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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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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灵均独立于河畔山石上, 晨风拂过,吹动衣袍。

    她对面是千仞绝壁。

    蓦地一声清鸣,鞘中长剑冲天而起!

    赵灵均身形一闪现于半空, 握住剑柄, 一剑挥出!

    剑气携万钧之势撞上石壁, 霎时轰鸣巨响, 山体不断震颤。

    然而紧接着,第二剑, 第三剑,第四剑接踵而至,剑光密如急雨, 砸落峭壁之上, 仿佛要将持剑者心中郁结悉数倾泻而出。但见碎石崩滚,落入河中,激起巨浪千层。

    赵灵均落脚于河畔石上, 待要提剑再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大清早的干什么不好,我那山头已经让小师弟给削平,你怎么还对着自己的住处动起手来了?”

    赵灵均一顿, 开口之人已来到面前。入眼便是陆离发冠下那黑白交杂的长发,他微微一笑,眼角便露出笑纹。

    “怎么, 谁又惹你不高兴?”

    赵灵均冷着脸,转身便走:“与你无关。”

    陆离负着手, 闲庭信步跟在后面:“好,你说无关便无关,但我这里却有件事, 正与你有关。”

    “此次入门的外门弟子,为何与你告知我的人数并不吻合?”

    “少的十人,去了何处?”

    赵灵均瞬间站定,紧握剑柄,转过身:“不可能——”

    陆离面色微沉:“怎么不可能,莫非我还会诓骗你?”

    赵灵均张口欲言,却似又不知从何辩解,瞳孔微颤道:“不可能的,我……”

    忽然,陆离噗嗤一笑,又竭力绷紧脸色。

    赵灵均审慎地看着他。

    陆离面颊抖了又抖,终于破功,放声大笑起来:“我逗你的,根本没少……你至于如此紧张?”

    赵灵均身体僵硬,见陆离乐不可支,面色愈发黑沉,重重一哼,走到崖边席地而坐,“锵”地把剑插到地上,入石三分。

    陆离施施然来到一旁,掀起衣袍跟着坐下。

    二人脚下,淡白的雾气缓缓浮动,归一宗全貌尽收眼底。

    高耸入云的五峰之外,成片的褐色灵田整齐排列,身穿蓝衣的外门弟子忙碌穿梭,山门外更远处,青州城黑色的城墙联绵蜿蜒,屋舍楼阁星罗棋布,人密如蚁,尽是凡间烟火。

    陆离摸了摸鼻子:“你鲜少接触宗门内务,我怕你处理不好,便偷偷去瞧了瞧,方才见你心烦,这才出此下策……好吧,无论如何都是我不对,莫要再气了。”

    赵灵均却破天荒唤了句“师兄”,而后道:“若有一天我当真做错了事,你会如何?”

    陆离怔了半天,连连咂舌,说这一早便怪事多多,可见今日必不寻常,定有大事发生。

    “……”

    “说说吧,”陆离并未回答,却笑眯眯道,“你那不省心的爹又让你替他干什么了?”

    赵灵均五指骤缩,眼神微惊地看向他。

    “看我作甚,你哪次心烦不是为他?”陆离双手笼在袖中,“让我猜猜,他这次又管你要什么,南海的洗髓丹?北疆的雪灵草?还是什么仙师的长生之方?”

    “这天下还有什么天材地宝是你拿不到的,你烦闷,自然是他不要;若是要长生方,随手写它个百十张养生法也是易如反掌,可见他要的也不是此物……所以,他还能要什么?”

    赵灵均微阖眼,没有作答。

    陆离敛去笑意,原本随和的气质便荡然无存,无端显出一丝冷酷。

    “早知如此,我合该杀了他,也省得他牵绊你至此。”

    “不行——”赵灵均脱口道。

    “有何不可!”

    “他是这世上与我血脉相连的最后一人!”

    陆离怒道:“师尊要你斩断亲缘,你是一点不曾听进去!”

    “你已入化神期,寿数至少三千载,他不过一介凡人,你能留他到几时!若是你娘亲没死在妖族手里,你也要如此这般强留她不成!”

