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一）龙套也是演员
清晨，天气和煦无云，晴空湛蓝。
昨晚，阿星没有料到自己能够睡着，他心里忐忑不安，焦虑而又悲伤，但他居然睡着了，而且不断做梦。梦见阿珍的脸像褪色的相片，模糊而又遥远，近在眼前，却又触之不及；梦见天花板漏水，一滴一滴打在自己额头上。
闹钟响了，阿星像奋力探头呼吸的溺水者般，挣脱了睡梦，打着哈欠，缓缓睁开眼睛。阿珍坐在一旁，静静盯着他：“老公，早上好。”那种肌肉紧绷、表情凝固的假笑，让阿珍苍白的面容越显可怕。
阿星绷紧嘴唇，咽了口吐沫，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的额头，揉了揉眼睛细细一看，竟是一只硕大的蜘蛛，通体黢黑，鼓囊囊的肚子上长满了细细的绒毛，八条漆黑的腿拽着一条粘在天花板上的蛛丝，悬在邹星星头顶。毛绒绒的肚子弯上弯下蠕动个不停，像一根鼓槌，不断轻轻敲打着阿星的额头。
蜘蛛是阿星最害怕、最不能忍受的东西，他左手捂住即将呕吐的嘴巴，右手狠狠地掐着大腿，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一个翻身滚下床，急忙换上衣服，匆匆洗漱，拿起手机便冲出家门：“老婆我去上班了！”
阿星一路跑下楼梯，钻进小区树林。一阵呕吐之后，他靠着树干，沉沉地喘着粗气。刚刚起床时那种头脑昏沉的感觉消失了，恐慌击败了麻木，他的心脏挂上了高速档，整个人却觉得无以伦比的疲惫。
小区保安瞄了一眼阿星，大喊道：“喂！不许在树林里大小便！”
阿星拢起双手，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拜托大叔，我在抽烟。”他摇了摇头，仿佛咽一口苦涩无比的酒，攒眉不语。心绪平静之后，阿星走出树林，对着车窗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无精打采的赶往片场。
雨后的天气比起以往更加炽热干燥，受天气的影响，人的脾气也越发暴躁。
娘娘腔的副导演铁青着脸：“阿星，第一天上班你就迟到，你到底想不想干？”阿星看了眼手表，已是迟到了15分钟，鼻尖上沁出细汗，红着脸说：“对不起导演，不好意思。”
副导演说：“快把片场打扫一下，把那堆道具摆好。今天大明星晴姐要来。”
“晴姐？哪个晴姐？”
副导演掐着兰花指，脸上泛出微笑：“大明星王紫晴啊！开不开心？”阿星吃了一惊，激动得全身暖烘烘的，脸上放着红光：“王紫晴？她是我的偶像，人漂亮，演技又好！”
副导演拍了拍邹星星的肩膀：“拍戏的时候，你在一旁好好学习一下晴姐的演技，如果有适合你的角色，我会帮你向导演申请！”
听了副导演这番话，阿星心中一阵阵发热，声音也微微发颤：“谢…谢谢副导演。”
副导演意味深长的说：“生活像一口压力锅。你不仅要学会放自己一条生路，也要学会放别人一条生路。否则会有人在你的喉咙上划开一道口子。快去干活吧。”
阿星反复琢磨这番话，越发觉得有道理。他必须学会放自己一条生路。暂时忘记心中的恐惧、压力和痛苦，全身心投入工作、追逐梦想。毕竟自己还得生活。
半小时后，大明星晴姐在助理、保镖、导演、粉丝的簇拥下抵达片场，工作人员们一拥而上，求签名、求拍照。阿星攥着扫把，远远地望着一切，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成为她那样的大明星…”
演员拍戏期间，阿星拿出薄薄的小本子，独自坐在角落，记录下演员在角色处理方面的技巧、台词的抑扬顿挫、情绪把控的技巧，等等等等。同时写下自己对每一段戏的看法，对每一段台词的理解，以及如果自己是男一号，该怎么用他的方式去演绎角色。
阿星认为晴姐的演技无可挑剔，但和他搭戏的男一号“威哥”就差多了，台词生硬，情感浮夸。
胖导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喊一声：“咔！”又说：“大家休息一下，十五分钟后拍下一场戏。”又望着男一号威哥，摇了摇头。
晴姐径直走向阿星，她眼角青黯，脸上略带倦容，声气却十分平和：“我注意到你端着本子一直记东西。你是狗仔吗？”
“不是的晴姐，我叫阿星，是片场的工作人员。我梦想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演员。这本是我记录拍戏技巧的册子，不信您看一看。”晴姐接过笔记，坐到阿星旁边，认真翻看起来。晴姐说：“你记得很详细嘛。”又说：“你对这段戏的理解很有意思。”
阿星拿回笔记，正色道：“我认为男主在说这句「不要再来找我时」，应该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感觉，让女主感受到他还深深爱着自己，而不是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否则接下来的复合戏码，会显得女主很贱。我希望你能向威哥转达我的建议。”
威哥听见两人的谈话，脸红到耳根，顿时勃然大怒，走到阿星面前，夺过笔记，一把撕烂，狠狠摔在阿星脸上，似笑不笑地说：“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评价我的演技？”
众人愕然相顾，脸色煞白。一时间，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阿星目光与威哥一碰，立刻躲闪开来，慢吞吞斟酌着字句说道：“我认为大家都是演员，私下交流一下演技很正常。如果有冒犯到您的地方，我道歉。”
威哥不依不饶：“演员？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你也配？你就是个死跑龙套的。”邹星星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哽咽：“龙套，也是演员。”
威哥轻蔑地笑了笑：“好。可以。我问你，你有钱吗？”
“没有。”阿珍回答。
威哥说：“有关系吗？”
阿珍摇了摇头：“也没有…”
“在这个圈子里，没钱、没关系，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死跑龙套的。演员？你不配！”威哥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犀利得令人心悸。
阿星红着脸，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晴姐上前扇了威哥一耳光：“你太过分了！”胖导演见场面越闹越大，为了息事宁人，只能拿阿星开刀：“阿星你怎么回事？我付你钱，不是让你来片场惹麻烦的！明天你不用来片场了！”
谁料晴姐说：“如果你开了阿星，我也不拍了。”说完直接离开片场。
胖导演像吞咽着一块苦涩干燥的饼子，脸色极其难看的说：“散了！散了！今天不拍了！”
威哥一口痰啐在阿星脸上，满脸刻薄讥讽的神态：“呸！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