫你妈给你洗,别碰井水,那水太凉。”
楚意埋头扒饭,耳尖嫣红,纵然是自己老爸,她也不太好意思听她爸用这么关心的语气嘱咐这种事,太难为情了,然而楚屏在家人面前天生少了那跟名为羞涩的弦。
她把裤子搓了一遍,然后换了干净水继续泡着,这才坐到了饭桌上,“爸,我就头一天死疼,过了隔天就没感觉了,妈手上活那么多,我自己能搓干净。”
楚爸看着大女儿越来越懂事的样子高兴的眼角都眯出了皱纹,倒酒的手又握上了酒瓶,然后在楚妈的咳嗽声里顿住了。
楚妈:“每顿三杯,你已经喝完了!”
楚屏吃饭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把酒瓶从楚爸手里挪出来,“爸,你是不是丢东西了?”
楚爸尴尬的忙把酒杯和酒瓶都给收了起来,然后迫不及待的接着楚屏的话头说道:“没有,没有,我哪有东西可丢,兜里每天被你妈搜的比脸干净,哪还有多余的东西漏出来?”
说完心里不知怎地咯噔了一下,望着捧着饭碗吃饭的楚屏缓慢的问道:“你是又捡到什么了?”
只见楚屏慢吞吞的把碗放下,然后在三双眼睛六只耳的关注下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存折,“我书包拉链坏了,我翻工具箱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存折:户名楚兆丰,存款金额568,利息663。
存了十年的小金库就这么被楚屏兜底抄了出来!
楚爸:……
母女俩个在围剿楚爸的酒资上,目的是非常的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