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暴雨来临
这些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颜不闻将话说得足够决绝,后退的动作也昭示着他们之间,再无回转的余地。
她没有再看温知礼哪怕一眼,也不管他是否真正掉了泪。
等掌心残留的水渍干透后, 颜不闻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
颜母大抵回房追剧去了, 因而恰好错过了颜不闻失态的模样。
太阳穴钝疼的颜不闻回到房间, 一眼便看到被颜母打开通风的窗,窗边的纱帘被微风吹得几番飘动。
她上前去,欲要伸手将窗扇合上锁紧, 然而眸光微垂, 却是看到温知礼依然站在门前, 只步未动。
他好像扎根在庭院中的一颗怪树, 枝叶繁茂,绿树常青, 可弯曲的背和空洞的神情多似已然风干老化的树干。
他们相隔甚远, 曾经要抬首去看的人, 现在成为了她眼底最渺小的一粒微尘。
颜不闻敛去眸中所有情绪,一边合窗, 一边看着温知礼突然将脖子上紧紧缠绕着的围巾取下来,细致得折叠好, 而后向前两步将之轻轻放于颜家门口。
他的手最后落在了手腕间那条廉价普通的小发圈上, 许是长久戴着, 发圈的周身已经窜出了很多条断裂的细小皮筋。
指尖勾了勾,温知礼将小发圈扯下。
颜不闻拉上窗帘, 不再看。
--
说好的再不见面,他们真的互相都做到了。
就在颜不闻和温知礼分开的第二天,颜不问就和那伙子兄弟说了春节那夜的事, 惹得众人纷纷跌破眼镜,疯狂艾特温知礼。
可后来没多久颜不问就来和颜不闻抱怨,温知礼不知道怎么回事,始终不曾露面。
“姐你知道知礼最近在干嘛吗,都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人了,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
接到颜不问电话并且开口就谈论这件事的颜不闻,调整设计方案的动作顿了下。
夜深人静,办公室也没剩下几个人,颜不闻便软了身子,仰着脖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我哪里知道。”
她声色平淡,随意开口。
电话那头的颜不问脑门一头雾水,他缩了缩脖子,讪讪道:“你俩不是男女朋友嘛,你怎么会不知道男朋友的行踪。”
颜不闻翘着二郎腿,悬着的那条腿脚尖一点一点的。
她双目散漫地看着设计图的初稿,卡顿的脑子突然间乍现一抹转瞬即逝的灵光。
“男女朋友就一定要知道对方的行踪吗?”
颜不闻心思已经不在聊天上,浑然投入了工作当中。
颜不问噎了下,这话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
“也也不能这么说吧”
他莫名磕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聊到这些话题气氛会这般不对劲。
还不待颜不问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头颜不闻就已经用三两句话将这次短暂的对话迅速结束。
“就是这么个道理,即便是男女朋友,也没必要时时掌控对方的行踪。”
“更何况不是男女朋友的人,就更没必要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我要先去忙了,你早点睡,别熬夜玩手机。”
在颜不问跟前一向霸道惯了的颜不闻,不等颜不问再多说两句,便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开始聚精会神地修改起设计图纸,浑然不觉,颜不问因她模棱两可的话,陷入了长时间的混乱之中。
什么叫更何况不是男女朋友的人?
