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郡主
林柝上前几步，身手欲托沈明熙的双臂：“不必行礼，明熙与本王不必如此生分。”
沈明熙却是没有对林柝的话有所反应。
她径直行完了礼，才自顾自直起了身，既没有如林柝所言的不生分，也没有等林柝令她免礼，让林柝不由觉得，沈明熙这般尊礼的模样，并非是真的对他本人有多尊顺，而是他的身份乃是大坤亲王如此罢了。
林柝心头暗自不悦。
他的态度也收敛了几分热情。
夜风吹的人发凉，林柝脸色微沉，没有继续站在原地，步入了凉亭内。
沈明熙也随在其后入了凉亭。
林柝到底也是出身帝王家，不至于这点城府也无，等到两人在凉亭内站定，林柝微沉的脸色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来时的神情。
他甚至还叹道：“罢了，明熙，本王知你在宫中度日艰难，日日不得不拘礼行事，想来也是，皇姐这般性情，你在她身边是……”
“宋王殿下。”沈明熙摇头否道：“其实不然，陛下虽然年少慕艾，对明熙这般容恣的女子过于喜好，但平心而论，陛下对明熙并无太多磋磨，明熙可堪承受。”
林柝听了，却是一脸怜惜又心疼的望着沈明熙：“明熙不必这般强颜欢笑的隐忍，皇姐是什么性情，本王作为皇弟怎能不知，你越是这般说，本王就越是无法放心，你入宫这几日，究竟遇到了什么，让你连在与本王私底下见面都难以启齿？”
沈明熙抿紧了唇，沉默的定定看了看林柝，片刻后，好似彻底失望放弃了什么的侧过了头，不去看林柝，垂下的手也握成了拳。
她如此模样，更是让林柝心中确定了，自己切中了痛点，沈明熙在宫中过的果然不好。
但他心头想法其实全然没有面上的怜惜心疼，甚至还暗自喜悦，他没有看错机会。
林柝温声道：“明熙，前几日你入宫之事过于突然，本王虽然不忍坐视，却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亦是无力反对正值兴头的皇姐，但本王这几日仔细思虑过，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说至此处，微微一顿，等着沈明熙急切追问下去。
可顿了又顿，沈明熙始终是看着默然无言的看着身侧，没有太多的反应，再顿下去就一番话就会变得不自然，林柝只好心中咬牙，自己接了下去。
“本王可请旨娶你为妃，助你从宫中脱身，不知明熙可愿？”
沈明熙终于不再沉默。
她收回侧望垂落的视线，抬起头看向林柝，先前沉默间眼中外溢的情绪此刻已经全然收敛，她道：“殿下怎会想到这个？”
“自然心中有明熙，本王斟酌过了，你与皇姐到底同为女子，她就算心血来潮好起了女色，想来也不会长久，如今她如愿了几日，兴头过了，本王去请旨，再事先拜访几位大臣和宗正，有合情理的理由，皇姐就算尚有几分不舍，也不至于会失口拒绝，强留你。”
林柝想要去握沈明熙的手，但被沈明熙避开，他也不以为意，继续深情道：
“只是，到底是经过了这么一遭，皇姐心情定然不会太好，也不会给本王什么好脸色，正妃之位恐是无法一下子给予你了，朝中大臣与宗正亦是不会为了本王真正得罪皇姐，就算本王万分不愿，也只能委屈明熙你暂且屈居侧妃之位。”
“不过明熙莫要担心，你到时候入府虽为名头上为侧妃，但在本王心中，明熙你就是本王的正妃，府中的一应地位私底下都按正妃作数，本王明面上退让已然是容忍，私底下逾制又如何，只要不被人知晓，大臣也好皇姐也罢，就管不着本王与明熙1
林柝这般深情承诺，也有十足的自信沈明熙会欣喜的投入他怀中。
沈明熙清冷的性情和模样，看着就不是愿意以色侍人的，更何况侍奉的还是同为女子的女帝，他虽然身份比之女帝差上一筹，但他是男子啊，是能让沈明熙生儿育女的男子，怎么着沈明熙都该更情愿侍奉于他才是。
林柝如此的自信。
以至于，当沈明熙道‘谢过殿下好意，但明熙已经决意侍奉陛下身侧’的时候，林柝的脸色险些控制不住露出了狰狞之色。
“为何1
他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拽沈明熙。
沈明熙微退避过。
“殿下莫要如此，殿下如此深情，明熙感念在心，但世事这般，明熙与殿下终究无缘，还请殿下日后不必再这般替明熙着想了。”
说罢，沈明熙转身准备离开。
林柝一时甚至都忘记这是在宫中，两人是夜间私下见面。
他咬牙快步上前挡在凉亭廊道上，神色阴沉的质问：“究竟什么意思，你给本王说清楚了再走1
“本王到底哪里不如她林梧，你情愿委身强逼你入宫的同为女子，以色侍人而活，去侍奉林梧那昏君，都不愿意投身本王怀中！是本王不够俊朗，不够情深，不够巧言令女子欢心，还是因为，本王只是一个亲王，而不是大坤之帝？”
沈明熙沉声肃道：“殿下慎言1
宋王冷笑，也不让开，显然是沈明熙不回答，就不会让她走了，且看他眼中暗沉沉的模样，就算沈明熙回答了，也不一定就能走了。
沈明熙索性也不再言辞委婉，她与林柝对视，直言道：“殿下说的那些，陛下自然都是不比殿下的，若明熙是只为寻一得意郎君举案齐眉琴瑟一生的闺阁女子的话，得殿下承诺，自然满心喜悦不会拒绝，但明熙不是1