    赵灵均低声道:“若我说是呢。”

    “你——”

    陆离一副几近气晕过去的模样,几次抬手又放下,末了恨恨甩袖起身,走出两步又回来:“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活多久,你有本事便真去找长生不死的法子,届时连道也不必再修,你也不用听我这个师兄的话!”

    赵灵均:“我何时听过?”

    陆离疑心自己再呆一刻怕是就要百余年修行毁于一旦直接魂归西天,闷声不语转身就走。

    山崖上云絮飘荡,灵草随风摇曳。赵灵均独自一人坐在崖边,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赵灵均清凌凌的声音道:“不是走了?还回来作甚。”

    一声喟叹在身后响起,似有万般无奈。

    陆离去而复返,也不顾衣袍曳地,蹲在面前,愁着脸看她:“你们怎么就一个个不让人省心?我这个做师兄整日里伏低做小,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们就不能稍稍体谅我?”

    “我何曾让你管我。”

    陆离嗤笑:“省省吧,不是当年被阿烨一根树枝挑飞剑红着眼找我评理说他使诈的时候了。”

    赵灵均顿时羞恼万分,用力扭过头。

    陆离收起不正经的作派,肃声道:“灵均,师兄未同你玩笑,你当知晓,尘缘难断,心魔渐生,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难道非要到道消身亡之际,你才能放下凡俗牵绊的执念?”

    “况且赵仄若真的爱你护你,又怎会屡屡看你身陷危机为他取药?他枉为人父,根本不值得……”

    赵灵均眼睫颤个不停,她望着浮动的云蔼,声线难得有一丝不稳:“可他也曾对我和娘亲那般好——”

    赵灵均挺直的脊背蓦地蜷曲,埋首在前,双肩克制地抖动,长发逶迤在地,将她遮蔽。

    陆离叹了口气,犹犹豫豫伸出手,显然并未遇到过此情此景,一时不知是否该安慰。

    赵灵均很快直起身,除了微红的眼眶,看不出其他丝毫异样。

    “你不必忧心,此事我一人便可。”

    陆离认真道:“若是棘手,千万要与我说,天塌下来有师兄在,万事有我,莫要一个人扛着。”

    他面上有赵灵均看不懂的神色:“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有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灵均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你第一时间为他入殓,甚至没有让我们三人见到他的尸首,你定然知道他不是天人五衰而亡,为何要隐瞒?”

    陆离站起身,他生得高大,背对着晨间的光影,像座沉默的山。

    “这是师尊的选择……”

    “我不明白。”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陆离低声道,“在那之前,旁人说什么都不要信。你只需记得,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师尊的任何事。”

    “我这条命是师尊给的,他将遗愿托付于我,陆离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他完成……”

    他用一种赵灵均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终究是我……对不住……”

    赵灵均冷冷打断:“我最厌恶你们如此。”

    “师尊将他从镇魔渊带回抚养,分明知道此举有多危险,却从不言明缘由。现在连你也开始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要我信你,你们又何曾当真相信旁人?你与师尊,自始至终,不过只信你们自己罢了。”

    陆离沉默不语。

    赵灵均拔出地上的剑,站起身:“纵你不愿,我也定要查明他为何而死。”

    “师妹……”陆离声音隐含悲苦。

    赵灵均无动于衷,转身走了几步,脚步停下,背对着陆离轻声开口:“一百二十九年前,我入师尊门下,彼时双亲俱在,难得欢乐,镇魔渊未设,九皋尚全,师尊也还活着,我随他上玉蟾峰时,你与谢师兄就坐在我二人方才坐的地方相对弈棋,你可还记得?”

    陆离露出一丝怀念之色,笑道:“怎能不记得,谢师弟招呼你来对局,你自然赢不过他,还立了誓,说日后要胜过天下男子。”

    赵灵均低声道:“修道者一生太长,以至于那七年短得不过刹那光阴。这一百年,我时常在想,或许那七年才是梦,而今不过是梦醒了。”

    “师兄,你说,那些日子,是不是不会再有了?”

    陆离喉头滚动了下,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

    赵灵均走了。

    陆离在原地站了许久,再抬头时,双眸间竟隐有泪光闪烁,声音有着压抑的颤抖:“师尊……这样真的对吗……”

    山崖上冷风呼啸,尾音消散在天地间,无人回应。

    此时此刻,灵霄峰的学殿中,不少弟子正交头接耳,正探讨方才奇异的巨响从何而来。

    “莫非是镇派钟禁制被贼人触动?”