颜不问搓了搓自己的脸,连忙将脑海内不好的猜测都赶走,一骨碌滚回床上睡觉去了。
渐渐的,办公室里的人最后只剩颜不闻一个。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站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下一刻,颜不闻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原来偌大的地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撇了撇嘴,将东西收拾好后,不紧不慢地关了灯,下班了。
习惯摸黑回去的颜不闻,将车停好之后,下意识抬眸瞥了眼自家的阳台。
一片黑暗,没有人在。
颜不闻低头一笑,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
但人的习惯,一个月左右便可以养成,如若不是令人感到麻烦厌倦的习惯,想要改掉,短时间内还挺难。
颜不闻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不要去想起他,毕竟他曾经也是个布满她生活各个角落的人。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她相信再过一个月,独自一人的新习惯,就可以重新养成。
开门进了玄关,颜不闻直奔卧室,头上的发圈随便一扯就丢到桌上去。
她打了个深深的哈欠,眼角溢出了两滴生理性泪水,然而再困,她也得顽强地爬起来洗漱完再睡。
颜不闻揉了揉凌乱的长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被她丢掉的发圈又重新拾起。
她垂眸看了眼杂乱无章的梳妆台,发现桌面上居然已经布满了很多条一模一样的黑色发圈。
没办法,颜不闻在生活方面颇为粗枝大叶,发圈这种转眼消失的小东西,她一向是一买一大堆,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她只是多看了两眼这平平无奇的小发圈,脑海内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温知礼将发圈扯下的画面。
还在一起时,颜不闻经常会故意去扯他发圈欺负他。
温知礼虽然不会恼火,但反抗终归是会的,打打闹闹到最后,她总是抢不过他那条当成宝贝似的发圈。
她不知道他是否有将发圈归还,颜母开门看到东西的时候,敲了她的房门询问,颜不闻只出声让她都扔掉。
归根结底,颜不闻觉得温知礼没有情,她却也同样没有心。
一路磕磕绊绊活到了二十九岁,颜不闻见过太多身边人失恋时候的模样。
酗酒的,看海的,疯狂报复的,歇斯底里求复合的。
她以为她和普通女性没有什么区别,起码在遭遇这种事情的时候,心情难免都会低落压抑一段时间。
可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颜不闻对此的反应竟是出奇的冷静自持,淡然到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出异常。
颜不闻将发圈上卷曲的长发扯落,重新扎起马尾。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淡漠,眉尾自带一丝冷锐。
所谓波澜不惊,不过是成年人恐怖的自控力。
毕竟他曾是她在自己的世界中尽心高筑起的一栋最漂亮的建筑,辉宏大气,完美纯粹。
他同样也是她将在未来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毫不犹豫选择将心灵栖息至此的温暖港湾。
但可惜的是,她发现这栋高楼竟是不愿驻扎在她的世界里。
最后轰然倾塌,只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然而一个无法停下追求脚步的建筑设计师,绝不会为自己失败的作品而停滞不前。
因此即便她过去的呕心沥血皆数成空,心有哀戚,却也绝不颓丧,仍旧奔赴不断。
--
各大高校陆续开学,哭哭唧唧的颜不问收拾好姓李,转眼又飞去了千里之外。
他最近这两天一直在纠结犹豫,到底该不该和颜不闻再聊一聊温知礼的事情。
温知礼近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到,无论是家中,亦或者是常去的一些地方,全都没有他的身影。
即便知道温知礼绝对不会是那种会被人坑蒙拐骗的憨憨,但颜不问依然会担心他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辗转反侧大半个小时睡不着,颜不问最终还是给颜不闻发了消息。
【不问:姐。】
【不问:你真的,不知道知礼在哪儿吗?】
颜不闻今天难得休息,现在正懒散地坐在阳台的吊椅上,悠哉悠哉地看着专业书。
看到手机锁屏弹出来的消息,她暂且将书合上。
【不闻:你总是问这个做什么?】
【不问:他已经半个月没消息了】
【不闻:他可能回他家去了。】
走得一声不响,和这里的人断得干干净净,温知礼他还能去哪?
