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方婆子在林家仆从的引路下来到了后院。林主簿将比试的场地设在此处, 场地空旷且不怕油烟。评委的看台就设在两个灶台之前,呈三面环绕的方式。两个灶台一左一右,各自的案板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灶台的后面是一排空位, 两家带来打下手的人在后头忙。
方婆子过来的时候, 安琳琅正在往锅中加虾酱。
她不是没带虾酱,而是特地分了小瓶装, 只够烧几盘菜的分量。
这虾酱的味道一经高温加热,味道散开得特别快。一股特殊的鲜香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将林主簿的心神都吸引过去。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安掌柜这是在做什么?味道这般好闻。”
上首的老爷子瞥了林主簿一眼, 右手边的中年妇人就眉头蹙起来:“雕虫小技!”
老爷子眉头一挑,看向那个狂妄的妇人。妇人吊眼, 细眉长脸, 很有一副凶相。此时挑剔地打量着正在忙活的安琳琅,仿佛她做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似的。老爷子心情顿时就不顺畅了, 琳琅的厨艺是京城御厨都不一定能比得过的,哪里轮到一个小地方的人指指点点?
心情不舒畅,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林主簿几次三番瞥向他。见他脸色就没有和缓的时候,心里不由懊恼得没边儿,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
方婆子不清楚上头人心里的官司,打量安琳琅不缺虾酱, 就准备回去。
她胆子小,这样的场合让她不自觉的神经紧绷。也没有跟安琳琅打招呼, 她朝林家仆从笑笑便原路返回了。不过才走到半路,跟散了步精神些的老头儿撞上了。
这老头儿翻着眼睛打量迎面走来的人,不错眼儿地盯着。虽说他年纪大了,但眼神还算好使。这个畏畏缩缩的老婆子, 面容怎么瞧怎么眼熟。方婆子全程半低着脑袋,没留心还有人盯着自己。怀抱着虾酱就小碎步往外走。擦肩而过的瞬间,老头儿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玉春?”
方婆子愣了一下,抬起头。
四目相对,老头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倒映着方婆子布满皱纹的脸。两人就这么站着,许久,老者又小声地喊了一声:“玉春?”
方婆子抱着虾酱的胳膊都在哆嗦,眼睛迅速就红了。
老头儿也看出了不寻常,甩开仆从的搀扶,疾步走过来。他一把握住方婆子的胳膊,凑近了看也忍不住震惊:“你,你真的是玉春?刘玉春?”
方婆子盯着老者打量了许久,试探地也喊了一声:“蒙三哥?”
‘蒙三哥’三个字冒出来,老头儿眼睛也迅速红了。他绕着方婆子前后左右的打量,不可置信道:“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这些年到底吃了什么苦,老成这副模样!”
方婆子没想到会在林家碰见她已过世父亲的弟子。
是的,她爹去世之前收了不少徒弟,都是给酒楼里当学徒的。真正磕头拜师,跟着刘家学手艺的的有三个徒弟。大徒弟万奇,学得是刘家的酿酒手艺,二徒弟李淑芬,是个女弟子,跟着她娘学做饭。只有三徒弟蒙三是既学酿酒又学做菜。
当年她爹病逝,刘家的酒楼食肆被叔伯姑嫂瓜分。她娘怀着孕,她又年纪尚幼,被叔伯扣起来签字画押。要将家里的酒楼食肆全部无条件转让给叔伯。当初三个师兄师姐出了很大力气保全她跟她母亲,让他们在叔伯的狼子野心下逃出来,躲到北疆去投奔舅舅。
自那次一别,就再也没见。这一晃儿她都要五十岁了,竟然还能见到蒙三哥!
“玉春啊,你怎么在这种小地方?”蒙三年纪大了,身子早就有些不好。这些年不做菜,在家里含饴弄孙。这回要不是少东家找他,他不会跟出来,“对了,二姑娘在前头,你可与她说上话了?”
方婆子身子一颤,笑容勉强:“玉夏也来了?”
