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遇缘
奚清孤身一人下山去了。
他土生土长在九云山,从小却有遨游四海的胸怀,只是想到这一走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便忍不住回头留恋了一下。
路漫漫其修远兮。
幸而世间他还有个投访的去处,叔父交给他一封书信,让他去建康寻一人,说是那人与他们奚家颇有些渊源,兴许会对他有所帮助。
至于能获得哪些帮助,奚怀仁眼中也闪过迷茫,那人甚至与他们从未谋面,跟九云山不沾半分交情,要求一个陌生人帮他找灵珠恐怕也难。
关于灵珠,除了没处找之外,还有一件令奚清头疼的事。
这事还是一百多年前留下的疑难杂症。
当年妖王才刚出世,神魂还没到最强的时候就让奚清一剑给宰了,不曾想妖王死前下了一手狠招,他将自己的全部妖力分别灌入五颗灵珠之内,由此灵珠成了妖珠散落民间,引得众多亡命之徒互杀互抢。
因此在奚清死后,人间还狠狠乱了好些年,杀到最后妖珠才彻底销声匿迹,期间九云山也只抢救回一颗赤炎珠,光是净化其中妖力都要了九云七老的大半条命。
可想而知灵珠有多凶险,一个凡人能帮上什么忙,这事一想就不靠谱。
奚清揣上那封不靠谱的信,告别不靠谱的叔父,下山寻一不靠谱的人。
九云山下有座丹心镇,镇子不大,横竖就三街六巷,风水却转得灵,因地处长江沿岸,是重要的交通要枢,背后又有奚氏仙门庇护,平安与贸易双管齐下,所以这里的百姓有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有钱,也爱钱。
这里人人都爱敛财,也喜好玩乐,沿街什么花楼酒楼比民房都多,游人如织,大部分是冲着九云山名气来的,不然凭丹心镇这小地方肯定够不上什么游玩胜地。
一条一眼能望到头的街道一眼望去全是头,整条街塞满了人。奚清数着步数,来到幼时记忆中那座宅院外。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这宅子里原有棵老树,枝丫繁盛直延伸到邻宅,每年秋风一起,柿子成熟,上面千串万串就跟吊着金疙瘩似的。
规矩约束不了要作恶的小孩,奚清不缺吃喝,唯独手欠,一得闲就翻墙进去偷人家果子,结果偷一次被主人家的儿子揍一次,兴许是不堪其扰,后来这家人一夜之间搬离了丹心镇,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这座颤颤巍巍的老宅门庭若市,吵吵嚷嚷,有人进进出出,外面排队的都快拦住了大半条街,里面不知住了什么人物让大家这般热捧。
奚清不清楚丹心镇出了什么有名的角色,好奇往上面一凑,后头人一下沸腾起来,全都在指责他插队。
从门外往里看,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小院子,正对一间屋子,屋里有人,再无其他特别的东西。
奚清笑着问旁边人道:“大哥,这里面是谁啊?”
旁边人看他一眼,站紧了自己的位置才说:“无所不知,听说问什么求什么都灵得很嘞。”
九云七老都不敢打着“无所不知”的幌子,骗子都欺负到九云山脚下来了,奚清轻哼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刚听人说的,前几日从海外来的大仙,不过大仙说只在这里住几日就走,一人只能问一件事,要问什么想好了再来。”
奚清不解道:“为什么不上九云山?”
在他看来比起正规的大门大派,这种插个招牌瞎晃的野鸡仙人多半是江湖骗子,尤其是说住几天就走的,明明是诓够了钱就跑路才对,可百姓不这么想。
那人一瞥奚清,摆摆手道:“我们本地的很少有人上九云山,上边要价太高了,大仙这里不仅不收钱,还算的准,能遇到就是缘分,不跟你说了要到我了。”
奚清哑口无言,本来以为是骗子,心里很气愤地想今天怎么也要砸了野鸡招牌,再把人打一顿赶出丹心镇,一听说不收钱,他的愤怒马上就泄了气,心道:“算了。”
野鸡仙人规定一人只能问一个问题,很快前面的人就出来了,紧接着又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这男人目光犀利,神采奕奕,一身单薄的黑色轻衣,行动如风,旁若无人走至奚清身前,丝毫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他稍久。
……难不成在九云山的地盘这外乡人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奚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男人一点也不避讳,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奚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奚清微微诧异地心想请我做什么?他怎么知道我姓什么,莫非里面那位真有点本事?
尽管很奇怪,奚清揣着满肚子疑惑还是走了进去,男人在后面啪的一下把所有不满的抱怨声关在门外,不以为然地转身示意奚清随意。
院落除了十分老旧之外,整体看着非常干净,但这种干净更像是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久前才有人进来刚除草打扫过的。
话说回来,这地方多久都没人住了,那位仙人竟也不嫌麻烦愿意下功夫打扫,倒还是个讲究人。
奚清走进小院时仍以为那讲究的野鸡仙人会是个白衣飘飘,拿腔拿调的白胡子老道,不想,屋里只走出来一名年轻男子。
不远不近了看,男子身量相当高挑,穿着一身干练的蓝色流纹武袍,腕缠黑铁护,脚蹬流云靴,腰间以革带相系,又悬一白狐尾为衬,是武人装束,应当不是野鸡仙人。
男子出来迎接时笑得春风得意,两条颀长的双腿几步迈入院中,导致奚清有种错觉他是跑出来的。
“你是野……”奚清差点说漏嘴,反应过来连忙打住,男子刚走到近前,一挑俊眉,站定问道:“我是野什么?”
