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角门里的两个人
“知棉!”
唐宫, 甘雨堂的药炉房,一排咕噜噜冒着气的瓦罐前,来回走动着一位照顾柴火的女子。
显然她在这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炉火煨着药罐, 也煨着她,玉盘似的小脸上,浮了两团红晕, 细密的汗布满了额头,洇湿了鬓角, 贴在颊侧的碎发湿了又干, 令她娇美的容貌, 添上了迷人的烟火气。
“知棉!”外头尖锐的呼唤又传来了:“琉月元君的好了吗?”
“好了!”棉棉高声应道, 连忙走到一个药罐前,用布垫着滚烫的把手迅速提起,疾步端到一处。
棉棉不怕疼, 却很是怕烫, 她一边小心地把褐色药汁倒在药碗上,一边呼呼吹开壶嘴里冒出来的滚滚白雾,以防热雾烫伤了自己的手。
“怎么还没端出来!”
门外气鼓鼓走进一名和她一样穿着月白色布裙的女子。
她是药炉房的管事婵娟,棉棉事事都得听从于她。
“就好了。”棉棉姿势僵硬地认真倒着药汤。
见棉棉那怕烫的怂样,婵娟啧一声,走过来就用身体撞她:“去!倒个药都不会!”伸手就去夺药罐。
棉棉本就拿着吃力,被这么粗暴一撞一推,也就顺势放了手,没想下一瞬,婵娟似烫着了,嘶一声突然抽开了手, 药罐便在两人松开的手上坠落下去。
看着那滚烫的,还在冒着气的药罐往地上掉下去,棉棉倒抽口气。
完了,又一个药罐要碎在她手上了!
晚上她又要到锅炉室加班到早上了!
想着里面的药汤已倒的七七八八,不会泼出来烫到脚,棉棉迅速拿脚去垫那药罐,想挽救一下。
噗地一声闷响,药罐正正砸到了她脚面。
没有破,却颠出了一片药渣,铺洒在了她脚面上。
她怎么没想到里面还有滚烫的药渣呢!
棉棉痛呼抽脚,迅速冲到屋外水池边,哗哗舀水冲脚。
婵娟见她拿脚去垫的时候,心里还一阵不爽,以为要被她躲过惩罚,转眼就看她被药渣烫了脚,心里别提有多解气,端起药,趾高气昂地从屋里出来,经过水池边的时候,她轻飘飘地放下了一句话。
“糟蹋了半碗药,本该罚你去锅炉房干活,看你受伤的份上,就改为去琼星台扫鸟粪吧。”末了,她还顿了顿脚,加一句:“记得,是今天晚上。”
琼星台?
棉棉身形一顿,疼得冒了薄汗的苍白小脸闪过一丝吃惊。
待婵娟脚步声走远,棉棉见四下无人,脱下鞋袜检查伤势。
只见发红的脚面上,浮起了一片大水泡。
看起来得疼好一阵子了。
棉棉凝眉沉默,将脚浸入了盛了凉水的木盆之中。
“借我的鞋子?”