    “分明是玉蟾峰传来的响动,镇派钟在无峰上,怎么可能。”

    “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况且何人闲着无事去闯无峰的禁制,便是进去了,那钟又敲不响搬不动……”

    一弟子奇道:“日前白真人陨落时我还听到钟鸣,为何说敲不响?”

    “新来的?怪不得。镇派钟可是道门典籍有记载的上古神器,有人说它自天地初开时便孕育而生,早不知有几万载岁数。谢长老授课时曾言那钟已生出器灵,几有渡劫之威,除去掌门,想来便只有顾真人还能敲响它了。寻常人莫说敲响,连无峰的禁制都过不去吧。”

    “说起来无峰上到底有何物,这么多年竟一直无人知晓。”

    “禁地之所,自然不是你我能涉足的……”

    许是今日无人来授课的缘故,众人越聊越火热。宁平知却坐在一旁,同伍叁面面相觑。

    “事情就是这样……”伍叁挠挠头,磕磕绊绊道,“还请宁兄帮我……”

    宁平知无奈一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空桌子:“自从上次考核后,她已经四天不曾来过学殿,演武场也不曾见她,你要我去何处寻人,寝舍吗?”

    伍叁苦着脸恳求:“我也知道此事颇难,可我听与她同住的师姐说这几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任谁喊都不出,除了我,她也就与你相熟,宁兄你聪明过人,肯定能想出法子将她喊出来的……”

    宁平知尚在犹豫,伍叁干脆扯住他的衣袖来回摇晃撒娇卖痴,生生将宁平知吓出一身冷汗,只得胡乱应下,只盼届时能少生些事端。

    “宁兄,你真是太好了!”伍叁激动地热泪盈眶,又兴奋地压低声音,“我与你细说些,到时候你先将她喊出,然后引她到……”

    ……

    入夜,银河天悬,秋高气爽,正是良宵。

    宁平知站在入口小径上,不远处便是女弟子居住的小楼。小楼有三层,此刻灯火通明,不少人凭栏说笑,热热闹闹。

    时有从外归来的女弟子见到宁平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些对上宁平知的视线,不禁红着脸扭过头。

    宁平知浑身僵硬,不过才呆了片刻,已觉头皮发麻,生怕再多熬一刻便要临阵脱逃,终于出声喊住了一名经过的女弟子:“劳驾,不知筑基殿的彭水仙可在?能否烦请唤她出来一叙?”

    那名女弟子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一圈,掩唇一笑:“好俊俏的小师弟,却是面生,你也是筑基殿的?”

    宁平知硬撑道:“正是,既然她在,请……”

    “你要寻她,却是只能自己去了。”那位女弟子笑道,“这几日彭师妹可是在屋里扎了根,怕是无人有这个本事能将她喊出来呢。”

    她抬手一指二楼最右侧的一间:“便是那里,小师弟可需要我带路?”

    宁平知忙连声称谢道不必,匆匆告别,一路目不斜视,闷头疾走。

    “他长得真好看……”

    “我想起来了,他不是顾真人的剑侍?”

    “似乎是叫宁平知,怪不得顾真人要选他当剑侍,要我日日见着这么好看的人,定然心情舒畅……”

    窃窃的私语声从四周传来,宁平知耳朵尖都忍不住红了起来,越发加快脚步,直走到回廊尽头,终于松了口气,抬手轻叩两下门扉。

    门很快被拉开,昏黄的光线倾洒,彭水仙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出现,双眼无神道:“谁啊……宁兄?”

    宁平知将要说的话梗在喉间,望着彭水仙染着墨汁的袖口、蹭上墨点的脸、左手的毛笔以及右手的画纸,半晌才找回寻常声音,道出了今夜来意。

    彭水仙垂头丧气,头上戴着的水仙花都好似跟着耷拉下来:“我不想出去,你回吧……”

    意料之中的拒绝,好在宁平知早有准备。

    他一本正经道:“近日我新得了一张顾真人的画像,夜里不仅能发光,且对着不同的角度还能看见不同的画面,你要不要看?”