无非就是跟着温知求,回到那个所谓的温家罢了。
【不问:可能?】
【不问:姐你这样当女朋友不太行啊!】
【不问:难道他连你都没有联络吗!?】
【不问:你俩还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颜不问鼓足勇气,终于问出了那个梗在心里头好久的问题。
颜不闻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大大方方和颜不问坦白了。
【不闻:已经不是了。】
她回答得简单直接,颜不问双手托举着的手机差点砸到自己脸上去。
他瞳孔疯狂地震,感觉从寒假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非常的戏剧性。
悲哀的是,他还不敢问原因。
就像春节不敢问他俩为啥在一起,而开学依然不敢问他俩为啥分手。
颜不问打着字,删删减减,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一直显示着。
颜不闻喝了口水,大致已经猜到这小子准备说什么了。
【不闻:你别想太多,分分合合很正常。】
【不闻:不过你以后,别再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了。】
【不闻:我大概只会和我的建筑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言下之意,她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了。
颜不问小心肝一颤,欲哭无泪。
将疯狂道歉外加可怜兮兮撒娇卖傻的颜不问哄去睡觉后,颜不闻也没有兴致再看书了。
她看了眼朋友圈,突然间,一条好友申请蹦了出来。
新好友的昵称是一串生涩的英文,颜不闻看了两三遍都没看懂。
不过她倒是认出了这人的头像,照片居然是死海。
图片拍摄的角度视野很广,构图很绝妙,但颜不闻看着就是心底不适,因为太过于冰冷空荡了。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打开聊天框刚想跟对面交换一个备注。
谁知,这家伙一个视频电话直接甩过来。
大晚上的颜不闻忽然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硬生生被吓了一跳,连忙挂断。
她暗自唾弃了句神经病,噼里啪啦打着字就要质问对方。
结果对方可能是觉得视频电话太直接了,这一回换成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颜不闻撇了撇嘴角,分外不爽地再次挂断。
【不闻: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她压着火,先是礼貌地询问。
对面没回应。
颜不闻磨了磨后槽牙,掰了掰手指骨就准备开喷。
然而不过片刻,对方甩过来一个定位。
除此之外,还附带一句话。
【一串英文:过来把温知礼带走。】
颜不闻长睫一颤,暴涨的怒火猛地就被一盆令人郁闷的冷水泼灭了。
她大致能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颜不闻冷笑一声,直接把这个装逼的一串英文拖进黑名单里去。
大晚上的,一个两个的尽是来毁掉她的好心情的。
她恶狠狠地合上阳台门,快步回到卧室去准备入睡。
但很突然的是,原本还晚风习习的温柔夜色,骤然响起一道惊雷,黑云间银紫色电光闪烁不断。
颜不闻这才想起,天气预报好像说,今天大概率会下暴雨。
她无奈起身,将呼啦挂着狂风的窗关紧。
又一阵震耳的惊雷响起,颜不闻没被这吓到,却是被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吓到。
她拿起手机,发现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没有多想,她接了起来。
“喂,你好?”
“”
对面呼吸沉缓,静默不语。
“你是不是有病?”
“半夜不睡觉搁这儿骚扰你弟弟前女友?”
“温家难道没钱给你治脑子吗温知求。”
反应迅速的颜不闻立刻就察觉了对面的人是谁。
她所剩无几的耐心彻底清空,语气也逐渐变得暴躁。
对面呼吸一重,显然也被骂得动了怒。
但他竟是忍了下来,没有发作。
温知求独自一人待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凌厉的眼眸布满了疲惫。
他张了张口,终是出声。
“颜不闻,我们聊一聊。”
“或者你把我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
先前堵到无法纾解的压抑心情令他过于急切地做出失策的行为。
如今三番两次被颜不闻拒绝,温知求被迫冷静下来后,开始认真地去进行交谈。
他实在是无路可退了。
颜不闻一把攥紧手机,面色一点点冷却。
温知求找她能有什么事,有事也只能是温知礼的事。
她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聊的。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聊的。”
“温知礼大概已经回了你们温家,而我和他之间也遂了你的愿,已经没关系了。”
“如果你不想要让自己的脸生疼的话,请不要再来打扰我,谢谢。”
颜不闻抬眸望着窗外已经开始一滴滴缓慢落着的雨,无需多时,终将成为倾盆大雨。
她欲要将电话挂断,却听到那头的人急切地阻止着她的行为。
“等一下!”