晒药房的司奂得知棉棉来找他,欢喜地差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这是他们到甘雨堂干活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串门来找他。
司奂以为她终于会想他了,没想到,她是来向他借鞋子的。
院子里侧的角门内,棉棉避嫌地隐在门板后面,向站在门槛上的司奂道:“对,左边一只就行,我在这里等你,你去住处拿一只过来。”
此时已是傍晚,麦色的阳光穿过树梢,自司奂肩上斜漏下来,落在棉棉脸上,帮她掩饰了脸色上的苍白。
来的时候,她好好擦过额上颊上的汗,却忘了鼻头还有一片,这般细细密密冒在上面,泛着晶莹剔透的碎光,让疲倦的她看起来娇憨而有趣。
这般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下去,俨然就像个需要照顾的小妹妹般,惹人怜爱。
晒药房隔壁是储药房,两个院子之间没有高墙格挡。
此时,头顶瓦亮的仆大夫,正与着天青宽袍的离焦从储药房来到了晒药房,脚步顿在了院中。
“仙君真是心思缜密。”仆大夫抱手感叹道,摊手看着掌中的两支模样看起来几乎没什么不同的药草:“若非你提醒,老夫还没想到这种药草春秋两季采摘会有如此大的区别,不然老夫真混合一起用了。”
离焦有礼地拱了拱手,嘴边的笑意温文尔雅:“仆前辈过谦了,小仙亦是偶然得知。”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气质,清朗而透着淡泊,温柔中透着距离,给人一种出尘脱俗之感,闻之不由心生柔意。
夕阳的光辉照耀在他的眼眸上,如两汪与世隔绝的山泊,在眼底折射出一道光弧,低眸眨动之间,似有流光飘漾而出,就是身为老者的仆大夫,也被他这不经意间散发的美态迷地愣了一愣。
仆大夫轻咳转身,朝内堂的两个药房高声呼唤:“晒药房和储药房的人都出来。”
小仙侍们都放下了手上的活儿,陆陆续续从里走了出来。
待走近一看,发觉院中站的俊男竟是离焦,大家都不由吃惊欢喜地面红耳赤。
他的事迹大家都耳熟能详,可他的美貌与气质,却少有人能如此当面领会,无不一面毕恭毕敬地向他见礼,一面偷瞄他那比女人还要好看的俊容,场面一度冒出许多粉红泡泡。
对他们这般过于直接的目光,离焦倒是坦然而宽宏,脸上笑意始终温润清霁,未有一丝的局促不耐。
有大胆的仙侍请他指教一种药草,他亦没有拒绝,落落大方接过,就这么与其细细谈开。
“都来齐了吗?”
仆大夫左右环顾了一下,正要和大家说话时,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焦急的低呼。
“不行,快给我看看!”
此时院子里,大家都乖巧地围在离焦身边,安静听他说话,那声低呼如此突兀,让人想忽略都不行,都不由齐刷刷往声音来处望去。
其中,也包括离焦。
只见院子角落的角门内,一橘色卷发少年正单膝跪在一名女子身前。
他握着女子的左脚,低头执意要看上面的什么。
里面的女子被门框挡去了大半个身,只能看到她支在门框上的纤细手臂,和她慌慌张张半弯下来的上身,另一只手在推拒着少年。
束在脑后的长长乌发垂挂在胸前,随着弯身推拒的动作,在空中摇晃荡漾,上身姣好的曲线,在乌发间,若隐若现。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曲线都叫人无法忽视,更别说,蹲在她身前仰头将她看着的少年,只怕是看了个满眼。
没人能不对他们的姿势与动作产生暧昧遐想。
离焦修长的手指,细细捻动着掌上药草的枝叶,被夕阳的光辉穿透的墨瞳,泛出了魄丽的棕色绮光,随着长睫缓眨,淡淡投在角门内,那一俯身一蹲跪的两人身上。
“司奂!”仆大夫朝那边恼火一喊:“快过来!”
少年却头都不回,手也不撒,连嘴巴都还在对那女子继续说着什么,显然一点也不把仆大夫放在眼里。
倒是那女子连忙抬头,往这边望了过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她惊吓地整张脸都红了,飞快替少年答道。
“他就来!”
仆大夫的那声吼,对棉棉来说犹如当头棒喝。
她并非为她与司奂之间的举止羞耻。
她的恐惧是来自于他们俩人的罪奴身份,这个身份意味着得不到太多的宽容。
在经历了一次次的错乱、失败和死亡之后,她不想再惹是生非,不想再招惹谁,只想快速将攻略任务完成,离开这个世界。
尽管她在唐宫过得比在陆地时艰辛,但是她没得选,再难她也要留在唐宫。
她探头往门内抱歉地喊:“他就来!”