    一口气说完,脸不红气不喘,几乎要他自己都信了。

    却不料彭水仙一反常态,依旧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哦”了一声便要关门。

    “等等!”这可出乎宁平知意料,他忙抵住门,急中生智,“其实我还有一张谢长老的……”

    彭水仙木然看着他,手下用力就要阖上门。

    “且慢——”

    宁平知急得不行,若是他不能完成嘱托,伍叁岂不是白费功夫。便在这时,他一眼瞥见彭水仙攥在手里的画纸,突然福至心灵,改口道:“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件事,方才有一名师兄在观星崖作画,我看他画技娴熟,便提了一下你的事,他说如果你愿意,让你现在去找他,他可以指点你一二……”

    彭水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把门拉开些许,瞪大眼:“真的?”

    “千真万确,”宁平知睁着眼扯谎,“那人画技炉火纯青,巧夺天工,着实令人赞叹。”

    “非要今日?”

    宁平知肃容道:“最好今日。你也知道,如他这般天赋异禀之人,总会有些古怪的脾性,虽他今日不过随口相邀,但你若推迟不去,怎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

    彭水仙深信不疑,只思索了片刻,立即严肃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

    她把画纸塞进怀里,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扯住宁平知道:“他在何处?”

    ……

    山崖上,夜风轻飏,乳白的薄雾浮动在树梢。碧蓝色的灵霄花开满遍地,行人的衣袂擦过,便不停摇晃。

    “还没到吗?”

    彭水仙跟在宁平知身后,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宁平知望了眼前方,咳嗽了两声,道:“到了。”

    彭水仙驻足四顾,疑道:“到了?我怎么没看到?”

    “你确定没有走……宁兄?”

    “宁兄你去哪儿了?”

    “有人吗——”

    宁平知藏在树丛后,终于深深吐了口气,一颗心这才落至实处。

    “宁兄,我就知道,你肯定行!”一旁传来伍叁压低的感动声音。

    宁平知转头看去,忽然吓了一跳。

    “你们……”他睁大双眼,看着头顶草叶蹲在身后,将不大的树丛占的满满当当的人群,仔细一看,竟都是熟面孔。

    伍叁挠挠头:“他们非要来,我没拗过……”

    离得最近的一名弟子屈肘撞他,低声道:“你还说,给水仙师姐过生辰这么要紧的事,你居然还想一个人藏着掖着,还拿不拿我们当同门?”

    “就是,咱们筑基殿同气连枝,一体同心,当然什么事都要一起干!”

    “正是此理!”

    众人压着嗓子,七嘴八舌。宁平知一一数去,还见到了同样头顶草环蹲在人群里的薛师妹,筑基殿一共三十人,居然全到了。

    另一边彭水仙喊了半晌无人应答,似乎打算要走,众人立即开始催促伍叁。

    “快快,她要走了。”

    “伍叄你还等什么!”

    伍叁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张符纸,闭目捏紧,低声念咒。

    宁平知看着他动作,脑海里浮现出白天伍叁同他说的计划——

    “今日是水仙的生辰,我想给她个惊喜。”伍叁有些不好意思,“礼物已备好,但还有一事却要请宁兄相助。”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小心翼翼打开。

    “这是……”宁平知低头打量,愕然道,“萤火虫?”

    袋中的昆虫背生双翅,窄细小巧,正是萤火虫。

    但如今已是秋季,萤火虫非属此节令,应该早已销声匿迹才是。宁平知再看向袋中,只见所有萤火虫都动也不动。

    “……死的?”

    “不不不,”伍叁摇头道,“还活着。”

    “我用了‘和光同尘术’。”

    万物有灵气,方有生机。“和光同尘”可将生灵灵气暂时封存,如世间毫无生命的草木一般,陷入“假死”,待术法解除,灵气恢复,便能一如往常。

    伍叄:“这个法术倒不是很难,却十分麻烦,要一个一个施术才可生效。我从夏日开始收集,至今共有一千二百七十三只,这里的只是一部分……”

    他面色一红:“……归一宗与青州城方圆百里的萤火虫,怕是都让我抓完了。”

    宁平知沉默。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

    一千余只拇指大小的萤火虫,一一施术过去。若这都不能叫用心,怕是世上再无用心者。

    他有些复杂:“既如此……你为何与薛师妹……”

    伍叄低下头,搓着手指,半晌才道:“因为我想自己做个礼物……”

    宁平知回忆至此,耳畔忽然传来伍叁略显惊慌的声音。

    “怎会不应?”

