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王篇二
秦国,关中,都城咸阳。
重重护卫的咸阳宫宫墙之上,一身墨色冕服的秦王嬴渠梁正与叔祖蜀君嬴仁谈论着这段时间以来秦国的头等大事。
视线缓缓从身旁的一名秦国郎卫身上划过,秦王嬴渠梁沉声向着蜀君嬴仁问道:“叔父,动员秦国各地百姓入巴蜀,充实巴蜀这个秦国未来粮仓的行动进行得如何了?”
蜀君嬴仁自从受先王嬴连嘱托辅佐嬴渠梁以来,一直将修筑都江堰、发展巴蜀之地这个秦国未来的重要根基当作自己的头等大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蜀君嬴仁才会向秦王嬴渠梁进言动员秦国各地的官员以及百姓离开自己的家乡,迁入地处秦国西南之地的巴蜀。
秦人虽然是牧马放羊起家,但是这数百年以来早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加之巴蜀之地远没有秦国发展了数百年的关中腹地富裕,蜀君嬴仁也知道对于自己的移民巴蜀之策会有许多人非议,甚至还会不少人因此而怨恨自己。
但是蜀君嬴仁却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想的不是自己的个人得失,而是整个秦国的未来。
听到秦王嬴渠梁问起这段时间以来的进展,蜀君嬴仁带着几分自信说道:“请王上放心,移民充实巴蜀的行动基本顺利。从臣收到的禀报来看,不仅有为数不少的官吏士子主动请缨前去,就连不少秦人也是携家带口南下。”
“嗯,如此便好。只是……”秦王嬴渠梁听到蜀君嬴仁的禀报先是轻轻点头,然后他的话语之中突然一阵停顿。
蜀君嬴仁当然听出了秦王嬴渠梁刚刚的话语之中还隐藏着别的意思,当即轻走几步来到了他的身前。
躬身一拜,就听蜀君嬴仁躬身问道:“王上心中是否有顾虑?又或者是臣的做法有失妥当。请王上一定告知清楚,若是臣有失职之处,臣愿领责。”
“叔父叔父,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眼见身前的蜀君嬴仁突然之间这般反应,秦王嬴渠梁知道自己的提醒可能有些过火了,当即上前一步将这位实际上是叔祖但自己却称呼了几十年叔父的宗室重臣拉了起来。
秦王嬴渠梁连带几分安慰看着对面有些惶恐的蜀君嬴仁,宽声说道:“叔父不必如此。叔父这道移民充实巴蜀的建议对我秦国有大利,这件事寡人自然十分清楚;叔父的拳拳报国之心,寡人心中也很清楚。”
看着自己所说出的一番话语令蜀君嬴仁脸上的紧张神情消减了几分,秦王嬴渠梁却是话锋一转。
“移关中各地之民,充实巴蜀根基之地,这当然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伟业。寡人只是害怕……”
“王上害怕什么,还请告知。”秦王嬴渠梁的这一番停顿又将蜀君嬴仁内心之中的紧张之情勾了出来,就听他立即疾声问道。
跟随在栎侯甘龙身旁观政数年,主掌秦国朝政十余年,秦王嬴渠梁不仅对于秦国朝堂之上的局势摸了一个明白,处理政务的手段上也变得极其成熟。
虽然从先王手中接过王位没有多久,但是秦王嬴渠梁已经可以驾轻就熟地处理秦国朝政之上的棘手之事。
想到不久之前由廷尉府报上来的几件打着移民入蜀的幌子干得却是天怒人怨之事的案件,秦王嬴渠梁的心中就是一阵慨叹。
若是父王在位之时一定会将这些人拉到渭水河畔枭首示众以震慑群小,但是自己继位不久移民之事又是自己的叔父主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君臣离心。
思来想去秦王嬴渠梁最终决定还是将这件事交予蜀君嬴仁自行处置,他相信以自己叔祖的脾气在知道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之后一定也会愤怒万分。
在蜀君嬴仁的一阵催促之后,秦王嬴渠梁当即从袖口掏出了几张白纸递到了他的面前,“具体事宜叔父一看便知。”
看着秦王嬴渠梁递到自己面前的几张白纸,蜀君嬴仁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将它们接了下来。
摊开白纸细细观阅那上面所记载的事情,蜀君嬴仁的神情先是一阵的惊愕,然后一股愤怒从心底涌了上来。
“混账,一群混账。拿着国家给予他们的俸禄,竟然干出官商勾结侵夺他人田产勾当,更有甚者竟然还伤人性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完这上面的内容之后,蜀君嬴仁忍着胸中勃然而起的怒意,直接将这几张白纸重重摔落在了地上。
只听“扑通”一声。
蜀君嬴仁已经直接跪在了秦王嬴渠梁的面前。
“臣考虑不周、监督不严,致使如此恶劣的事情发生。还请王上降罪责罚,臣绝无二言。”
“叔父,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秦王嬴渠梁一边将跪拜的蜀君嬴仁从地上扶起,一边出声宽慰道:“先王曾经说过,任何于国有利的事情,也免不得有些宵小之徒从中牟利。这也是我秦国制定律法、设立御史台的缘由所在。”
“叔父身为领政重臣,政务繁杂;加之地方官吏欺上瞒下,一时之间失察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叔父啊,一时疏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疏忽下去。不知叔父对于这些人的处置可有什么建议?”
