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天来客
大辽皇帝耶律洪基,当着众将士的面,下了一道指令,今后不准乔峰踏入大辽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乔峰顿觉天下之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地,不禁万念俱灰,遂拔剑自戕。在剑将入体时,忽然想到,大丈夫岂能轻言生死?当留下有用之身,去做有意义的事。
一念至此,剑往右偏出几分,堪堪避过心脏要害。由于心灰意冷,又剧痛来袭,随后晕了过去。阿紫不明所以,以为姐夫已然死了,挖下双目还给庄聚贤。而后抱着乔峰,纵身跳下悬崖。
乔峰经过几番震荡,悠悠醒转,见阿紫满面血污,大吃一惊。又听到耳边风声阵阵,这才发现身体在疾速下坠。他来不及多问,先是封住自己胸前穴位,止住伤口流血。再扭身抱住阿紫,使两人头上脚下。
阿紫知道乔峰未死,当真是大喜过望。可一想到自己却抱着姐夫跳了悬崖,终究不免一死,悔恨交加,自怨自艾着:姐夫,我真是没用,这次是真的要害死你了。
乔峰没有时间理会阿紫,崖底已经在望,瞬息便至。乔峰空有一身武艺,无处借力,也是枉然。距离地面尚有十来丈时,崖壁处有颗树木向外伸展,他瞧得仔细,手臂一伸,刚好够着一截枝丫。
只是枝丫仅有拇指粗细,无法承受两人重量,几乎一触即断。不过也在这一拉之下,乔峰与阿紫离崖壁近了些。眼看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乔峰心中想到:难道我乔某,终究难逃一死?还要连累阿紫跟着送命?我死也就罢了,不能害了阿紫。
乔峰鼓足力道,冲地下岩石连拍了三掌,他想借助劲力反弹,以此减缓下坠速度。不过他胸口剑创颇重,真气运行到胸部,便即阻断,掌力已不及平时十之一二。没有了反震之力,下坠速度不减。谁知被掌力击打的地方,竟然凹下去一块,大小足有丈余。
乔峰心思电转间,又拍出五掌,他想,若是将石块拍碎,变得松软,或有一线生机。谁知地面是整个塌陷了,然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被他掌击处,出现一个窟窿,乔峰与阿紫不偏不倚,正好坠入洞中。
乔峰在进入洞内时,伸手搭在洞口,想稳住身体。不过洞口岩石十分脆弱,受不住那股力道,被乔峰掰一下一块,他们仍旧是落入洞中。好在身体已经侧面着地,因此没有受伤。而乔峰本就伤重,又用力过度,最后搭那一下,更是雪上加霜,他喷了口鲜血,然后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乔峰被潺潺流水声惊醒,睁眼一瞧,一条小河自上而下,河水缓缓向下流动。自己也躺在河边,身旁一块巨石阻挡,否则一定继续向下飘去。
乔峰想要爬起来,只是身体尚未动弹,抬了下胳臂而已,非但胸口剑创疼痛不已,全身上下也酸软无力,肚子肿胀得厉害,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往外吐水。
乔峰心中一惊,看来自己在水里,已经漂浮日久,无意识中,忍不住喝了好些水。他明明从雁门关上,跳崖而下,崖底并无河流水洼,这是怎么回事?如今又身在哪里?
正在乔峰思考时,忽然从远处传来打斗声,声音由远而近,似乎往这边而来。他勉强扭头,这才发现,小河是在两山之间。打斗的两人,为一男一女。说是打斗,实则女的双手持剑,追着男的跑。
女的持双剑,连削带刺,功夫甚为不弱。而男子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似乎只是平常人,远不是女子对手。两人奔跑着来到乔峰近前,女子猛地跨出一步,终于一剑刺中男人胳膊。男子当即摔倒,女子挺剑对准男子脑袋,想结果了其性命。
乔峰没有好打抱不平的毛病,倘若是两个武林中人争斗,他应当不会过问。只是眼前情形看来,女子显然具有上乘武功,而男子只是一普通人,属于恃强凌弱。乔峰被激起大侠的胸怀,随手摸起一粒石子,中指发力,弹向女子胸口檀中穴。
乔峰身体无力,爬起来救人,定然来不及,这是攻敌必自救。这一指力道,不到平时一成,仍旧是虎虎生风。女子早已看见乔峰,以为他已经死了,也没放在心上。待乔峰扭头时,女子才知道他还没死,这才要急于将男子斩杀。
女子没料到乔峰会出手,听石子来势疾劲,不敢举剑来挡,只好退后避开。她看了乔峰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乔峰暗道一声侥幸,若是当真拼斗起来,自己内力十不存一,输赢还真不好说。不过他也奇怪,何以女子不战而退?
中年男人见女子走了,用手捂住伤口爬了起来,走到乔峰面前道谢:“多谢大人救命。”乔峰身体素质过硬,已经缓了老大一会,此时勉力爬了起来,说:“这位大哥不用多礼,叫我乔峰便好,大人这个称谓,实在是不敢当。”
中年男子略显惶恐,说:“大人来自南天,小的怎敢直呼名字。”乔峰重复着:“南天?”却想不起是哪里,于是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你说的南天,又是哪里?”
中年男子道:“此地是牛家堡,小的是来自马家堡,名字叫马鸣。至于南天,小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好像很远,至少数万里之遥。”
牛家堡马家堡,应该是个小地方,乔峰未曾听说过,倒也不奇怪。他只是好奇,马鸣都不清楚南天在哪里,何以一见自己,便如此肯定来自南天?遂笑着问马鸣:“你不知道南天在哪里,又怎么知道我是从南天来的?”