温知求扶住额头,幽深的眼底是汹涌的浪潮。
他艰难开口,声音哑涩。
“这件事,就当我拜托你行吗。”
“拜托你救救他。”
--
不知道为什么,颜不闻忽然被上升成了救世主一样的身份。
她何德何能能够去解救一个聪明到可以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家伙。
但不知最后是恻隐之心作祟,亦或者是温知求的状态好似真的被逼到了走投无路,所以颜不闻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将温知求的微信从黑名单中拖出来没多久,他就毫不墨迹地发过来一个视频。
颜不闻点开一看,居然是一段监控录像。
监控拍摄的位置应该是在客厅,整个室内装潢低调奢华,品味极高,多数装饰摆件都是价格不菲的昂贵收藏品。
颜不闻挑了挑眉,想起温知求先前发的那个定位,那位置可不就是某个城市最为高档富贵的区域,普通人大概这辈子都踏不进去。
想不到温知礼藏得还挺深,这家世背景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的。
视频的进度条在一点点移动着,没过多久,一个眉宇间难掩肃穆威严的女人行至客厅。
她的后面跟随着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孩,即便垂着头,颜不闻依旧是将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温知礼。
时隔半月,再度见到他,即便隔着屏幕,却还是会有点恍惚。
视频到二人出现为止,都没有什么问题。
颜不闻不明白温知求想要让她看到什么,如果他真的是恶劣无趣到用可怜的理由来骗她看到她和温知礼之间的地位差距,那颜不闻可能真的会不远万里提刀去砍他。
她的思维还在发散着,直到视频传来一声清晰的巴掌声,颜不闻才冷不丁回神。
她错愕地看着被恶狠狠甩了一巴掌的温知礼,以及打完人之后,双手环胸目光冷漠的女人。
“没用的东西。”
“出去鬼混了几年,半点名堂没闯出来,反而变得更加烂泥扶不上墙。”
“若是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生的,那我的脸面几乎可以全部丢尽。”
温母看着温知礼白皙的脸侧迅速浮现一个红肿的掌印,伤人的话语却没有半点停歇。
“你跟你的哥哥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这一生唯一的败笔,就是将你生了下来。”
温知礼垂着眸,神情始终是麻木的,唇角却勾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
他看着地面,眼底是一片将复苏彻底扼杀的枯败。
“对不起,妈妈。”
他毕恭毕敬地弯腰道歉,将姿态放低到了极点。
眼前盛气凌人的女人比起像他的母亲,更像是一个严厉无情的奴隶主。
颜不闻看着录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一样,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她的喉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哽着一样,进退两难。
她看到了温知礼的垂落在腿边的手上,依然戴着那条不起眼的黑色小发圈。
颜不闻眼眶微涩,忽然有点无措。
“不要叫我妈妈!”
“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你哥哥一样喊着相同的称谓!”
温母骤然发怒,抬手又是一掌挥下。
温知礼这次被扇到侧过脸去,唇角还溢出了点血。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意,始终面不改色,机械地将脸重新转过来正视温母。
“对不起。”
这次他省去称谓,不再叫。
可他始终面带笑容。
温母嫌恶地看着温知礼,余光忽而瞥到他手腕上那条陈旧的小发圈。
“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谁准你将肮脏廉价的东西带进温家的!”
“快去给我扔掉,否则你就带着这个东西一起滚出去!”
尖利刺耳的话让颜不闻都忍不住情绪翻涌,恨不得当场暴起反抗温母的独断决绝。
她的指尖陷入掌心之中,唇瓣被牙齿咬得发白,几乎要出了血。
颜不闻看着温知礼身体一寸寸僵硬,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小发圈。
他眼底的温柔澄澈早已被空洞麻木取代,微光湮灭在一片暗潮当中,挣扎不出,只能溺毙消逝。
她曾经用尽力气去护着疼着的少年,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而她还得眼睁睁见证着,他是如何将最后的精神寄托从身体彻底剥离。
温知礼把发圈扯下,走向了客厅的垃圾桶。
“慢着。”
温母突然出声。
她丢了一把金色的剪刀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剪烂掉。”
剪刀差点扎到温知礼的脚,他躲也不躲,就那么站着。
屈身将剪刀捡起来后,温知礼注视着这唯一的念想。
所有的希冀,都没了。
他一点点剪碎发圈,同样剪碎着难眠的夜里无时无刻幻想出的那道虚影。
残破的碎渣尽数落入垃圾桶内,悄无声息。
窗外的雨点顷刻间变大,密集的雨滴疯狂地拍打着地面上的一切。
脆弱的玻璃被敲打得噼啪乱响,好似在每个瞬间,都有可能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碎裂。
颜不闻捂住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刀稀烂,前天居然还担心你们被刀,是我担心过头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