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试炼(三)
柳素想装没听见,但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人拖住了。
挨打的弟子借着身材娇小的优势,从人群中突出重围,倒在柳素脚下,抓住了她的脚踝。
“呜呜……世故,够我!”
压抑的哭声混着模糊不清的求救。
“师姑,救我。”
柳素辨认出求救的字眼,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疼。
“……”
她低头,正想装不认识。
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为什么要找她。
“你哪位”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下一刻那弟子就掐断了她的后路。
弟子从怀里扯出一个木牌,另一只手高高举向柳素,想让她看清。
“师姑,是我啊。你和景元师兄上相法课,我就坐在你们后面。”
救星来了,那弟子说话也清晰了不少。
看着对方手中的弟子木牌,柳素想装都没法装。而此时,身后一群人也围了过来。
“好啊,又来一个。看来这弟子不止偷了乾门的衣服,还偷了人家的弟子令。”
话音刚落,马上引来众人附和。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周围的人直往面前涌。柳素本就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此时社恐症一犯,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但骑虎难下,那弟子死死抓住她,而她恍然间发现,她穿着乾门弟子服啊,这压根没法脱身。
或许是周围的吵闹声太大,坐庄的也怕闹出问题,只能暂时出来维持秩序。
“等等!诸位,我们先来看看这位怎么说。”
这趴在地上的弟子自称乾门中人,引得无数修士跟他下注。赌之一事,本就有输有赢,这也没什么。
但这乾门弟子言之凿凿,在有人问及他为何敢大着胆子下这么多筹码时,唬人的理论知识说得那叫一个溜。
结果呢……
第一把输了,他不信邪。凭借着乾门弟子这个身份,当场借了一大笔灵石。然后……
自然是把把赌,把把输,霉得跟个什么样。还乾门弟子呢……切,多半是假的。
乾门显少出世,平日接业务也不甚积极。这次能来参加新生试会,着实让人兴奋了好一会。
听闻今日好些弟子都跑去乾门所在的缥缈院求卦去了。现在忙得跟什么似的呢,怎么可能来赌场。
有了解情况的把话一说,当即有人反应过来。
好家伙,这人的弟子服和弟子令不会是偷的吧?
也对。这弟子大话一堆接一堆,一看就是个爱炫耀的,能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前因后果一结合,当真有不少人起了怀疑。只是这弟子咬死不是,正在众人要把对方送交离天宗执事堂时,面前这女修出现了。
坐庄的也不隐瞒,让柳素解释前,好歹三两句把起因经过说了一遍。
了解完事情始末,柳素恨不得今天没出门。瞧这意思,现在是把她也怀疑上了。
……咋整?是去执事堂跟着出丑,还是等景元来救他们?
柳素思绪混乱,倒是脚下弟子见她神色不定,扯了扯柳素的裙角,小声道:“师姑,你这么厉害,不如就随意算一卦?”
见柳素并不吭声,那弟子虽害怕。但想到即将把事情闹大的恐惧,终究压过了对柳素的敬意,继续出着主意。
“师姑,要是去了执事堂,今日的事只怕整个新生试会的人都会知道的。届时乾门的脸面就丢尽了……”
“……你现在知道脸面丢尽了?”
被柳素一句话呛住,那弟子也不敢吭声,只是低着头哭。
呜呜,去了执事堂,他就完了。
柳素怎么看不出这弟子的私心,只能咬牙道:“还嫌不够丢人?起来!”
她怒斥一声,心里却在想。虽然这人有私心,但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怎么丢的乾门的脸,自然该怎样找回来。而她顶着“师姑”这个长辈头衔,虽然她从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但现在她代表的可不止自己。
职业人的专业素养又冒出来了。
自家的金饭碗,总不能让人给砸了招牌吧。而且顶着这辈分不管事,回去也不好交代啊。重点是……
玛德,她每个月还领着门派发的弟子补助。
光吃不干,这事又可大可小,她不管也不厚道。
重点是……她现在也走不掉啊!!!
脑里有无数条理由,就是没有一条是可以让她溜之大吉的。
无法,柳素只能开口道:“想让我们证明身份是吧?”
