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万岁节寿宴（三）
白天是宴请群臣，那么晚间便是皇室家宴。
不同往年武璋帝后连带太子亲王们一家人，搬出几张大圆桌，一家人团圆围坐，甚是亲热。
今年的万岁节家宴，设在了交泰殿，仍是一人一张桌案，与午间在谨身殿宴请群臣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午间的藩国使臣、文武众臣及其家眷，都换成了嫔妃和皇子皇孙们。
没有来的，武璋帝忽然感到了一阵空虚寂寞。
脸上没了白日里的笑容，板着脸坐到了正上方位置，旁边依旧设了一座位，安放庆宁帝姬夫妻送的那尊羊脂白玉雕像。
武璋帝不发话，谁也不敢动筷，都等着武璋帝先动筷。
却是未想到，武璋帝竟然回过头去，对福泉道：
“去柔仪殿将她们那群丫头也叫来吧。”
福泉有些迟疑，不是他不遵圣命，而是……
“陛下，是全要叫来吗？”福泉不敢问，但是常林却是敢的。
而且，这个时候，若是他不挺身而出问清楚，就让福泉柔仪殿请人，万一要是请错了，这可不好收场！
武璋帝瞥了一眼常林，心头骂他一句：这老东西，就属你心细了！
常林陪着笑脸：“陛下，老奴也是为陛下着想，毕竟李小姐和三位林小姐……怕冲撞了陛下。”
武璋帝摆了摆手：“咱是皇帝，她们这些丫头难道还能有咱命硬，怎得能冲撞了咱？
白日里那是有着藩国使臣也在，咱不愿与那些文臣御史辩驳，这乃是家宴，打从她们入宫起，便是算作咱皇家的人！”
说着，武璋帝便有些恼了：“咱与你这老东西解释恁多作甚，去叫吧，让千雅公主也来，咱认了个义女，也得让她认认人不是！”
武璋帝此举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想了一下午。
对于皇长孙杨炯操办的这次万岁节，武璋帝真是相当的不满意，或许说是反感至极才对！
只是，白日里还要顾忌着藩国使臣，和众臣家眷都在，他要给杨炯留着脸面，所以并未发作。
现下都是自己的后宫和皇子皇孙，他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该敲打便要敲打一番。
更何况他还不止想要敲打，而是想要严惩！
之前太子杨淙还在时，众亲王还在时，武璋帝盯着的人太多了，倒是还未曾觉察到孙辈们有什么不妥的。
但是，如今没了武璋后的劝慰，没了太子杨淙的粉饰太平，没了亲王们在眼前作妖，武璋帝却是发现了他的孙辈好像“太不行”……
作为大乾的第三代，杨炯便是众孙辈中最年长的。
杨炯处理朝政这几个月，因为有着林雍骕等一众帮衬着，倒是看着还可以，没有出彩处，但也没有可指摘的。
只是一场由他主导操持的万岁节寿宴，却是让武璋帝看出了他真正的水平，以及一些“劣根”——
贪于享受、挥金如土、重权利欲、不识疾苦……不好，简直是糟透了！
办这一场寿宴，武璋帝看出了太多太多！
他不仅不满杨炯为了将这寿宴办的盛大，花费颇重耗损太多。
更是不满他借寿宴的名义，唆使众文武“寿金”、“寿礼”二重奏！
这干嘛呢？当他老杨是个贪财好色的昏君不成？
钱也得给，礼物还要挑贵的送！看着那一件件价值不菲的“寿礼”，武璋帝就脑仁疼！
他为何要下【杀贪令】？
不就是不想让贪官欺压、盘剥、危害百姓嘛！
怎得，现在是想让他带头去贪？看他老杨日后还有没有脸再去下【杀贪令】？
每年，这些勋贵、朝臣到底有多少俸禄，武璋帝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这些官员们送上来的寿礼，有的中规中矩，约是半年、大半年的俸禄；有的是三五年俸禄才能买得起的；有的却是十几、二十几年的俸禄都买不起的！
问题来了！