两姐妹,一个春一个夏。说起来,刘玉夏这个名字还是方婆子当年给取的。
因为妹妹是在父亲去世以后母亲黯然神伤之时出生,当时的刘玉夏没有人照顾,就只有作为姐姐的方婆子照顾。她又照顾月子里的母亲又照顾妹妹,依自己的名字给取了个夏。
如今时隔三十多年,机遇一个天一个地。她在武原镇挣扎多年,玉夏居然跟林主簿平起平坐。
“可不是?”蒙三爷说到这个就叹息,瞧瞧这一母同胞的姐妹俩天差地别。
当年,玉春那等好天赋,被师父师娘赞这辈子就是吃厨子这门饭的人。若是不出意外,成就必然会比当年的师傅师娘还高。然而三十三年后再见,她竟是这个模样。畏畏缩缩,眼神躲闪,一脸挣扎在社会底层的怯懦和寒酸。反倒是玉夏倒,虽没能碰上好时候学爹娘的一身本事。但这些年由师兄师姐辅佐着,借师兄师姐们的人脉也学了一身本事。
十年前回到晋州,联合了家中族长和在晋州打拼的师侄们跟刘家对上。硬生生从刘家的叔伯手中将家业抢回来,尽自己的手一番努力,创出了比她爹娘更大的名堂。
“玉夏本事的很咧!”蒙三提起玉夏倒是满口称赞,“她如今在晋州城是数一数二的红案大师傅。刘家的酒楼和你娘当年的食肆,她都给拿回来了。如今经营得红红火火,可不是厉害?”
方婆子脸色瞬间变得难堪,是难堪。
对于这个幼年便分离的妹妹,如今还得知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方婆子心再好也没办法惊喜。她扭头看了眼树林的方向,对于蒙三邀请她回去坐坐连声拒绝:“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些急事儿。蒙三哥若是得了闲可以来我家里坐坐,今儿林府有事,就不打搅了。”
蒙三倒是想起来,里头还在比试。里头那个孙达是玉夏的师兄。也是做红案的。这回他们过来就是要给孙达做评审,里头还在比拼,这么一会儿也该出一道菜了。他既然是评委,不好在外头耗着。
略一思索,他道:“那也行,你住哪儿?等我跟玉夏闲了去你那儿瞧瞧。哎对了,你怎么来林家?”
想到一个可能,蒙三顿时噤了声。
“我不是林家仆人。日子没有苦到哪种程度,”方婆子对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感觉到无地自容,仿佛脸皮被扒下来丢地上踩,“我过来,是为给儿媳妇儿送东西的。”
“儿媳妇?”蒙三一愣。
“里头跟孙师傅比试的那个,就是我儿媳妇。”
蒙三‘啊’了一声,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那丫头是你儿媳妇?!”
“嗯。”方婆子牵了牵嘴角,笑得像哭,“西风食肆是我家的。我们一家子在镇子上经营食肆经营得好好的。几日前突然来了一帮人找儿媳妇比试,要酸菜鱼的菜谱。”
“……”蒙三顿时不说话了。
要西风食肆酸菜鱼食谱的人不是孙师傅,而是他背后的东家刘玉夏。刘玉夏能将食肆酒楼经营到如今这个程度,自然不可能单纯靠手艺。城里头会做菜的人可太多了,玉夏不似玉春那般天生一双巧手,她虽然聪明肯学,但做菜匠气得很。味道经不起推敲。
这些年玉满楼之所以保持名气,靠的就是层出不穷的新菜和独家菜肴。那些外头没有的新鲜吃食,玉满楼总是第一个有。靠着这个经营理念,玉满楼才笼络了晋州城一批达官贵人,独占鳌头。
武原镇这边酸菜鱼一道新菜名声才传出来刘玉夏就盯上了。她想要食谱自然得花手段拿,用什么手段,那就说不准了。
蒙三话说不上来,刘玉夏抢东西抢到自己的姐妹家来,这是他也没有预料到。
但这些年他算是亲眼看着刘玉夏如何一点一点把事业做起来,对刘玉夏强取豪夺的手段也不好置喙。毕竟他们一帮人跟着刘玉夏受了不少益处。名声、地位和金钱都有了,道义这种东西就显得奢侈。
“那看来确实是要忙。”蒙三脸色古怪地打了个哈哈,“我出来也确实够久了,是时候回去。玉春啊,你先回去吧,我得了空会上你家去瞧瞧你。”
方婆子心里乱的很,点点头,抱着虾酱就走了。
蒙三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许久,叹了口气。等他晃晃悠悠地回到树林,安琳琅得第一道菜麻婆豆腐已经开始收汁了。
虾酱里本身就有豆腐和肉丁,鲜度是很可以的。安琳琅怕汤汁不够浓郁,还特地调了个水淀粉。水淀粉滋啦一声浇上去,肉丁和鲜虾酱里头的料就借着水淀粉粘到了豆腐上。虾酱本身是棕褐色的,虽然没有豆瓣酱炒出来的色泽鲜亮,但也足够诱人。
喷香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小树林,引得本就有点饿的人饥肠辘辘。
安琳琅擦了擦手,将一盘改良版麻婆豆腐端到正中间的桌子上。那边孙大厨的炒萝卜丝儿也将将好端上来。萝卜丝跟麻婆豆腐比起来,首先色香味三门,就没有一个胜过麻婆豆腐的。
孙师傅一看豆腐里还有肉沫,顿时就不高兴了:“说好了做素菜,你怎么还放肉沫呢?”