    “不会的,我明明解咒了!”

    伍叁急得满头大汗,不断施法,奈何手中的符纸毫无动静。

    一旁的筑基殿弟子也纷纷凑上前去帮着出主意,然而彭水仙却已转身往回走,伍叁越慌越乱,眼里几要沁出泪水。

    宁平知皱起眉,唤道:“系统。”

    【宿主,我在】

    “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宿主稍等】

    【检测完毕,伍叁放在各处的萤火虫身上没有任何生机】

    “他用了和光同尘,萤火虫的生机该只是暂被封存。”

    【系统判断伍叁应是施术错误】

    宁平知一怔:“错误?”

    【“和光同尘”可封存生机,将受术者变作草木,此咒不难,但讲究对灵气的精准把握,伍叁不过筑基,操控不准,差之分毫,“和光同尘”只是将那些萤火虫变作了“草木”,生机早已消失不见了】

    宁平知心情微沉,看向树下焦头烂额的伍叁。

    有弟子开始安慰伍叁没有萤火虫也不要紧,不如直接送礼物。伍叁却颤声道:“我准备了一个夏天……”

    他像是说不下去,猛地抬起袖子擦了把脸。

    宁平知心中酸涩,他定然不能告诉伍叁,他藏好的一千多只萤火虫再也不会亮了。

    【但是还有一个方法】系统忽然道。

    宁平知精神一震:“快说!”

    【我可以将已死去的萤火虫替换成活的】

    宁平知双眼一亮:“那不是正好……”

    【一个萤火虫一积分,共计1273,折扣价1270,现有积分1700】系统道。

    【宿主,还要换吗】

    “……”宁平知一阵无奈。

    系统,果然还是那个系统。

    远处,伍叁红着眼圈,攥紧手中的符纸,在众人的安抚下,强撑着笑了笑。

    宁平知看着,忽然弯起眼睛:“当然换。”

    “只是还麻烦你使个障眼术。”

    伍叁正要把废弃的符纸赛回袖中,不料一名弟子忽然惊道:“等等!”

    “这是……”

    “成、成功了?”

    “伍师弟,你快看!”

    伍叁低下头,抖着手将发光的符纸举到面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怎么会……”

    “水仙师姐要走了!”

    一声压低的惊呼,众人纷纷看向树丛外。

    彭水仙已经快要走出众人视野,伍叁越发惊慌失措。

    “萤火虫呢,为何还没有亮?”

    宁平知躲在角落里,催促道:“还要多久?”

    【系统正在替换……替换进度百分之六十九,百分之七十三,百分之八十……】

    “不能再等了,咱们一起冲出去!”

    “伍叁,伍叁呢?让他先去……”

    “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筑基殿弟子们火急火燎地推搡着伍叁,伍叁看一眼彭水仙的背影,又看一眼手中发光的符纸。

    “再等等……”

    “还等什么,马上水仙师姐就不见了!”

    伍叁牙关紧咬,盯着彭水仙的背影。

    筑基殿弟子越发群情激昂,声音拔高。

    即将离开观星崖的彭水仙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停下脚步,似要回身。

    便在此时,伍叁忽然被人从后推了一把,踉跄奔出树丛。

    【百分之百,替换完成】

    系统话音落下,宁平知眼前忽然有一瞬发花,他闭了下眼,再睁开,便见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个场景。

    树梢草丛间,升起不计其数的萤火,观星崖上,闪烁的萤光几要汇成海洋。柔软的碧蓝色灵霄花铺满地面,星辰璀璨在夜幕之上,天地之间万点微光。

    彭水仙转过身,怔怔地与手足无措的少年遥遥相望。

    忽然,一阵欢呼声骤然响起,树丛摇动,筑基殿弟子一窝蜂冲出,将二人团团围住,笑嘻嘻起哄。不知何人说了一句“生辰快乐”,而后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响彻山崖。

    彭水仙望着周围一圈人:“你、你们怎么知道……”

    “嘿嘿,这要问伍叄!”