大乾开国才十六年，勋贵们便是不提了，因着他们本身开国有功，武璋帝也没少赏赐。尤其是武将出身的，打仗时战利品也是颇丰的，身价不能照俸禄计算。
但那些官员们，尤其是才当了几年官的，他们怎么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寿礼？
钱哪儿来的！
武璋帝在午后宴会散去，便传了锦衣卫指挥使孔德彰来见他。
怒气冲冲的将那份杨炯呈献给他的寿礼清单丢到了孔德彰的脸上，让他一个个的给出交代！
孔德彰也不隐瞒，直接将那些送寿礼超出俸禄可承受范围的官员们，逐一给武璋帝讲明了他们寿礼的来历——
秦、蜀、滇、桂、黔这五州布政使使人送的寿礼，实际上都是晟王派人准备的，打着这五州布政使的名义送来的。
而这五州布政使原让人准备的寿礼，也都是恰合其份的，约是大半年的俸禄，寿金则是两月俸禄。
晟王杨澄知道后，看不得他们如此办事，直接发了通火儿：
“难得本王的大侄儿今次为我爹操办寿宴，本王大侄儿既然想让这次万岁节‘寿金’‘寿礼’同送，那便就是要同送！
不就是花点儿钱、费点儿心吗？瞅瞅你们这都办的啥事儿！
好歹这西疆一线是本王负责驻疆地！这西疆五州，每州的最高长官，年俸两千石，却只拿出八百石购置寿礼，再给两百石的寿金，你们这是打发谁呢？
这样的寿礼寿金送到了我爹面前，本王这张脸还要是不要了？”
可是这五州布政使也为难，他们年俸说是两千石，也只是说说好听罢了。
实际上他们的年俸只有一千四百石！
拿出了一千石为陛下购置寿礼、充作寿金，他们余下四百石一家老小都要节衣缩食过一年。本就苦不堪言，还要被骂，当真是委屈大发了！
杨澄知道这一情况后，也没舍下脸向人家赔礼，但是却将这次五州布政使的寿礼寿金给包了，打着人家的名义给送来了。
至于那些府、县官员们的寿礼，他便也是不问了，随他们自己决定吧！
驻守南疆的怀王杨淮压根儿不问这些，爱咋送咋送，只是提醒他们“量力而为”。
驻守北疆的肃王杨溯，他在王府守孝、研究北地水稻种植呢，官员找上门来也不见，只得自己商议着办。
直隶（京城所在州）包括应天府这些在京官员和勋贵们，有了皇长孙的示意，勋贵们不缺钱，就不提了。但那些官员们，倒是各有各的“花活儿”！
有拿老娘和妻子嫁妆卖钱购置寿礼的，有卖房卖田购置寿礼的，有当了祖传玉佩购置寿礼的，有……甚至还有个卖了儿子换钱购置寿礼的！
倒是真没一个是贪污受贿给武璋帝置办寿礼的，不过这结果同样还是将武璋帝给气得不轻！
杨炯搞这一出，真是缺了大德了啊！
没错，武璋帝将这账记在了他的“好大孙儿”杨炯的身上了。
命孔德彰派人将这些寿礼全都给处理了，然后按照锦衣卫所查实的情况，将那女眷嫁妆、田产祖宅、传家宝等，尤其是那孩子，统统给赎回送回去！
除非特别过分的，给了处置，其余的便是让孔德彰着锦衣卫带话给那些官员：
“勤政爱民，清廉公正，才是朕最想要的寿礼！
现下暂时不予惩处，但朕已经记下，待年末官员审核，看他们政绩如何，再行处置！”
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你们曲解了皇长孙的“良苦用心”，误以为皇长孙让献上“寿礼”便是要奇珍异宝，大错特错！
现下陛下不与你们计较，暂时不处罚你们，等着年底官员政绩审核结束，按照你们为官政绩，再决定罚不罚你们！
现在立马好好干，要勤于公务，爱民如子，为官清廉，公平公正！干的好了，说不定陛下网开一面，不罚了。
对于朝臣、官员，武璋帝罚与不罚要看政绩。但是对于皇孙们，尤其是皇长孙杨炯，武璋帝是必须重罚！
当然，不可能揍他一顿板子，打伤了还要养伤，也损了杨炯的名声。
思来想去，武璋帝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打算将三个皇孙——杨炯、杨炜、杨烨，连同才六岁大的老五杨湙，打包送他老家去！