“比起明熙自己，明熙更愿为大坤奉身，不论娶嫁，侍奉陛下身侧固然是以色侍人，但明熙也因此有了能规劝改变陛下的机会，陛下登基不过几年，声名朝局其实还远未至积重难返的昏君之流，只要明熙能好好把握得陛下盛宠的机会，扭转局面乃至劝诱陛下重返正途都大有可为1
“明熙心怀家国，无心情-爱，殿下莫要逼迫，明熙也劝殿下，莫要如世家纨绔那般，耽溺情-爱，一事无成1
林柝惊愕失语，甚至不由的后退了半步。
不对！
这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是这副模样！
这于他预想的全然不同。
他想的是表面温言，以情-爱思慕将沈明熙溺于其中，让她成为自己的助力，故而在沈明熙面前，他总是表现的风流却深情的思慕着沈明熙的模样，心里则薄情冷淡中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等着看沈明熙为自己沉溺。
谁成想，今日竟然听到他心中居高临下等着投入怀中利用的沈明熙，让他不要耽溺情-爱。
这本该是好意的话，听在林柝耳中，却使他恼恨又难堪，自尊心被扎痛的难受，让他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怒火，一个满心居高临下利用旁人情-爱之心的男子，居然被一个他心中认为注定耽于情-爱的女子指出莫要如此，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怒声斥道：“沈明熙！你好歹也是个郡主，竟然心甘情愿以色侍人，你就不怕传出去名声狼藉世人唾弃吗1
沈明熙面对斥责毫无动摇：“明熙自然是不怕的，此番北狄和亲之事，右相削减军费用心何其险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若是削减了军费，再被有心人利用之，后果不堪设想，往日明熙虽满心担忧，奈何陛下听之任之不以为意，但如今，明熙不再有心无力，只能坐视，如此，便是以色侍君名声狼藉，有又何妨1
她此言说的斩钉截铁，林柝就跟被斩的钉截的铁一样，心堵的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直指极位的朝堂大局谋划，之所以于开头就胎死腹中，竟然是因为这个他已然视为己物，等着沉溺思慕情-爱连带身后力量一并收入囊中纳为大业砖瓦的女子。
如此之讽刺，林柝眼冒血丝，手攥成拳，若非理智勉强尚存，记得他是夜入皇宫，私下见面，不敢动静过大，他甚至想不顾亲王尊贵身份，冲上前将沈明熙立毙手下。
重重的吐了口气，林柝到底还是沉住了气。
见林柝最终按捺下来，没有动手，凉亭不远处的花坛中的一丛草木轻微晃了晃，合拢了回去。
林柝此刻已经彻底没了入宫时的心情。
来时有多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现在就有多恼恨愤怒，他一秒都不想继续在这里面对沈明熙，不仅仅是因为难堪讽刺，更是因为他才知晓沈明熙今夜见他竟然不是他以为的满心期盼依赖的等着他来救，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以色侍君的成了林梧的人，那他此番入宫，简直自投罗网。
后怕之下，林柝一刻都不想继续停留在宫中。
已然彻底撕破脸皮，他不打算跟沈明熙说什么客气话，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后，到底心中实在恼火难忍，林柝转过头，阴冷中带着杀意的目光凝视沈明熙。
“也不知道当年敢作敢为的沈大将军，还有被逼自刎的大长公主得知自己的女儿心甘情愿的以色侍人，委身侍奉的还是他们的杀身仇人的女儿后，他们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笑的出来，你奉劝本王莫要耽溺情-爱一事无成，那本王也要奉劝你一句，以色侍君者，能得几时好！本王就等着看你被厌弃的那一日1
林柝说完，恶意的冷笑着瞥了眼沈明熙。
却见沈明熙不为所动清冷而立，淡淡道：“明熙的父亲配不上大将军之称，野心昭彰便是野心昭彰，莫要说什么敢作敢为，他是不配的，而明熙母亲的自刎，若要说逼，那逼母亲的也是父亲，不是先女帝，亦不是大坤朝。”
林柝阴冷嗤笑：“这般为先女帝开脱，看来你还是个忠臣了？可惜，以色侍君，引诱帝王的忠臣本王还从未听说过，真是让本王好笑1
沈明熙毫无动摇：“大坤强盛就是忠臣，百姓安康就是忠臣，兵强民健就是忠臣，万邦伏首就是忠臣，后世之事自有后世评说，就算在后世评说中，明熙仍旧是祸国妖妃，那也是明熙看不到的时候了，于当下，于此刻的明熙，于明熙眼前的大坤，又有何干？”
“母亲的话明熙不敢或忘，明熙会是大坤的忠臣，母亲泉下有知定会安心，若父亲不能含笑九泉……”
她顿了顿，眼中眸光冷淡。
“……那他便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