“放了肉沫也是素菜。”安琳琅对他的指控毫不在意,“麻婆豆腐里面的肉沫跟配料没多大区别。就像你萝卜丝里不也用的羊油炒的?”
为了让素菜的味道更好,孙师傅确实用的羊油。
“羊油不算荤?”
他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羊油怎么能算荤呢?!哪家炒菜不放油的?你家炒肉沫难道不放油?”孙师傅的大徒弟立即跳出来。
“羊油当然算荤,长在羊身上的油炼出来的东西,怎么就不算荤?哪家炒菜不放油,我家炒菜可以不放油。”小梨不甘示弱,大嗓门叫起来,“我家掌柜的用得是菜籽油。”
那大徒弟被小梨这嗓门给激得刺起来。他刚要站起来辩驳一二,看台上的几个评委也下来了。
他们一人手中拿了一个小碟子,一双筷子,一把勺儿。老爷子瞥了一眼那羊油炒的萝卜丝儿,尝一口的兴趣都没有。拿着勺儿就直奔安琳琅的豆腐而来。
老爷子师徒三人对安琳琅的厨艺是有一种无脑的推崇和偏爱。他们连坊间传言吃了会生病的无鳞鱼都吃了,看到这色泽极为诱人的豆腐自然就更不吝啬下勺子。就是忧心忡忡的林主簿,那也是盯着安琳琅的菜吃。那盘萝卜丝,根本就无人光顾。孙师傅在一旁看着眉头皱得老高。
中年妇人也就是刘玉夏与老者蒙三对视一眼,放下尝萝卜丝的筷子,也来尝一尝所谓的麻婆豆腐。
结果一勺下去,两人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古怪。蒙三爷眼睛亮的出奇,显然没料到方婆子的儿媳妇将豆腐做出这等肉都比不上的咸鲜味儿来。仿佛给一盘子豆腐都能捧着吃三海碗饭。刘玉春盯着这盘豆腐,舌尖不停地细品,恨不得把豆腐里头的秘方都给一一辨别出来。
但是很可惜,安琳琅早在来之前就将需要用的调料都磨成了粉。除了粉末状的调料,安琳琅用的虾酱也是自己炒的。他们即便尝到味道也猜不出食材,更别提猜食谱了。
不出一刻钟,几个人都有了答案。
老爷子师徒三人自然是铁定认麻婆豆腐。林主簿不管存没存讨好的心思,也是认麻婆豆腐的。
几人一张口,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孙师傅以及他的那群徒弟的脸色也跟着一个接着一个地黑沉下去。孙师傅是没想到,他虽说是红案师傅。却不代表只会做红案。每个厨子荤素菜回做是基本,他的素材冰不上荤菜,却也是一般厨子做不出来的味道。怎地这几个人尝了一根,就认定豆腐胜?
“豆腐一股子豆腥味儿,做的再好能好到哪儿去?弄得花里胡哨的,真是人丑事儿多!”他们还是不服气。
“你才丑!”小梨耳朵尖着呢,“你那皮相连我家掌柜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牙尖嘴利!”
……
一旁还在品豆腐汤汁的刘玉夏蒙三没说话,孙师傅希冀的眼神看过去。
“确实,”刘玉夏啪嗒一声放下勺子,嘴里的豆腐才咽下去就道:“豆腐虽然味道好,但在材料上算投机取巧了。那一罐酱不是现场做的,我们不能断定那是你的手艺。孙师傅的素菜是现炒的,所有食材都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出锅。味道清淡又爽口,我认为比豆腐更胜一筹。三师兄你觉得呢?”
她说完,立即转头将话头递到蒙三跟前。
原以为蒙三接过来会跟着踩安琳琅一脚,往日他们就是这般配合的。谁知道他犹豫了片刻,将勺子放到了豆腐那边:“我不这么觉得,豆腐做得好就是做得好。”
“三师兄?”刘玉夏傻了。
蒙三却不好解释,含糊地将脑袋扭到一边去:“做菜就是做菜,舌头骗不了人。”
刘玉夏虽然坚持要给孙师傅赢,但奈何现场四个评委三个选了安琳琅。哪怕刘玉夏很坚持萝卜丝更好更入味儿,但第一道菜还是以安琳琅的麻婆豆腐获胜。孙师傅师徒们得知这个结果不相信,放下手里的刀具就冲上去。
盘子里的豆腐被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点碎末和汤汁。几个人一人拿筷子沾了一点汤汁放嘴里,面面相觑之下,顿时就闭嘴了。
别的不说,这个味道确实是足够美味。够下两碗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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