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2.出城（1）
三天过后，又到了一个集会日。地面上的城市正在燥热的夜里熟睡，而影子人们此时才刚刚睁开眼睛。
半夜时分，瑞塔和红雀斑悄无声息地走在地道深处。
“据可靠消息，”红雀斑瞄了瑞塔一眼，“老鹰准备派你出城去做任务了。他们说这趟任务需要水妖的能力。”
从十四岁到十七岁，在“影子人”这组织里待了这么久，瑞塔从未参与过这些危险的秘密任务，甚至并不清楚它们的流程和目的。除了午夜集会以外，她也从未踏出过城门一步。
“任务？你是指跟城堡的人交锋？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红雀斑皱起眉头，“我觉得很奇怪，就问能不能让我去，他们说不行。”
“雀斑，老鹰是不是知道你也有一点水妖的血统？”瑞塔想起当时他在梅娜家门外对她的坦白。
“不。我觉得卡洛没告诉他。”提起那个名字，他眼神一黯。
瑞塔心里再次涌上一股告知他真相的冲动。
“不过你知道吗？”红雀斑话锋一转，“老鹰自己也有一点水妖血统。还不止呢，树妖，山妖，他什么血统都有。他大概是白鸥带回荒原的那些浮空岛人的后代吧？这一点点水妖的能力，根本不管什么用，在这里还可能招来别人的白眼，所以我们尽量都藏起来保密。”
“那他这次为什么会需要水妖的能力？‘影子人’里不是还有别的水妖吗？”
“你是最强的水妖。”红雀斑说，“可我不想让你去，瑞塔。”
“去也没太大关系吧，”瑞塔思索片刻，“但是白天？出城？这岂不是会很——”
“城里确实有很多人监视你，但老鹰会想办法掩人耳目，我也会帮你掩护。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让你去做什么。”
面前是那个熟悉的洞口，皎洁的月光从天空透下地面。两人迅速爬出地道，只见许多提早抵达的“影子人”已经点起篝火围坐在荒野的河岸边。一如既往，那个鹰钩鼻白胡子老人被他们簇拥在中间，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什么。
“属于混血而且只属于混血的城市，将会是我们的天堂，”瑞塔隐约听见老鹰的话，“想想看，没有人会在那里受到任何不公对待，所有人都可以自由通婚，那里不会有红石城主对民众的压榨，我们平等地享用资源。再也不会有谁认为混血儿是低劣的杂种！”
“好！”有人在一旁鼓掌。
瑞塔和红雀斑走到人群外围，只听老鹰继续沉声说道：“我认为，混血儿实际上才是最优秀的一族，事实证明，我们受伤后的自愈能力是更强的，还可能同时拥有两个甚至更多族群的魔法天赋。所谓的‘纯种’只不过是孤芳自赏，到头来，他们会发现敞开怀抱接纳并融合才是正道。”
“没必要把‘混血’和‘纯种’这样割裂开吧？”有个男人表示质疑，“平时我并没有觉得周围的人多么歧视混血，大家都是以平常的态度看待这件事的。”
老鹰从容地回答：“我并不是在针对‘纯种’，只是指出未来的世界必将属于混血。或许，很多红石城人并没有感觉到周围人对混血的明显歧视，但只要留心观察，就会发现绝大多数混血儿根本没有进城的机会，都在荒原流浪。城里的混血儿们也大多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不轻易显露出不属于纯红石岛人的才能，以免招来异样的眼光。”
一个显然来自荒原的深色皮肤女人激愤地插嘴道：“是这样！前两年我进城找一份工作，就因为我是树妖的后代，到处碰壁，好不容易当上清洁女工还被人赶出来。我抱着孩子在路边游荡了将近半个月，受尽了冷眼和嘲讽。这外面虽然贫瘠，但起码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没错，我也是这样。”
“当年我哥哥也遇到过这种事。”
几位荒原流浪民随声附和着。
老鹰点点头:“嗯，很多人都碰到过类似的麻烦。本质上，纯种和混血红石岛人的二重对立来源于各个族群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你们知道，现在这些混血儿的祖先们都是跟着白鸥来到这里的浮空岛人。红石岛的原住民们认为他们属于‘异类’，对他们心怀敌意和恐惧，时隔数代人也难以消除，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上一任红石城主还知道要和浮空岛友好往来，而这任城主却正在筹划打到浮空岛去，征服那些‘可怕’的浮空岛人。这不是我们希望发生的事。”
“那要怎么办呢？”那个深色皮肤的女人问。
“怎么办？”老鹰深藏在浓眉下的双眼在篝火的照耀下炯炯发亮，“‘影子人’会和所有想要改变现状的混血儿们站在一起。受到排挤和边缘化的人们都应该集结起来，向这个世界证明我们是足够强大的人。居住在荒原的人并不是这辈子只配到处流浪，我们要建筑起我们自己的混血之城。”
“我们是要把红石城变成那样的城市吗？”一个男人问。
“目前看来，红石城并不合适。”老鹰解释道，“红石城里大多数原住民都是百分之百的红石岛人，城堡的统治方式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彻底更改的。”
“我希望那个城市会在有绿树和泉水的地方，就像浮空岛那样！”有人在畅想。