这声音低沉入耳,极为好听。
此时二人面对面站立,相距不过两尺,奚清觉得自己的个子在人群中算是拔高的,没想到这人居然比他还要高出大半头,这时他要微微抬起头才能与之对视。
抬眼时,他看见男子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奚清恍惚了一下,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现,男子长得其实没有半分武人的粗犷,那五官精致得简直无可挑剔,每一处棱角都像是用心雕琢过的,两道俊眉下长睫簌簌,目若流光又似水光潋滟,往下是线条起伏柔和流畅的高挺鼻梁与薄润嘴唇,观之眉宇间隐隐有灵气流动,似在彰显他的不同凡俗。
这下奚清终于有点相信不是骗子了,他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瞥开一寸,改口道:“请问无所不知先生叫我进来有什么事?”
男子笑了一下,看着他说道:“我叫凌云,请你来,只是因为你合我眼缘,所以想结识罢了。怎么称呼?”
天底下不论道人散人还是闲人,只要不嫌丢人,都或多或少会给自己取一两个称号,尤其是游历在外的高手,从不会以真面目真姓名示人,凌云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的。
奚清也便笑了一下,说道:“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何必还要问呢?”
凌云:“这不一样。”
奚清:“哪里不一样?”
凌云负手道:“你亲口告诉我的才显得真挚,不是吗?”
“是这个理。”奚清点头赞同,又耸肩道,“但结识阁下开始非我所求,我不说也没事吧?”
奚清对这种不明来历又没编制的游方道人没几分好感,特别是光有一副皮囊和宣称不图钱不图利的,其中大部分都是来寻衅滋事,要跟九云山抢信众的。
凌云漫不经心道:“你若无所求,怎么会站在我家门口?站在门口又问些许事,岂不是因为我?因我而来的皆是有所求,你所求何事呢?”
奚清差点被绕了进去,心里痒痒的还真想听他怎么说,于是假意谦恭道:“我想请你帮我算一卦,不知高人这里算什么的人最多呢?”
凌云于是也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笑道:“世人所求无非名利,钱财,寿数,前程和姻缘,你想算哪一路?”
“寿数。”奚清道。
凌云微一颔首,向奚清靠近半步,低头在他面上细细观察起来。
奚清所学不包括相术,却也知道一般道士给人相面都要借助某些工具或是手段,就这样直接用眼睛望气的还是少数,但这依然不足以证明凌云有没有真本事。
此时正值三月,春风尚且还有些寒涩,奚清没来由冒出几滴热汗。
只片刻,凌云抬头缓声道:“你精神闪烁,命理不凡,造化中和,格局纯粹,此系福寿绵长之相。”
奚清闻言,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他一个逆天复生的人,寿数这东西早已被打乱,能算出来才有鬼,怪不得免费这人就是在瞎说八道。他不当面拆穿,只耐人寻味地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凌云微一点头,又道:“你还想算什么?”
奚清道:“还可以算吗?”
“当然。”凌云有意无意笑了一下,低声道,“规矩是给旁人定的,你不一样,我要拿出最大的诚意。”
奚清面上和顺,心里则不以为意,道:“还是看手相罢,帮我看看前程。”
“行。”凌云说道。
奚清将手伸出去,凌云将其虚虚托在掌中,保持着一个刚好的力度,从而避免了两人过分接触。他高深莫测地用拇指摩挲着奚清的掌纹,动作不疾不徐,神色似乎又有点过于郑重其事。
“怎么样?是吉是凶?”奚清忍不住动了动手指,觉得痒嗖嗖的。
很快,凌云收回手说道:“你生于富贵而性恭情厚,是吉人天相,命途虽有曲折,终遇良人相助,你若是好生相待,不遗余力地去信任他,将来你会一路顺风顺水,再无坎坷。”
这倒是勾起了奚清的好奇心,竟然有点相信了,问道:“那个人在哪呢?”
他理解的良人当然是单纯的意思,不遗余力信任的人,他脑海里首选的就是叔父,其次就是六位师父,其中每一位他都可以不遗余力地去相信。
凌云煞有介事道:“那人远在天边。”
此言一出,身后有人爆出一声可疑的吭笑,凌云目光一瞥门口那男人,这举动只淡淡的,警告意味却很重,男人立即摆正姿态,敛了神色,没再发出一丝声响。
奚清将这主仆二人神情动作认真咀嚼了几遍,终于从中回过味来,好不容易有点蝇头蜗角的信任,他却发觉自己好像被人戏耍了,心情有点不高兴,正觉同这人无甚交往意义准备告辞时,院外突然袭来一阵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