    “问他——”

    伍叁被几个男弟子踹了一脚,往前趔趄两步,险些撞上彭水仙,脸腾地便红了,忙退后站好。

    他磨磨蹭蹭许久,终于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盒:“送给你的……”

    彭水仙还有些回不过神,呆愣地看着他。

    “这可是水仙花入料的胭脂,他为了跟我学制作之法,可是被我要挟着补了一个月的功课。”薛师妹忽然从人群里探出半身,眉眼弯弯道,头上编的草环滑稽非常,“水仙师姐,生辰快乐,下月可要当心,我可不会再考倒数第一了!”

    众人一阵大笑,闹着要彭水仙收下礼物。

    彭水仙脸上飞起红晕,瞪了伍叁一眼,一把抢过红木盒,飞快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别别扭扭哼了一声:“你送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打扮,性子也不好,又不会画画……”

    她似乎发觉越说越不对,羞愤地闭了嘴。

    伍叁看着她,神色认真道:“旁人再好,可我只想送给你。”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弟子顿时鼓起掌来,更有人吹起口哨。

    彭水仙涨红了脸,从怀里抽出带出的宣纸,皱皱巴巴扔到伍叁怀里:“别说我白拿你东西,你要敢说我画得不好,我立刻把你从观星崖丢下去!”

    伍叁抻平画纸,低头一看,神色一怔,眼里有些意料之外的喜色:“水仙?”

    彭水仙垂下眼,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哼,我就是不看着你,都知道你长什么样……”

    “什么?画的什么,让我也看看——”

    “我也要看!”

    “竟当真能看得出伍叁的模样,水仙师姐竟还有这等本事……”

    彭水仙:“你什么意思!”

    “等等,看在我专程来给你过庆贺生辰的份上,不能打脸啊!”

    二人打成一团。

    有人叹道:“说来我也快过生辰了,届时不知能否还在筑基殿……”

    “那又如何,咱都在灵霄峰,还愁日后见不到面吗?”

    “就是,秦师弟放心结丹!”

    “我也要努力修炼,咱们日后都金丹殿见!”

    “何止金丹,要到元婴,到化神……要当如白真人一般的大英雄!”

    众人欢呼雀跃,笑声在观星崖上回荡。

    宁平知本站在一旁笑着旁观,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一回头却是不知为何又与伍叁打起来的彭水仙。

    彭水仙一怔,而后松开伍叁的耳朵,一把抓住宁平知:“还有你,你居然帮他骗我!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要干什么,还一直瞒着我?”

    宁平知百口莫辩:“我不是……”

    “宁兄快跑!”伍叁瞅空拽着宁平知便逃。

    彭水仙气得直跺脚,立刻又追了上去:“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

    ……

    灵霄峰上热热闹闹,青州城外的荒山上却是寂静非常,无草无木,更无秋虫鸣叫。

    但这里有人。

    一道橘色的身影站在山崖边,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赫然便是赵灵均。

    “灵均真人颇为准时,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一身黑色斗篷人的出现在身后。

    赵灵均不置可否,淡淡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开始之前,小可想先问真人一句,是否诚心想与小可合作?”

    赵灵均面色不动:“我若不是诚心,今日为何要来此。”

    “是吗……”黑衣人良久一叹,“可这缚灵阵,便是真人的诚意吗?”

    赵灵均瞳孔骤缩,下一刻,黑衣人抬手一抓,一座法阵忽在二人脚下出现,道道阵纹如银丝,一端被黑衣人抓在手中。

    黑衣人一震,银丝尽断,阵法如同镜片砰然碎裂!

    赵灵均受到反噬,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拄剑跪倒在地。

    黑衣人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中似有一丝怜悯:“我早就知道你会如此……”

    他施施然一叹:“所以怎会当真放心让你去做呢?”

    赵灵均低着头咳血,眼神蓦地一暗,倏然起身出剑!

    二人不过半步之距,这一剑却用尽毕生所学,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死过无数次,然而赵灵均却瞪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在距他尚有一指之地,便再不能寸进分毫!

    黑衣人动也未动,赵灵均却觉得手中剑如刺入深不可测的灵力之海中,不能进,更不能退。

    高出她不止一个境界的威压倾泻而下,如山一般将她再次压跪在地!

