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别来无恙
［或许是为了惩罚我将这世间作戏台，将世人做戏子。
让他们在我面前演绎着悲欢离合、演绎的人世种种，让他们成为我手中带线的木偶、毫无自主的棋子……
所以，我终究也成了别人的棋子，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我真正想要的，甚至是擦肩而过也不曾相识。
——凤瑜］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的求而不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阿虞，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守着的人啊，终究是走到了旁人的身边。
他的阿虞……
凤瑜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阖上了眸子，这里入眼的是一片荒凉破败，心中也是无尽的悲恸。
雪落纷纷扬扬，压在了枝头上。
寒风卷着雪，又似乎带着谁的叹息，将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无奈，全部都卷走，都化成一片寂静。
凤瑜忽然觉得这个夜很像从前。
那个时候的他不是三王爷凤瑜。
那个时候的玉千玦也不是魔教教主。
当六岁的阿虞遇见四岁的小七，那日也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
明明自己也是无所归处，明明自己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不知何时就会死在街头转角，却偏偏见了这么一个孩子在寒风破庙之中瑟瑟发抖仍然心生不忍。
“你叫什么啊？总这么一直跟着我也没有办法，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你的家人应该是很急了。”
“我，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茫然的小孩让阿虞叹息，他不过是一时心软，谁知道这孩子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就叫小七吧，暂时叫小七，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到时候你会回到自己的家，会有自己的名字。”
“如果我想不起来了呢？”
小七拉扯着阿虞的衣角，他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害怕被这个人转身丢下。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也知道如果真的被这个人就这么丢在这里，那么他多半是无法靠自己活下去的。
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里。
好在阿虞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也没有真的让他丢下的心，
“如果一直想不起来，那你就只能一直和我做乞丐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养你的，等我长大些了，我就去帮人做工攒些钱还可以开一家包子铺……”
阿虞抱着小七，轻轻诉说着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他生来就被抛弃，一个老乞丐将他捡在身边养大可是不久前也去世了。
是饿死的，也有可能是冻死的……
他伤心难受，但他也知道或许自己某一天也会像那个老乞丐一样死在街头，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像老乞丐那样运气好还有一个替他收尸将他埋葬的人。
怀中的小孩睡着了，阿虞便是在夜中低低的笑了一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的过，阿虞或许终于明白当初那个老乞丐为什么会把自己养在身边了。
日子本来就苦，可这样身边有个人陪着，心中有了一个念想，再苦的日子似乎也不算什么事了。
小七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为了一个肉包子被人嘲讽羞辱，却转身笑着将包子递到他手里，他终于是忍不了的冲了上去却只换来一顿揍。
阿虞便是扑上来将他紧紧的护在怀中，包子落在地上滚了好多圈沾了好多灰。
阿虞等着那些人走了，又捡起了包子，然后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将他带回了破庙，把那沾了灰的包子皮小心的掰下然后将干净的又塞到了他手里。
“虽然已经冷了，但好歹是肉馅的呢，赶紧吃吧。”
小七哭了，他抱着他的阿虞哭了好久。
“阿虞，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保护你。”
“阿虞，以后我要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包子。”
“阿虞……阿虞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长大了，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
那个时候的小七还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有以后。
一场火烧了破庙，他再也没见到他的阿虞。
后来有人找到了他，那些人告诉他，他不是乞丐，他原本应该尊贵无双，本应该是那受人敬仰的三皇子，他该是锦衣玉食，而不是一个受尽屈辱谩骂的小乞丐。
他们说，他们找了他好多年……
后来他进了宫，见到那坐在上位的九五至尊，他才知道自己本名应叫凤瑜。
而他之所以流落民间，是因为他的母妃在去昭华寺上香拜佛的时候遇上了山贼。
