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窒息感如潮水般不断蔓延，宁平知下意识抬起手，徒劳地抓向颈间铁箍般的五指。
顾烨眼神冷漠，手下不曾放松分毫。
“我……唔！”
喉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宁平知辩解的话戛然而止，神色痛苦。这时，一道白光忽从眼前飞速划过，顾烨骤然后退！
“咳咳……”宁平知落入池塘，半晌才软着手，扒上池沿。倚在池畔的大石上，咳喘不止。
“让开。”顾烨愠怒道。
宁平知捂着喉咙抬起头，只见一把长剑正悬在他身前，剑身通体玉白，隐有华光流动，轻轻嗡颤，一副护着宁平知的样子。
这不是……顾烨的佩剑？
顾烨微眯起双眼，折雪剑随即一颤，剑身光芒弱了弱，仿佛十分惧怕一般。下一刻却仿佛下定决心，又往宁平知身前挪了挪，不等他到宁平知近前，一道灵气蓦地迎面袭来！
折雪剑慌忙闪躲，却是避之不及，灵气正正撞在它身上。
剑身顿时光芒闪烁不停，好似疼得受不住一般，整只剑在空中上蹿下跳，来回翻滚。
“臭顾烨，坏顾烨！打剑出气，不是好人！”
折雪剑突然开口道。它剑身直立，在空中蹦了三下，仿佛气得冒烟似的，笼罩周身白光明明灭灭。
宁平知惊愕万分，眼瞧着折雪剑像个小童一般口吐人言，又出言不逊，下意识望向顾烨。
顾烨面无表情，五指微动，又是几道凝作实质的灵气激射而出。
折雪剑左支右绌，狼狈闪躲，待中了几击后，突然大声道：“好，剑不拦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要是到时候你又变成了小娃娃，见‘平知哥哥’没了，别又抱着剑哭鼻子！”
顾烨动作微滞，抬头盯住它：“你说什么？”
宁平知忽觉不妙，然而不等他制止，折雪剑已经开口。
“你怎么不问问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夜里自己做的事，早上睡醒就不认了，如此作风，令剑不齿！”
“给人家师尊的信物，又要人家陪你睡，睡醒就掐人家的脖子，简直……本剑羞于你为伍！”
宁平知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正眼看顾烨的反应。
顾烨额角青筋隐隐：“一派胡言，我昨夜……”
话未毕，突然顿住，凝眉细思，似乎当真记不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哼，现在知道错了吧，快给剑道歉……呜哇哇，你干什么！”
一道银线突然将喋喋不休的折雪剑捆住，拉到顾烨身前。顾烨握住剑柄，注入灵力，剑身幽幽的白光渐渐流淌，将他也覆在其中。
折雪剑兀自挣扎扭动：“臭顾烨，坏顾烨！剑从不说谎！你如此把剑抓起来看剑的记忆，是对本剑剑格的侮辱！”
任它放开我放开我地叫个不停，顾烨充耳不闻，然而渐渐，他低垂着的眼睫蓦地狠狠一颤，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白光消散，折雪剑嗖地飞出魔爪。
顾烨浑身僵硬，慢慢抬起头看了眼宁平知，又在宁平知看来时飞速移开视线。
他抿着唇，神色似怒非怒，踟蹰半晌，蓦地甩袖转身，大步流星走回殿中。
他身后，狼藉一片的断壁残垣花草树木自动回复原位，随着“嘭”一声殿门巨响，庭院里寂寂无声。
“臭顾烨，坏顾烨！抓得剑好疼！还是变小了好，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话音未落，殿内忽飞出一道光，将聒噪不已的折雪剑倏地拽了回去。
偌大的庭院，终于只剩下宁平知一人。
宁平知呆立原地，还未从一番变故中回过神来。
湿衣还在滴水，头发黏在鬓边，晨风一吹，叫人不住冷战。
本想问问顾烨自己可能下山，顾烨却二话不说走的干脆，如今他又该往何处？
宁平知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木的脸，忆起这短短几日来的遭遇，禁不住苦笑一声。
【宿主，是否需要系统服务？】系统猝不及防出声道。
“……什么？”
【烘干100积分，换衣服200积分，清除疼痛感、身体恢复300积分】