坐庄的点头:“自然,只要你们能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事也无需闹大。”
不管是真的乾门弟子被打,还是乾门弟子的衣服、令牌被偷。这都是离天宗和乾门两方丢脸的事,身为离天宗门人,自然乐得大事化小。
“行。”
柳素得了准话,拉着那哭得涕泗横流的弟子就往赌桌的方向走。
新生大会的前七日是炼气期弟子的比试,因着跟男主关系不大,原书里自然没有什么笔墨描写。但好巧不巧,决赛里的五名炼气弟子,便有一人是在今日比赛。
柳素扫了一圈擂台,终于在一堆弟子名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选他!”
柳素的手指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下一局,我赌他赢。”
柳素的语气很坚定,甚至连对方弟子的脸都没看。
众人心中一震。
玛德!刚才那个骗纸也是这么说的,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嗤~”
有人笑出声。
“连套路都一样,没新意。”
“???”
柳素缓缓打出三个问号。
这结果还没出吧……
柳素不知其中细节,唯独那弟子埋着头不敢吭声。
完蛋了,柳师姑跟他一样,会不会对自己太自信了点。至少分析分析彼此之间的修为再猜吧……
慌乱中,那弟子本是把柳素当救命稻草。但现在四周凉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那弟子才想起一件事。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平时柳师姑好像从来不做作业。上次他还看见,师姑拿着景元师兄的作业抄呢……
呜呜呜,来的怎么不是景元师兄啊……
四周唱衰声不断,只有坐庄的还稳得住。
左不过下一场就是那弟子的比试,再等等,看这女修能耍出什么花样。
时间流逝,柳素指出的那个弟子能进入决赛,自然也有两把刷子。别人比试还得等半个时辰,那弟子上场不久就取得胜利。
结果一出,本哭得涕泗横流的弟子擦了擦眼泪。
“对了?”
哈哈哈,所以这就是柳师姑从不做作业的原因么?
柳素朝擂台的方向,抬了抬下颌:“结果出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对对对。”弟子附和。
没想到对方真能算对,一时大家无法,只能放两人离开。只是才走没两步,或许喜悦冲上头,再加上今日心情起伏太大,那弟子跟在柳素身旁,又开始不过脑子的说话。
“师姑,你真厉害!”
嘴角抽了抽,柳素也没应声。
那弟子没在意,不过脑的话继续吐出:“这都能蒙对。”
他声音不大,也算不得小。柳素心里“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果然,话音才落,就有人拦路。
“等等!”
柳素心里一苦,坐庄的站出来,指向擂台旁一排的赛事表。
“再算一次!”
“……”
算算算,算你妈啊……
柳素扫了一圈弟子表,这里面她没一个认识的……
能勉强记得书里的那个小角色,还是因为她当年取名字有自己的特色。
不重要的炮灰,统一周、吴、郑、王,后面带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
所以,现在她要怎么从一众没有数字的名字里面挑出赢比赛的那个路人甲?
柳素面色一冷,准备用气势唬住对方:“你想反悔?”
“自然不是。只是觉得道友你能算对一次,自然能再算对两次。”
坐庄的边说边指向柳素身边的小弟子:“今日你身旁这位师侄连输了十多局,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再算对两次,我就放你们离开,还代在场诸位向道友道歉,你看如何?”
这要求合情合理,在明眼人看来,只要柳素不心虚自然该答应。
而此时,坐庄的也早已向身边人示意。
去找谢师兄来。
谢师兄办事妥帖,有他来认人,自然有办法大事化小。
他现在只需拖延时间即可。
但柳素怎么可能同意,她不能算。算对了好说,算错了,乾门才是真的丢尽脸面。
她冷着脸:“你在质疑我?”
面前的人瞧着年岁不大,但气势却不小,只可惜坐庄的不吃这套。
见形势急转而下,柳素身旁的小弟子也急了起来。
场面突然又乱了,人群中也不知谁在煽动,推搡再次出现,有人把手伸向了那个冷着脸的女修。
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算不上带着恶意,毕竟面前是个女子。伸手的人意图很明显,他只是想阻止两人离开。
女修后退半步,那张脸上名为“沉稳”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记忆里那些刺人的目光和现实猛的一下撞在一起。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紧密得像一道不透风的墙。早就脱离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慌乱在眼里闪过,全都一丝不落的落入少年眼中。
“家,谢师兄,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柒将少年毫无波澜的面色卷入眼里,但还是不放心的插了一嘴。
家主如今是掌门之徒,本就有管事之责。再加上他一贯好心,如今路过撞见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管。
果然,身旁的人动了动。
“去看看。”
谢玄景开口。
突然出现的人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众弟子见来的是谢玄景,忙让开一条路。
周围的弟子散开了些,连带着目光也转向了来人。
像是紧闭的房屋里,突然开了一扇窗。尽管这扇窗,只咧开了一条缝,却足以把柳素的紧张消除。
她的面色松了下来,胸腔里是突然涌入的新鲜空气,让人觉得安心。
而这一切,要得益于突然出现的这个人。
“谢师……”
柳素随着众人转移目光,只是才开口就僵在了嘴边。
这辈分怎么算?