蜀君嬴仁看着秦王嬴渠梁心中本就有些惭愧,如今听到秦王嬴渠梁提起这件事心中那份压抑着的怒意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启禀王上,先王与武侯、栎侯订立下我大秦的土地制度便已经有言在先。农业土地乃是国家根本,百姓只有耕种权,而无买卖之权。”
“如今这些官吏胆大包天,竟然勾结不法商人,将农业土地私自改变为商业用地进行交易。这在《秦律》之中就属于不可轻饶的死罪。”
“更何况这些人还因为土地,伤害了他人性命,这更是罪加一等。在臣看来如此天怒人怨的暴行,本人处以车裂大刑,其家眷等从中收益之人没为奴籍也并不为过。”
“另外臣也有失察之罪,按《秦律》应当降爵二等,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还请王上明断。”
秦王嬴渠梁默默听完了蜀君嬴仁的禀报,双眼之中一道满意之色浮现,心中的那份顾虑也消减了不少。
沉吟良久之后,就听秦王嬴渠梁说道:“叔父之责寡人先行处罚,降爵一等,罚俸三年。至于那些不法之徒……”
说到这里秦王嬴渠梁的视线与蜀君嬴仁的视线相交,一阵郑重的神情忽然浮现,“就请叔父以《秦律》处置。”
“寡人还想拜托叔父一件事,移民充实巴蜀之事乃是我秦国的大事,为防其中有宵小之徒从中谋取私利,还请叔父领三千精卒巡视各地,如有发现不法之事……”
“杀……”
说着秦王嬴渠梁从自己另外一个袖口之中,掏出了用来调集大军的青铜虎符。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看到如今的秦王嬴渠梁,一定会认为他和他的父王嬴连不同,乃是一位待人和善的平易之人。
但是身为一个从小习练武艺,并且曾在战场之上厮杀过的战士,他真的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吗?
至少如今面对秦王嬴渠梁的蜀君嬴仁不怎么觉得,从那道杀声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他父王的几分影子。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从内心之中反应过来的蜀君嬴仁连忙躬身一拜,“这原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王上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绝对不会漏过一人。”
“如此就好。”秦王嬴渠梁缓步上前一步,对着蜀君嬴仁沉声说道:“一切拜托叔父了。”
“请王上放心,臣告退。”
一句话说完蜀君嬴仁当即转身,风风火火地下了宫墙准备巡视秦国各地去了。
站在宫墙之上望着渐渐走远的蜀君嬴仁,秦王嬴渠梁脸上显得十分地凝重。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名年轻的侍者缓步走到了他的身后躬身禀报道:“启禀王上,奉王上之命重臣们已在章台宫中等候。”
“寡人知道了。”
秦王嬴渠梁并没有看身后的这位侍者,淡淡一句之后转身离开了周围戒备森严的咸阳宫墙。
另一边接到王命的秦国重臣们已经按照各自官职,在章台宫中端坐着等待着秦王嬴渠梁的到来。
虽然如今的秦王此前在当太子之时便已经执掌国政,这一场权力交接也显得风平浪静,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继位大典、繁杂政务、官员迁转还是将这些秦国重臣们弄得有些焦头烂额。
不过经过了一番忙碌之后,这些秦国重臣们可算是理清楚了这一切,秦国也正式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一个属于秦王嬴渠梁的时代。
“王上到。”
当耳畔听到那一阵嘹亮的礼官报号之声,章台宫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迅速从坐席之上起身,按照各自位次在中央过道之上列好队列,这些秦国朝臣们躬身等待着秦王嬴渠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