夕阳刚好就在那群人的背后,她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只看到轮廓。只看到人群之中,有位身形颀长,肩宽背直的男子,刚好缓缓转过身,与身旁的人说话。
他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光,轮廓线条,似曾相识。
她没有时间辨认,低头将自己的脚用力地从司奂手中抽出。
抽的太用力,把自己给抽地往后直趔趄,加之脚上的疼痛,稳身之时喉咙里不由发出了两声细碎的痛呼抽气。
“知棉!”司奂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拉她一把,而那头的众人看着,就像司奂整个人扑了过去般,结合棉棉那两声低呼,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正与人说话的离焦,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低垂的眼眸往那扇已没了人的角门瞥了一瞥。
有不少的人开始窃笑私语。
“哟呵!这两个人太不要脸了,在这也敢这么干?”
“让你你能顶得住那两声‘嗯~~’?”
“师父,太有伤风化了!干脆把这两个罪奴踢出去吧!”
仆大夫比任何人都想将这两个人踢出甘雨堂,可他们毕竟死里逃生地从碎尸谷挖回了四十颗乌金灵石,那孟浪的卷毛小子又背景强大,他就是再看不顺眼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听“砰!”的一声推门声,司奂从角门里走了出来。
只他一个人,脸色又黑又臭,不情不愿地大步走过来,脚下只有一只鞋子,另外一只不翼而飞了。
大家都发觉了,好言问他,反倒惹他怒骂:“关你们什么事!”
大家都知司奂是真德将军的人,对他是敢怒不敢言,腹诽既然待在这儿不开心,何不赶紧和他的相好去别地逍遥快活。
事实上司奂也是这么想的。
刚才见知棉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不敢告诉别人,还让他一定保密,他的关心紧张反倒惹她怒目相对时,他心里别提多难受。
从碎尸谷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问她,为何还要待在这里,他已经恢复灵力,并有信心求得女帝的宽恕。
她却不领情,只道要解决完几件事再走。问是什么事,她又半句不愿透露。
“你若真想帮我,就与我保持距离,别给我添麻烦。”她冷冷丢下这句,便汲着他的鞋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工作结束后,夜幕已降,司奂拿着包扎换药的工具去找棉棉,却发现她不在住处。问了多个人才知,婵娟处罚了她。
又是婵娟!
司奂怒火中烧,立即去找真德,欲让她把知棉安排到晒药房工作。
早在刚入甘雨堂时,司奂就是这么打算的,却遭到知棉的反对。
她说他们在一起,将更加寸步难行。
司奂不懂她所说的寸步难行是什么,而这次,他不想再管那么多,他不忍心再看婵娟一再欺负她。
远远飞落到真德住处之时,他却意外撞见了一个人来找真德。
正是婵娟。
司奂心突突直跳,隐身靠近房子。
“这几日如何?”里面传出真德的声音。
“她哪都没去,”是婵娟的声音:“今天中午她把脚烫伤了。”
真德发出晦涩不明的笑声:“让本将军猜猜,后面她去找司奂了吧?”
听到这里,司奂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婵娟欺负知棉,是授真德的指意。
“将军英明,她的确去了,我也跟去瞧了,前院的所有人都看到他们拉拉扯扯……”
说到这里,婵娟蓦然似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
“对了!离焦仙君当时也在场!”
真德似乎很在意:“他为何在那里,他什么反应?”
“似与仆大夫有药理上的事商量。没什么反应,和平时没两样。”
真德明显松了口气:“甚好……看来龚老说的没错。”她顿了顿,又问:“知棉看见离焦了吗?”
“似乎没有,她很快就走了,还有奇怪的是,她没有把烫伤的事声张出去。”
“哼。”真德冷笑一声:“就算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更别对她手软,她是个蛇蝎冷血的裆妇!”
“是的,属下一直谨记着,所以我罚她去了琼星台。”
外面的司奂听了,眉头一皱。
琼星台……好熟悉,是什么地方来着……
“好!”真德笑道:“那个地方正适合她这种无耻的裆妇,哈哈哈!”