前家主,现师侄?
面前的女修突然僵在原地,但怪异的是她并不觉得尴尬,甚至神色比刚才放松。
是觉得来了救兵?还是……
“是你。”
谢玄景开口,是看见熟人的语气。
众人微怔,难道这女修真没撒谎?
周围的目光聚拢,众人纷纷看向柳素,或是疑惑,或是探究。只是没撒谎,怎么不愿意再算两次?
才消除的围困感瞬间席卷回来,柳素显些绷不住。
“好,好……”巧。
柳素结巴了。
也是这时,谢玄景再度开口:“是啊,好巧。”
少年跟着重复,但并未点名对方的身份。众人的疑惑更深了,所以这女修到底有没有在撒谎呀?
虽然有疑问,但没人主动站出来提问,只是把目光放在谢玄景身上,想从他下一句话里,得出答案。
那些刺人的目光来回跳转,琢磨得人十分难受,但好在还是挪开了,连带着压抑的围困感也带走了些。
柳素舒了口气,很轻,但刚好落在少年眼里。
不是觉得救兵来了,是庆幸有人从她身上转移了目光。
少女的恐惧一下子有了源头,而刚好谢玄景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在害怕,害怕成为别人眼里的焦点。
面前的人久久不说话,想起谢玄景一贯的好脾气,坐庄的忍不住开口:“谢师兄,这位女修,你认识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谢玄景的思绪。
“认识,是……”
他的目光扫过少女身上的法衣,意味很明显:“是乾门的柳师姑吧,倒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误会解除,众人集体松了口气,等反应过来时,又觉得尴尬。
竟没想真是位乾门大佬,难怪脾气那么固执,不愿再多算两次,想是觉得被冒犯了身份。
人群里有人忙打圆场。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柳师姑,实在对不住啊……”
“……”
漂亮话一句接一句,但好在谢玄景解围,终于让她从人群里脱身。
喧闹的人群被甩在了身后,柳素和谢玄景单独走在前面,闯了祸的小弟子和谢柒远远的跟在后面。
“柳素,我没有记错名字吧。”
温和又疏离的男声打断了沉寂。
柳素抬头,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少女呆愣的模样落入眼中,谢玄景伸出手指在眼角处轻划了一道。
少年的声音落了下来:“我受伤的那次见过你。”
“聆听院的……”三等丫头。
他没把话说完,显然是在维护她的颜面。
现实如修真界,不太高的出身,当过奴仆的过去。这些显然对某些好事者来说,完全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难怪他刚刚先说了句“好巧”,又顺势改了话头。
她笔下的那个披着清冷面容的少年,果真如书中一样,成了外冷心热的大好人。
柳素的心里有点微妙,她没想到他还记得她。一个看见过他最狼狈时候的人,再次遇见,他没有装作不认识,还出面帮她。
柳素难得对某个人生出感激之情,她态度诚恳:“多谢。”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唇瓣上下开合着,似乎在笑着说什么。
“咚、咚、咚……”
是比试结束的鼓声压下了少年的话。
柳素没听清,只能依稀从少年的唇形判断出模糊的字眼。
有?
她有些没看清,只感觉对方说了一个“有”字。
所以……有什么?
无意识的揉了揉耳朵,她仰着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嘴角的弧度加大,这次能很清晰的能看见他在笑。
只是觉得很有意思而已。
少年的目光透过面前的人影飘向她身后,笔直的小路那头是嘈杂的人声,和无数炙热的目光。
那些呼喊着各式各样名字的人,全都带着让人血液翻涌的目光。是擂台上无数弟子的勇气,是擂台下无数弟子的希望。
明明是让人振奋的目光,但是……
真的会有人害怕么?
像是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少年抬起头,白皙的脸庞因兴奋染上了一丝粉,浅淡的几乎看不清楚,但足以让人惊艳。
“没什么,只是分内之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