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问道玄都(三)
相比玉虚阁的手忙脚乱,此间的谢陵却很平静。
他盘腿坐于精神之海,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冥想。
以无上功为主、朱阳策为辅所重铸的本心,乍然见到高深浑厚的道门真气,欢欣鼓舞地加快了自身运转,毫不客气地吸收着这股精纯的功力。
随着本心得到补充,之前因丹药反噬所受的伤害正在一点点修复。
破损断裂的奇经八脉恢复如初,甚至又在逐渐拓展延伸。
原来本心所需的巨量真气,也被这股雄浑的力量暂时满足,不再如重铸之初那般汲汲渴求着了。
丹田之内的本心催动着真气,在重新接续的奇经八脉间自然流淌。
又运转了几个周天,如此循环往复之下,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犹如登临仙境一般,妙不可言。
此刻谢陵的神识已经出窍,正遨游徜徉在浩瀚无垠的混沌洪荒中。
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精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
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直至此时,谢陵方才真正踏上了追求天道的康庄坦途。
羽化骑日月,云行翼鸳鸾。下视宇宙间,四溟皆波澜。
如同进入一个玄之又玄的新世界,在此地羽化登仙。
骑上黄鹤登临日月,又乘御长风驾着云雾,与鸳鸾比翼齐飞。
玉虚阁。
晏无师的丹田真气逐渐浓郁,身体各项体征亦趋于平缓。
祁凤阁又输送了一会儿真气,方才渐渐减弱,直至停止。
甫一撤手,他便一头向后栽倒。
沈峤连忙扶住:“师尊,你这是消耗了多少本源功力啊?”
一边说着一边又度入真气,希望能为师尊缓解疲劳。
祁凤阁轻轻道:“为师无事。”
口中说着无事,其实他的两排后槽牙都掉了三四颗,面相也从之前中年人的模样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虽然依旧儒雅温文,眼角、脸颊的皱纹却浮现于面部,看着苍老又憔悴。
此时距离开始治疗已过两天一夜,方清玄也恢复大半,祁凤阁收力时他正好进来打算代替。
于是二人互换,由方清玄在玉虚阁值守,祁凤阁则下到一楼静室闭关休息。
这么多天过去,玄都山众弟子自然知道了方清玄等人的身份。
普通弟子们还好,毕竟他们终年不问世事一心习武,对江湖很多事情都不甚了了。
分歧最大的反而是祁凤阁的亲传弟子们。
为了不打扰祁凤阁休息,师兄弟几人特意寻了处偏僻之地说话。
大弟子谭元春表面上是个资质平平、性情温和的老好人,几乎不对外发表什么意见。
而四弟子袁瑛和五弟子顾横波年纪尚轻,故而并没有被叫来此地。
最先开口的是二弟子郁蔼。
郁蔼脾气不算好,尤其那天还被方清玄无视了,所以心中对他们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
“我真是想不明白,师尊为何会救助魔门中人?”
谭元春:“这…二师弟你说呢?”
他口中的二师弟自然是沈峤。
沈峤在祁凤阁弟子中排行第二,不前不后,按理说地位应该有些尴尬。
可他却因天资、性情上佳之故,在五名弟子中脱颖而出,最受祁凤阁钟爱。
若无意外,等祁凤阁百年之后他便是衣钵传人,也就是玄都山的下一任掌教。
这已是玄都山心照不宣的事实,且沈峤又与师兄弟们关系极好,所以凡是他说的话大家都很依从。
沈峤道:“我见那位方清玄道长似乎是师尊的故旧,想来师尊应是看在他的面上才答应施救的吧。”
谭元春点头表示赞同。
郁蔼则继续愤愤不平道:“总之我就觉得,道魔终有别,咱们玄都山好歹也是传承几百年源远流长的门派,怎能自降身份、与魔同行?我看那个姓方的道士和晏无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峤蹙眉:“师弟慎言,照你这么说,师尊救人还救错了吗?况且我看那个晏无师…也不像是坏人……”
郁蔼:“那些都是假象,魔门的人嗜杀成性、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们背后的真面目是什么?”
顿了一顿又兀自说道:“玄都山本就是天下第一道门,自当比其他门派更有实力扶立明主。可先代掌教们却偏偏如隐士一般独守深山,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二师弟住口!”
此话出口,就连谭元春都遽然变色,不知郁蔼缘何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要是换了其他玄都山的弟子,不说被逐出门墙,也会深受一通责罚然后禁足悔过。
沈峤亦是惊骇莫名:“郁师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郁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道:“我是气不过那个方清玄之前的所作所为,方才所说只不过是图一时爽快,当不得真的!”
他和沈峤亲如兄弟,最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方法。
所以说罢双目直视沈峤,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无辜,仿佛他真的只是口不择言。
“幸好你这话不是对着师尊说的。”
沈峤果然如他所料,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迅速释怀,甚至都未深究他话中隐藏的真实含义。
更没细想若郁蔼说的话在日后真的成为现实,对玄都山乃至天下九州,又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只说了这略带薄责的一句后,便聊起派中其他的事。
郁蔼着实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没被沈峤看出什么端倪,不然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三人又谈天说地一番,直至日影西斜被玄都山弟子找上门来。
祁凤阁自开始救治晏无师时,便将门派事务交给他们三个打理。
现在他们在此处呆了很久,许多琐事都未曾解决。弟子们不能决断,又久候不至,便派人出去寻找。
找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后山这处密林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那名弟子对沈峤道:“沈师兄,掌教说他近几日在玉虚阁和方道长叙旧,派中上下暂时还由你们三位主持。”
郁蔼哦了一声,便回去处理公务了。
沈峤以为他还在为那事生气,便追着上去欲宽慰开解一番。
最后剩下一个谭元春,见众人都已离去,遂散去了平日老实憨厚的伪装,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郁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