“不，我觉得云海上有很多没人居住的荒凉小岛更适合我们。”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我认为，那个城市可以不在现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老鹰笑眯眯地说。
“您是指——”一个男人疑惑地问。
“悬空而建，”老鹰的话掷地有声，“建在离红石岛和浮空岛都距离适中的位置。目前看来，那里并不存在特别合适的岛屿，能让这么多人居住并繁衍后代。但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想出其他办法。”
有人为这个大胆设想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当即窃窃私语起来，人丛里嗡嗡声一片。
瑞塔远望着那跳跃的篝火，身穿黑衣的“影子人”们围绕在老鹰身旁。有的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他的话，有的微微点着头像在认真思考。
老头，成人，少年，孩子，有些面孔瑞塔还觉得陌生，有些则已在这几年间变得熟悉。她观察着他们各异的神情，忽然心想：这里面真的没有人猜到卡洛的去向吗？
深受众人爱戴的老鹰总是能以绝对的威严镇压住场面。但现在这里缺了跑来跑去传递讯息的卡洛，瑞塔总觉得集会的气氛变得死气沉沉了些。
整个集会场所人影幢幢，却只有人群中央老鹰的面容显得最清晰。策划反叛、筹划建城、暗地里派卡洛上路，老鹰游刃有余地打点好了一切，而他身边究竟有多少人能够了解他的想法？
“老鹰是荒原人吗？”瑞塔侧过脸问红雀斑。
“我也不——”
红雀斑话音未落，有人就替他回答了：“是的。”
竟是瑞塔印象最深刻的刀疤脸，那个深发黑肤的彪形大汉总让她心里有点发怵。这时，他正站在他们旁边两步远的地方，眯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她。
“哈，你们不知道吧？”刀疤脸似笑非笑地说，“八卦一下，老鹰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荒原的各个部族里跑来跑去，摸爬滚打，受尽了苦，以前不知有多少人嘲笑过他是混血，所以他对这事格外在意。对了，老鹰认为自己是那个航海家白鸥的后代，继承了白鸥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揭露这个世界真相的决心。”
又是白鸥的后代？瑞塔有些惊讶，红石岛人们还真是格外重视他们这个先辈。
“他这人精明能干，什么都会一点儿，还苦练武艺，立志要替荒原人们争口气。最后，他成功地混进了红石城里，取得了城堡的信任，当上了守门人，这中间发生的故事可太多了，我基本也都没听说过。”
“是这样啊！”红雀斑吃惊地张开了嘴，他原先以为老鹰自始至终生活在红石城里。
“虽然是混得好了，出人头地了，”刀疤脸咂了咂舌，“但他为荒原人争口气的想法可一直都没变。赶上这一任城主这么垃圾，把城堡和整个城里搞得那么乌烟瘴气，老鹰能不做点什么吗？他觉得这世界丑恶极了，但咱们可以建造一个美妙的地方，让饱受虐待的流浪汉们翻身做主人。咳，如果你们跟他再走得近点儿，这话他估计会自己跟你们说的。”
这样一想，老鹰对于“混血”和“纯种”的执念就能解释得通了。也难怪他会成为这个反对城主的秘密组织的领袖。他描绘理想中的混血之城的神态，就仿佛是在谈论真正的人间天堂和黄金世界。
瑞塔还没回过神来，两侧的人不知何时让出了一条通路。老鹰正在挥手叫她过去：“瑞塔，红雀斑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们觉得你够资格出城外执行任务了。”
“他告诉我了。但是，什么时候需要去呢？”
“明天。”
明天？这也太仓促了。瑞塔的心跳陡然停了一秒。
“城主会派遣一批马车和船只路过北边荒地，里面是矿石和一些他偷抓的部落混血儿。他打算把他们运送回城堡，拿他们做炼造浮空石的试验——这几年来，他们的法术已经成熟，现在只是需要用混血儿的血试试看，确保那会成功。”
“那么请问，我的任务”
“你跟他们一起去北边荒地埋伏，”老鹰指着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其他三个男人，“你们要找到那些混血儿在哪里，试图截获运送他们的马车和船。”
“只有我们五个？”
“只有我们五个。”刀疤脸再次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战斗的工作主要留给男人们去做，他们都会照应你。”老鹰说，“瑞塔，这次任务需要你帮忙的，就是观测出那些车船的准确方位，并且在刀疤他们战斗的时候解救那些混血儿们，带回来给我。那批混血儿里有水妖，你也有水的魔法，应该能和他们发生感应。你的法力经过这几年的训练已经非常强且稳定，也能够在关键时刻协助灭火之类的。”
“”
“我相信你的实力，你一定可以完成得很出色。只是千万要当心。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我们另换别人去。你愿意接受吗？”老鹰锐利的目光盯在瑞塔的脸上。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