宁平知看着仅剩的四百积分陷入沉默，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你不是说所有伤害对我都无效，可刚才我分明快要被顾烨掐死，是否应该给我个解释？”
【确实无效，系统并未欺骗宿主。根据数据设置，若男主再掐得久一点，系统将为宿主开启休眠模式】
宁平知：“……”
合着他应该让顾烨再掐久一点？
什么黑心奸商系统！
宁平知打定主意不理会他，不曾想系统竟在一旁喋喋不休。正打算让它闭嘴，系统忽然道：
【我只能为宿主免除外来伤害，若由于宿主自身原因导致生病死亡，将不归属系统责任范围】
宁平知脚步一顿，忍了又忍，终于长长一叹，忍痛花掉一百积分。
看着烘干后依旧破破烂烂的弟子服，又看了眼所剩无几的积分，宁平知又想叹息了。
他重重坐在池塘边的大石之上，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烦恼纷至沓来。
其一，下一次作死任务不知何时发布，见到顾烨不容易，他是否应该想办法留在这里？
但以顾烨的脾性，既已经恢复正常，必不会容他整日里在眼前晃来晃去，为何现在又任他呆在这里？
其二，陆离未曾成功抹去他的记忆，如今不知是否动了杀心，若问起他来，他到底该如何解释？
且昨夜将唐尧独自一人留在灵田，隐形符应早已失去效用，也不知他现在怎样……
“扑通——”
游鱼惊跃，激起水声，宁平知霍然回神。
抬眼望去，漫天星辰璀璨，银河如幕，不知不觉，竟已入夜了。暮夏初秋的夜里，风已有些微凉。
远处的殿宇不知是否加了术法，一丝光亮与动静也无。
沉浸在思绪中时不曾发觉，到此时宁平知才感受到腹中空空如也。想要从系统那里买点食物，又怕万一顾烨突然出现，他更不好解释。
但若顾烨一直不出来，他难道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想到这里，宁平知再也坐不住，一撑石面想要起身，打算四处转转，积翠峰这么大，总不至于连个生火做饭的地方都没有。
未曾想他坐了太久，一时有些腿麻，险些栽倒时，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背。
“你要去何处？”
那手很快抽离，随后传来的却是一道虽则冷淡，然于宁平知来说已经非常熟悉的声音。
宁平知愣了愣，竭力站稳转身，他身后，赫然便是一整日不见人影的顾烨。
顾真人一身白衣纤不染尘，发尽束冠，折雪剑安安静静缚于他身后。黑如点漆的眸子分明望着宁平知，却映不进眼前人的一分影子。整个人冷得好似一块冰，与出山那日所见别无二致。
“并……并无……顾真人怎会在此处？”
宁平知讷讷道。
顾烨也不多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跟上。”
说完便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后，似是察觉无人跟上，停下步子，眉头微皱地看了过来。
宁平知顶着顾烨的目光，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像七旬老人走在雪地里，要多缓慢有多缓慢，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然则实非他本愿，委实是一日不曾进食，加之久坐腿软，有些使不上力。
一步，两步……
第三步还未迈出，左臂忽然被人握住，手劲儿捏得人生痛，宁平知的脸刷的便白了。
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一点，顾烨看着宁平知，神色颇有几分愠怒，黑眸都被怒意烧得明亮，仿佛主动来拉宁平知，对他来说是多么令人生气的事。
“若不是……”顾烨恨恨止住口，似是发现一腔情绪无从用语言表达，干脆抓紧宁平知的手臂，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快到来不及看清眼前飞速掠过的景物，刹那间双脚又踩在了实地上。宁平知尚未站稳，顾烨已经松开手向前走去。