    赵灵均神魂欲碎,第一次感到在巨大的境界差异面前是何等无能为力。

    她已是道门首屈一指的剑修,竟在此人手下连一招都撑不过!

    “你……就是……你家主人……”

    她咳着血,头颅被深深压弯,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变得佝偻,却艰难地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

    黑衣人轻笑:“灵均真人聪颖。”

    “从来没有什么主人,我便是‘他’。”

    他是埋剑之人,是引九皋入魔之人,亦是除顾烨之外,第二个渡劫期的修士。

    “是不是又有何所谓,左右不过是诓骗赵仄的借口罢了,我只要他服下扶桑花蛊。”

    什么要与她合作,自然也全是假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赵灵均嘶声道。

    黑衣人抬眸,荒山之外,遥遥可见归一宗内门五峰耸立在夜色里。青州城千家万户错落有致,如棋盘匍匐在归一宗之下,而今夜色已深,却犹有千家灯火。

    “你是否好奇,我为何要选在这里与你相会?”

    黑衣人叹息般悠然道:“我画的阵,我自然清楚知晓,边界在何地。”

    “你看看,我这座阵法,比之你的缚灵阵,又如何呢?”

    赵灵均来不及说话,黑衣人便做了自她出剑至今唯一一个动作。他伸手按在赵灵均肩上,将她轻轻往后一推。

    赵灵均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瞳孔里,黑衣人的斗篷在猎猎夜风里飘荡——

    漆黑的天空刹那被照亮!

    天地之间,蓦然现出一座庞大法阵,流光溢彩,光芒万丈,将归一宗与整个青州城悉数笼罩其中!

    灵霄峰上,奔跑打闹的筑基殿弟子齐齐停下,惊疑不定地看着脚下缓慢旋转的繁复阵纹。

    “咦,这是什么阵,怎么会突然出现?”

    “谁开启的?”

    “那不是,金丹殿的——”

    宁平知收回凝视阵纹的视线,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提着剑,从黑暗中走到萤火之下,正是当日与他们几人发生争吵的方姓少年。

    “方师兄怎么会来这里……”

    “这阵是方师兄开的?方师兄,你开的什么阵——”

    方姓少年神情僵硬,仿佛不曾听到众人声音,只提着剑一步步靠近。

    宁平知拧眉注视着繁复的阵纹,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涌泉?”他怔怔道。

    有弟子闻言,惊讶道:“确实有些像涌泉,奇怪,谁能开的了涌泉阵,难不成是顾真人?”

    “这阵似乎还没开,我记得书上曾说,要拿什么祭阵来着?”

    “管他呢!方师兄既然来了,可要与我比剑?自从你去了金丹殿,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伍叁趁彭水仙出神,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朝着人群外跑了几步,回身冲着彭水仙扮鬼脸:“追我啊,你追啊!”

    宁平知心底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他额角生痛,忍不住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夜里顾烨演示给他的看的涌泉阵,从每一道阵纹的转折,到整座阵的旋转……

    “不对……”他突然睁开眼,声音透出一丝慌乱,“阵纹与方向都不对,是反的!”

    “这不是涌泉,是逆涌泉!”

    他正想要众人小心,却忽然听见剑刃刺破肌肤的声音。

    他僵硬转过头,只见伍叁胸前一截雪亮的剑刃,而伍叁甚至还保留着同彭水仙作怪的神情。

    方姓少年拔剑而出,不曾带出一滴血,因为他的剑太快——快到还不曾引起众人的惊慌,已连杀十七人!

    终于有人开始凄厉喊叫,彭水仙却愣在原地,望着伍叁尚未倒地的尸身,仿佛仍与他遥遥相望。

    就在这刹那,方姓少年已又杀十一人,剑光起落,划破长夜,他身如鬼魅穿梭在不再喧闹的观星崖,转瞬间来到彭水仙面前!

    不过两个呼吸!

    宁平知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步跨前,用尽全力拉开彭水仙,方姓少年空洞而漆黑的眼与雪亮的剑尖迎上了他的眼——

    “我十分好奇。”荒山上,黑衣人忽然开口。

    “我十分好奇。”方姓少年滞涩重复。

    黑衣人:“你当真能不死么?”