凤瑜听了这解释心中一阵嘲讽，可他什么也没说反而在宫中继续装疯卖傻的活了下去。
他不知道以前的凤瑜是什么模样，但如今的凤瑜不是凤瑜，而是受尽了屈辱挨尽了打骂的小七。
宫中那些人形形色色，各有各的面孔，各有各的算计，只是这些人这些事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个乐子。
他讨得皇帝的喜爱，在这宫中便能够活的很好，至于其他人怎么嘲讽他那又如何呢。
有人说他是傻子，他不否认。
有人说他是疯子，他觉得也是。
可是那个不疯不傻的小七早就被那场火吞噬了。
阿虞走后，世间于他如棋盘，世人皆是手中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偷偷躲在暗中窥视着一切，世间再无牵动他情绪之人，他便是想要什么那就拿到什么。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旁人的生死乃至自己的生死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那时的他却不知道他的阿虞不但还活着，还成了那魔教教主。
等他知道时，却已经晚了。
“阿虞……”
是夜，凤瑜猛然惊醒，眼底还是无法消散的恐惧和不甘。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他的阿虞，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虞。
可是，梦里的他却亲手杀了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凤瑜想要阻止梦中的自己，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只能够红着眼，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切发生，看着曾经说要保护他的自己，亲手杀了他。
他看着梦中的自己离开，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人似乎是不甘心的。
那时的他才终于能动弹，他冲上去，将他的阿虞搂在怀中，他是想哭的，可是阿虞不喜欢他哭的模样，他便是忍住了哭的冲动，只是一声又一声颤抖着，
“阿虞……对不起阿虞……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你，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是你……”
他的阿虞那么厉害，又怎么可能死在他的手下呢？
凤瑜茫然不解，没有人给他回答，他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他的“阿虞”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改变什么，好像只有这样阿虞就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怀中的那人瞧着他的模样抬起了手，那冰凉的指尖微颤的描摹着他的眉眼，染了血的薄唇微微张启，凤瑜见他是想说什么的便是凑近了一些，
“阿虞，我在，我在的阿虞……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小七……好久不见”
凤瑜心头猛然发怵，认出来了吗？所以阿虞是认出了他，所以才会失手吗？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梦，醒了。
凤瑜惊醒之后跑到了院子里，高高的墙隔着繁华。
他忽然很庆幸那只是一个梦，忽然很庆幸他的阿虞虽然和别人在一起了，但还好好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个梦却又那么心痛……
他不知道。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条命注定是要烂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烂在这片荒芜之中。
只是心头那股萦绕着的沉重却久久无法消散。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句“好久不见”已经说了两辈子……
半年后，凤瑜死了。
被人发现时他的尸身已经开始腐朽，众人唏嘘感叹，也有人猜测好端端的凤瑜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死了，只有少数人知晓内情，没有人同情他。
没人知道在半年极致的痛苦折磨中，他却是死在自己的梦境之中的，就连死时他也是笑着的。
梦里是一片桃树林，
他的阿虞在桃树下冲着他回头一笑，他说，“好久不见，小七。”
他便也是笑着回应，“别来无恙，阿虞。”
阿虞，下辈子你还叫我小七，我还叫你阿虞。
我是你一个人的小七，你也是我一个人的阿虞。
这辈子，你要和他好好的，不要让他欺负你。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我要先走一步，我会在城南十里处开一家包子铺、种一片桃树。
就在那庙宇前，就在那桃树下
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阿虞……
你，会来的吧
…
那城南的教书先生某日从梦中醒来又开了一家包子铺，有人上门说媒他也拒绝。
后来他关了门不再教书，他种下了桃树几里，做了纸鸢几只。
桃花落了三年五载，四季风雪流转，岁月在此间缓慢流逝。
他说他还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故人……
他始终相信，会有故人归时
可惜的是，
不疯不傻的小七死在了火里，
疯魔痴狂的凤瑜困在了宫墙中，
等着故人归的先生，埋葬在那桃花树下，
他说他欠那个人一句“别来无恙”
后来啊，他再没听到“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