三个皇孙每人在当地守军军营里分个小旗的差事，让他们自己赚俸禄“养家糊口”，好生体现体验百姓的生活！
自然嘛，既然是要让他们“养家糊口”，便要连他们的“家眷”也带去，小两口儿一起“共患难”，才有益于培养感情嘛！
当然，也是给这三个孙儿增加些“甜蜜负担”，以免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美的他们！
当福泉将柔仪殿林青鸾一众十女都请至交泰殿后，武璋帝先是介绍了自己新认下的义女千雅公主。
只是说她是苗疆部族圣女，值此万岁节持族中至宝献给武璋帝。武璋帝觉得她颇有眼缘，便认了义女，封千雅公主。
至于那所谓的“至宝”，武璋帝只字未提究竟为何物。
但凭借一个“至宝”便能被武璋帝认作义女，众人便都觉得定是好东西，没跑了！
唯有曹婕妤（绛珠）看向龙千雅的眼神不善，但她不敢明目张胆的盯着龙千雅，只是偷眼打量了一番。
想到之后的计划，她眼里闪过暗茫：
圣女又如何？如今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在苗疆格肸部里！想要将武璋帝体内的蛊虫祛除，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而后武璋帝便又宣布：
“咱孙儿们也都大了，你们爹和叔叔们像你们这般大的时候，都能为咱办差了！
咱也不好厚此薄彼，让人以为咱是个溺爱孙辈的，不给孙辈成长的机会！
这样吧，炯儿、炜儿、烨儿，你们哥仨便去咱老家那里好好历练一下……
不过既然是历练，那么你们便是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这样才公平。”
看向听说能出宫历练而一脸羡慕的老五杨湙，武璋帝眼里流出一丝狡黠：
“当地知县顾长卫，是当地有名的大儒，号‘广浮子’，知识渊博，官风极佳。咱本想招他进京给逸王当先生的，可惜他不愿，咱也不好勉强。
这样吧……老五就去当地县衙，一来跟跟广浮子好生学习知识，二来给你这三个侄儿当判官，给他们的表现打分儿。
咱派十个御龙卫跟着你，负责听你调遣，若是你这三个侄儿违规你便让御龙卫收拾他们！”
逸王杨湙一听自己也有份，立马乐开了花，赶忙行礼谢恩。
五叔都谢恩了，杨炯杨炜再怎么满心不情愿，也只得跟着谢恩。并保证定会取得好成绩，不负皇祖厚望！
杨烨倒是面上乖顺，看着人畜无害，但是心里却是明白，这或许是自己的一次机会。
在宫外或许条件苦些，但是他绝对要比两个兄长能吃苦！他只有好生表现，让皇祖对他刮目相看，受到皇祖的器重，才能使娘离开安乐堂。
只要娘能离开安乐堂，便能帮他！他才是爹属意的儿子，这一切他绝不拱手让人，也绝不能让杨炯杨炜继续得意下去！
这一场家宴，在场众人各怀心思，只是分有能遮掩的住的，和遮掩不住的。
龙千雅第一次参加宴会，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伸手去抓肉，被秀儿拦住了，她抱着酒壶要直接“吹瓶”，被晴儿按下了。
她觉得自己和这场合格格不入，便是一脸的沮丧。
李沁嘉就坐在她隔壁桌上，见状便有意示好，极为耐心且细心的教导龙千雅一些基本用餐礼仪，还温声鼓励她。
林青鸾见状，挑挑眉，心道李沁嘉倒是会钻营。
怕是应当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对龙千雅如此上心。
本是不欲管龙千雅、想让她受挫成长的林青鸾，没想到她竟然和李沁嘉相处甚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