    方姓少年:“你当真能不死么?”

    宁平知瞪大双眼,方姓少年陡然横剑于自己颈侧,狠狠划下!

    鲜血喷涌而出,二十八具尸首轰然倒地!

    第一滴鲜血落到地上,整座大阵蓦地迸裂出诡异的红光,映红夜空!

    一道凄厉的喊叫应声而起,宁平知惶然回转,神魂欲裂——

    彭水仙倒在地上,五指扣进地面,身上的灵气飞速逸散,整个人身躯逐渐透明,骷髅之相与正常人形不断交替,她拼命仰起头,似乎要看向伍叁倒下的地方,却终究在一声厉嚎后,魂魄俱散!

    二十八具尸体的鲜血汩汩流淌,整座大阵愈发红的诡谲,阴冷的狂风割面,濒死的惨呼响彻天地间。

    宁平知站在观星崖上,望着眼前一片血红之景,恍惚以为自己正身处炼狱之中,无数生魂受刑于火海,生生被剥去每一毫生机!

    归一宗外,青州城中,街道两侧的住户传来不绝如缕的哭号声,一缕又一缕逸散的灵气飞出,如凡间炊烟,升腾在整座城的上空。

    荒山上,赵灵均跪倒在地,身上的灵气亦飞速散去,她身前两步,便是整座大阵的边缘,却是隔绝生机的天堑。

    黑衣人站在阵法屏障之外,望着整座城地狱般的场景,低声道:“世间万物,有灵气方有生机。”

    “若一滴血便能报以阵中人百倍灵气,那若是二十八……不,二十九人以血相祭呢?”

    “齐子修当真是阵道天才。”

    “而今我逆转涌泉,它便要从阵中每一人身上,汲取千倍、万倍的生机,试问,和人可活?”

    赵灵均清晰地感到每一缕生机自体内不可控地被抽走,仿佛魂魄被一丝丝地撕裂,整个人几乎疼得晕厥。

    她艰难道:“你……想杀顾烨……不可能……”

    黑衣人轻笑:“我自然知道他有多强。便是二十九人的血祭,最多使他跌落个大境界,可这座城,有上万人,就在我与你说话的每一息,都有人在死去。”

    “包括你,也撑不了多久。”

    “要救你们,必需一人,将上万人所应交还给涌泉阵的灵气之和,悉数归为己身。”

    “但这人,便纵有通天之能,必不能再活。”

    “他是白鹤鸣养大的徒弟……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赵灵均不知想到什么,倏然瞪大双眼。

    他抬头望向积翠峰黑压压的山峰,轻声道:“……顾烨,你还要等吗?”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一道剑光蓦地冲破层层乌云,劈开被染得血红的天际,荡开磅礴灵气。

    这层灵气如有实质,白光逐渐扩大,直兜头罩住整座青州城,而后砰然炸开,与此同时,天地间骤降暴雨!

    迅疾如电的密集雨滴噼啪敲落在屋檐地上,顷刻间便将整座城淋得湿透,在青石板上激起朦胧的水汽。每一滴落下的雨,都带来一道咒语。

    赵灵均亦被淋得湿透,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颤抖着道出它的名字:“和光……同尘……”

    雨水落在街上游荡醉汉身上,醉汉眉心一闪,扶着墙的动作一僵,动也不动;落在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身上,猫儿身上光芒一闪,行走的姿态就此定格;落在檐牙高啄的楼阁上,纸窗上托腮凝思的少女剪影凝固不动,恍若木雕……

    不再有一丝惨叫了。

    这已是一座只有草木的“死城”。

    归一宗里,却还有仅剩的两个“活人”。

    宁平知浑身被雨浇得湿透,额发胡乱黏在额上,他站在血泊之中,隔着雨幕,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的顾烨。

    他与他已有一月有余未曾再见,却不想再次见面却是在这种场面。

    顾烨望着他的神色无波无澜,眼里亦无一丝感情。

    宁平知往前迈出半步,抖着唇说道:“不是我做的……”

    顾烨身上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势如山海的磅礴灵气自他身上倾泻而出,如同奔袭的狂流,激荡席卷天地,被逆涌泉阵吞噬殆尽!

    “顾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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