宁平知下意识伸手扶了下身侧，摸到一面硬而带些暖湿的石壁，不禁微微一怔，这才发觉眼前朦胧一片并非幻觉，缘是不远处有一方温泉池水，池面宽阔，正蒸腾着袅袅雾气。
四处望了一圈，却不见了顾烨的踪影，宁平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掌心擦过一片起伏凹凸，定睛一看，才发觉扶着的竟是一面镂刻浮雕的白色石壁。
方才摸到的乃是一处细小鳞片状的浮雕，鳞片细细密密，每一处细节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加之石壁触手生温，恍惚间令人生出在抚摸活物的错觉。
宁平知被雕工所摄，着魔般顺着鳞片延展的方向抚摸过去，连身体的不适都一时忘却。雾气在他身侧散开又汇聚，越来越浓，几乎泛白。宁平知沿着大理石壁挪移着，逐渐在心里勾勒出浮雕所刻之物。
覆鳞，似蛇，五爪，有角……
“它”应该是——
宁平知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一顿。
“龙……”他喃喃道。
四周浓雾骤然散去，瞬息之间，整面石壁拔地而起，在宁平知面前展露出全部形貌。
石壁高不可及，左右亦不知其远，其上所雕别无其它，唯有一条盘踞缠绕的白龙，线条流畅，身姿宏伟，几乎占满整个石壁，而尾部仍不可见。白龙须发皆张，目似铜铃，自天际俯冲而下，锋锐的四爪微收，好似正在蓄力着最后一击，就在下一刻，便要冲破石壁，直上九霄，呼风唤雨，携雷掣电。
此刻，龙首上的双目就在宁平知指尖毫厘之处。生自九重天之上的上古神兽，仿佛甘愿在他手边低下了头颅，这般跨越无际的天地，收敛浑身磅礴欲出的力量，似只为引得怜它一片赤忱之心的人温柔的抚触。
宁平知便怜惜了。
他像被蛊惑般，伸出手，一点，一点，靠近了龙首的双目。
触碰到的刹那，宁平知分明感到龙鳞自指尖滑过，猝然收手间，只觉山崩地裂，整座宫室剧烈震荡，碎石扑簌簌落下，一声高亢的龙吟响起，恍若自上古神祗时代遥遥传来——
“静心。”
宁平知伸出的手忽然落上另一人的，这一下似如梦初醒，宁平知脑海一震，发觉自己仍旧保持着伸手去摸龙首的动作，差几分便要挨上，赶忙收手。
“顾……真人，你一直在这里？”宁平知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顾烨。
“可方才我分明……”
宁平知有些发懵。环顾四周，只见雾气并未散去，石壁也未曾显现全貌，不过在雾气中半遮半掩，远处温泉池水声音潺潺，更衬托出寂静。而浮雕的巨龙也安安静静伏在石壁之上，正默默地注视二人。
“此间石室异常之处颇多，稍有不慎便会被摄入幻境之中，所以……”顾烨淡淡看他一眼，“不要乱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它。”
顾烨说着，眼神一扫石壁上的巨龙。
宁平知眨眨眼，又揉了揉，定睛再看去，白龙依旧安安静静，仿佛方才他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瑟缩是幻觉。
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只龙？
是谁雕上去的？
不等宁平知想明白，顾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跟上。”
“哦……”宁平知回过神，跟了上去。
宁平知跟在顾烨身后往前走，渐觉这石室确实颇为广阔，仿佛建在地下一般，说是地宫亦不外其是，譬如那温泉池，看着近，实则却还有不少距离。宁平知亦步亦趋跟在顾烨身后，脚下光滑的石板延伸向远，每走几步，便有一根三人合抱粗的白石柱，林林伫立，一眼望不到顶。不知采用的什么照明，一路走来，光线都颇为柔和，仿佛月光映射，步于其间，几以为误入仙境。
初始的惊艳过后，宁平知身体的不适便逐渐掩藏不住，与顾烨的距离眼看要越落越远，正欲出声叫住顾烨，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
顾烨背对着他，忽然道：
“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