司奂心下一震,倒抽口气。
他想起来了,琼星台是青鸠的……
“谁!”屋里传出一声低喝。
司奂正欲飞离,却还是慢了一步,一道捆仙绳如电般飞了出来,将他死死绑住了。
真德出来见是司奂,脸色一僵。
“真德!!”少年怒不可遏地冲她吼叫:“没想到你这般恶毒!!枉我一直都信任你!!”
真德沉重地看着地上的少年,冷道:“不,司奂,是你被她迷惑了。”她朝他一挥手,怒发冲冠的少年即浑身一软,失去了意识。
真德长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了一只通透泛绿的玉牌:“还有你……”
拇指轻轻在上面抚过,英气的眉眼,闪过一丝痴迷,声音也低柔了下去。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待我将她处理妥善,便给你找个好的肉身……”
她将唇轻轻印在了玉牌上。
“届时,你会清醒过来,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只有寥寥薄云漂浮在茫茫天际间。
唐宫最荒芜的西边,一身着素裙的女子拿着扫帚,穿着一只大,一只小的鞋子,一步一步走在长长的青石板上。
女子瞥目低头,望向石板下,深远而广阔的高空,不由捏了捏汗湿的手心。
幸好今晚天气好,不然,她真走不了这么可怕的悬空石板路。
她抬头看了看前方,那片被云层薄雾笼罩的一座小山谷。
上面很安静,没有看见有什么动物或人。
当婵娟说罚她到琼星台扫地时,棉棉非常意外。
书里的知棉来唐宫第三天,因为犯错被罚到这里清扫,然后在这里遇到了一直未能碰上面的离焦,被他的美貌和风姿迷倒,并就此爱上了他。
但讽刺的是,后面知棉得知,离焦对她的憎恶的开端,正是因为她踏足了琼星台。
因为这里是离焦当年和穿越女经常约会的地方。
她以为这剧情还没那么快发展到这里,毕竟雨朦还未出现,她也还没做成离焦的婢女。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在按剧情走,但总算开始和剧情沾边。
要知道,剧情从东方持做上皇帝开始,就崩地一塌糊涂,如今她都不知剧情到了哪里。
就连雨朦也一次都没来见自己。
这时,一阵尖锐而高亢的啼叫声,由遥远的天边传来。
棉棉心一跳,止步在了石板上。
她凝神聆听,想分辨出这啼叫声是有几个。
若是双数,便好办。
可若是单数……
棉棉咽了咽喉咙,默默祈祷千万别碰到落单的孤独青鸠啊。
因为这个琼星台,是专门给青鸠神鸟求偶的地方。
青鸠是一种很奇特的神鸟,只要它在这里看上的动物,不管对方是什么物种,为了获得对方的欢心,它都会按照对方的喜好,幻化成绝对能迷倒对方的形象,然后诱骗带回窝里,与对方不眠不休地缠绵九天九夜。
九天九夜过后,被迷惑的那方若熬过来了,便会变成青鸠,与神鸟成为真正的夫妻,永世相伴,不离不弃。
若没熬过来,便会变成神鸟的腹中食物,填饱肚子后,神鸟又会来到琼星台,寻找那能承受它炽烈情爱的另一半。
啼叫声又消失了。
棉棉松了口气,抖擞精神,大步朝那座幽暗而神秘的琼星台走去。
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棉棉脚踏入了琼星台柔软的草地,一阵怡人的花香,自里头似有若无地弥漫到了鼻间。
洁白的月光似一层银纱,盖在这片清幽的小山丘上,仙气薄薄氤氲,令这里更显神秘迷幻,棉棉眯眼眺望,看到里头似有一片高大的花树,耳畔还传来叮叮咚咚的溪流声。
离焦挺会撩妹嘛,这里的确是约会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离焦绝对是个能让你们流口水的好青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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