马鸣恭敬地回答道:“从大人的穿着,一看便知,只有来自南天的大人们,才敢如此穿着。”
乔峰下意识地自我打量着,长衫长裤长袖,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他再看看马鸣,一身短打扮,短裤还未过膝,上身对襟无袖衫,只简简单单两件。虽然两人穿着不同,可乔峰也看不出有多大区别,于是问马鸣:“为什么说,一看见我的穿着,便推测我是来自南天,到底有什么讲究?”
马鸣眼神有一丝不解,却依旧恭敬地说:“回大人,这里天气炎热,我们穿短衫短裤,尚且还觉得受不了。大人包裹得如此严实,不是南天来的人,谁敢这么穿。”
经马鸣提醒,乔峰这才感到酷热无比,一时间忍不住想脱去外衣。先前那女子穿着,与马鸣也相差不多,甚至上衣更短,还露着肚脐。乔峰开始以为,自己到了异域,因此大家皆是奇装异服。
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回事。他也去过大漠,虽说气温比内陆要高出许多,也比这里低上不少。乔峰想了想,便即明白,马鸣说的南天,应该是一方势力,里面的人,个个武功了得,因此不惧寒暑。只是自己也算遍走天下,也没听过武林中,有南天这号帮派。
乔峰内力几近枯竭,也有些抵不住热浪,他边脱去长衫,边对马鸣说:“原来你是根据衣物来判断,想必南天里的人,个个武功深湛,不惧酷暑严寒。对了,刚才那女子,见我出手后,扭头就走,是不是也把我当作了南天的人?”
马鸣道:“南天里的大人们,何止武功深湛?他们个个手段非凡,能飞天遁地,可吞云吐雾。至于黑心娘子谢童,哦,就是刚刚那女子,她可是黑风山的人,武功十分了得。若不是把你当作南天的人,她也不可能轻易退走。”
乔峰心想,倘若可以飞天遁地,吞云吐雾,那还能是人么?简直就是神话。他觉得马鸣一介山野村夫,对武学不甚了解,有夸大之嫌,也不与他辩解,而是问道:“马大哥,请问这牛家堡,是哪个县哪个郡,或者说,属于哪个国家?”
马鸣显然不知乔峰所云,只是大人问话,又不能不回答,想了下回答道:“大人叫我马鸣即可,这声大哥万万叫不得。牛家堡属于蛮奴寨,而蛮奴寨又属于枯叶村。至于大人说的县与国家,小的却不曾听过。”
乔峰愣了下,自己原出大辽,长于大宋,三弟段誉来自大理,二弟虚竹夫人,又是西夏人。大家分属不同国度,但也都听说过这些国家,自己除了吐蕃,也都去过。若是提起县郡,或许不知道,但是说到国家,也应该都有所耳闻才是。
乔峰越发的迷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温度奇高,自己生平仅见。男女着装,既异于大辽西域这些胡人,更不同于大宋大理。于是乔峰他直白地问道:“马大哥,那你可曾听过大宋,大辽,或者大理西夏之类的地方?”
马鸣右手捂住伤口,跪倒在地,惶恐地说:“大人千万别再叫我大哥,小的实在担当不起,心中惶恐之极。大人说的这些地方,小的确实没听说过,不敢隐瞒大人。”
乔峰连忙扶起马鸣,见他伤口仍在往外溢血,伸手封住他穴位,替他止了血后,这才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不叫你马大哥,你也别叫我大人。我叫你马鸣,你叫我乔峰。”乔峰觉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大家萍水相逢,待问清楚地方后,自己便即离去,往后也不会有交集,无需太过认真。
岂知马鸣很是较真:“这怎么行,大人就是大人!大人叫小的名字可以,小的叫大人名字,小的可真不敢。”
乔峰眉头一皱,问道:“这南天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让你如此惧怕?”马鸣道:“这黑风山虽然是个匪窝,里面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可我们千堡联盟,还敢跟他们斗一斗。可要是南天的的老爷们,不要说千堡,就是万堡联盟,也不敢招惹。并且,并且……”
马鸣显然有所顾忌,乔峰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马鸣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并且南天里的老爷们,个个脾气乖张,上一刻还笑嘻嘻地说话,瞬间便能翻脸不认人,杀人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随意。黑风山的土匪们,练的是武功,他们可是学的法术。两者之间,不可同日而语。”
乔峰心想,法术多数是骗人的,不过他也说服不了马鸣,只好随他去。眼前先要搞清楚这是哪里,才好去找阿紫。可是对方没听说过大宋大辽,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满怒寨枯叶村。看来只好去集镇,找些见多识广的人问问。于是问马鸣:“这里离最近的集镇有多远?应该怎么走?”
马鸣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只知道枯叶村属于天蓝镇。而天蓝镇在什么地方,离这里有多远,小的也不知道,因为小的一次没去过。”
乔峰这下犯难了,这周围群山环绕,想再找个人问询,怕是不太容易。可眼前的马鸣,又一问三不知。不过当个向导也是不错,起码可以找到人多的地方,再慢慢打听不迟。乔峰问道:“你的马家堡,离这里有多远?眼看天色将晚,可否去你家借宿一宿?”
马鸣面有为难之色,说:“马家堡离此八十余里,小的衣食简陋,只怕怠慢了大老爷,坏了大老爷的心情。那就,那就……”乔峰明白他的意思,怕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安慰道:“你放心吧,乔某不是南天里的人,更不是喜怒无常,嗜杀之辈。”
马鸣唯唯诺诺,不情不愿地转身带路。若是按照乔峰以往的脾性,必定当即离去,不愿为难他人。只是眼下情形未明,又难觅人影,再说自己并无恶意,只好委屈下马鸣,日后有机会再补报一番。乔峰拖着疲惫的身子,亦步亦趋跟在马鸣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