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将她留下
薛恨离地三尺，御风而行，迷宫中弯七拐八的岔道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自言自语般问道：“确定了吗？龙鳞是不是在她手里？”
一道沧桑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她身上有很高明的障眼法，老夫目前神魂虚弱，看不透。年纪不大，修为精深，估计是那个仙门大派的嫡传，你不是最喜欢杀这种天才了吗？刚才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了她？”
薛恨面不改色：“我要带她走。”
“你小子这是开窍了？1那道声音十分惊讶，旋即豪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即将得到万年来天下第一魔头的一半传承，再加上老夫这个第二魔头的全部功法，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应有美人相伴。”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留个活人在身边偶尔说说话。”薛恨皱了皱眉，似乎在抗拒着什么，“青玄神洲乃天下中枢，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开宗立派，问鼎仙门。”
沉默了半晌，他面具下的眉眼有些晦暗：“她的性子差了些，但无妨，我会慢慢把她雕琢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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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虞和福伯在迷宫之中竟然失散了，他有破障珠在手，不曾被傀儡迷惑，但他先天不足，很快便精疲力尽，背靠着墙壁无力滑落，胸膛剧烈起伏，捂着嘴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杀穿傀儡群的荀昭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在拐角处突然急停，只将上身后仰，偏过头，目光不善地看向那狐妖在世般的阴柔少年，好奇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宁无虞瞪她一眼，凤眼狭长，挑起时有种惊人媚态。
荀昭不置一词，也不不转身，挪动脚步后退到他跟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实话这个病秧子的眉眼并不浓烈，甚至有些稀疏寡淡，可顾盼间却有十足的艳色，鼻尖秀挺，薄唇隐隐透出一种病入膏肓的青紫，颈项间又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白色狸绒，愈发衬得他像志怪话本里幻化成人的狐鬼妖孽。
她眨了眨眼又问：“为什么那些活体傀儡都不找你麻烦？”
宁无虞靠在墙壁上虚弱不堪，可就是不想在她面前露怯，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那是它们有自知之明，不似某人有眼无珠。”
荀昭捏住他尖尖的下巴，动作熟练得近乎轻佻，好心提醒：“好好说话，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万一把持不住，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就不好了。”
她此刻确实处于一种亢奋又危险的状态，手指碰着他温凉的脸，忍不住想捏碎他的下颌骨，再把他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挖出来。
宁无虞挣不开她的钳制，痛得眉头紧蹙，怒道：“你敢？”
“这天底下还真就没有我不敢的事。”荀昭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素来清丽的眉眼顿时邪性起来，一时间竟比宁无虞更像游戏人间的狐魅妖物。
捏着他下颌的手缓缓往下，羽毛似的在肌肤上游走撩拨，最后整个手掌贴上他修长白皙的颈项，缓缓收紧……
荀昭眸色渐深，真人的脖子捏起来确实比傀儡的舒服。
“别碰我1宁无虞一个激灵，倏地生出一股力气，狠狠拍开她的手，又气急攻心地猛烈咳嗽起来，一边抬手掩唇，一边咬牙冷笑，“以往只听说男人是色中饿鬼，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一个女中色胚。”
这是怎么联想到一块儿的？！荀昭茫然似的眨了眨眼，破天荒有些哑口无言，连心里激荡的杀意被堵得平静了不少。
缓过劲儿来，荀昭神色非常真诚地解释道：“你真的想多了，就你这幅身无二两肉的骷髅架子模样，怕是拿给狗，狗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宁无虞在家高高在上惯了，姐姐父亲处处顺着他，从未有人敢如此大不敬地侮辱他，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呵斥：“放——”
“放心，我为人正派，死也不会垂涎一具骷髅的。”荀昭迅速抢白，还悠哉悠哉地掏了掏耳朵，屈指往宁无虞身上一弹。
背后是墙壁，宁无虞退无可退，即便并无实物丢在身上，他依旧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直被气得脸红脖子粗都掩盖住了他本身病态的苍白面色：“你——”
荀昭一脸无辜：“我？我怎么了？我简直光风霁月光明磊落光正伟岸1
宁无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凶光毕露：“我——”
荀昭故作阴沉，龇牙狠狠道：“我杀了你。”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宁无虞又急又气，澎湃的怒意直烧得眼角通红，若非手脚实在虚软无力，即便顾及着她是母亲故友之后不能下杀手，他也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
蛮不讲理地乱怼一通后，荀昭只觉神清气爽，意犹未尽似的砸吧砸吧嘴，满意道：“很好很好，我这骂遍宗门无敌手的功夫总算展现出一两分绝世风采了1
宁无虞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猛地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十分严重，竟是直接呕出一口泛黑的淤血。
荀昭赶紧往后一蹦，怕被讹上似的嚷嚷道：“喂喂喂，你怎么又吐血了？我可没怎么着你，你就算真被我气死在这里，我也是不会赔钱的。”
下一刻，荀昭眼睛一亮，继吐血后，对方被她气得七窍生烟。
宁无虞浑身冒出浓黑如墨的冷煞阴气，眼白也逐渐变得漆黑，按理说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拥有如此浓重的阴气，但此时她面前当真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例外。
荀昭抬起他苦扭曲的脸，蹙眉沉思，她刚才捏他下颌和脖子时留下的痕迹奇异地消褪干净了。
不知不觉间又有活体傀儡现身，荀昭刚想出手弄死这不知好歹打断她思路的东西，那傀儡好像眼瞎没看到他们两个大活人一样径直离去。
荀昭屈指敲了敲额头，猛地恍然大悟，活体傀儡需以魂魄封入体内作为驱动，所以它们也可以算进阴物范畴，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来它们是将这冒黑烟儿的病秧子当成了同类。
而她方才手正碰着病秧子，被他散发的阴气缠身，于是也成了活体傀儡的同类。
宁无虞挣扎着靠向墙壁，手指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只靛蓝的细颈瓷瓶，看他磨磨蹭蹭半天倒不出药来，荀昭一把夺过瓷瓶拔掉木塞，倒出两颗青碧的药丸喂到他嘴边。
宁无虞再看荀昭不顺眼，也不能真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即便要死，他也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唇色泛着淡淡的雪青，舌尖却殷红似血，那一抹启唇的浓艳简直勾魂摄魄。
荀昭摸了摸鼻尖，见他吃药后脸色恢复不少，放柔了嗓音，提议道：“我们联手，一起走出这座迷宫，怎么样？”
“你倒真会审时度势。”宁无虞只冷淡地斜睨了她一眼，“不过我连这些傀儡都不怕，凭什么要跟你联手？”
突然间，一阵十分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
荀昭撩起眼来看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兀地笑出声来，宁无虞不明所以，下意识瞪她一眼。
她揉了揉脸颊，呼出一口气，直勾勾地凝视着宁无虞的面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硬呢？看你怕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而且如果再不赶紧出去，你觉得你这骷髅身子还能撑多久？”
闻言，宁无虞猛地抬起头来，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小动物那样，脸部肌肉痉挛般细微地抖了抖，使得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狰狞扭曲，却又没那么可怖摄人，更多的是一种装腔作势的恐吓。
藏在宽袖里为了遏制见到傀儡的恐惧而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宁无虞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低头俯视着那双黑白分明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
可在荀昭看来这企图用身高制造压迫感的行为，再次证明了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她就这样蹲着，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与他两两相望。
一动不动地对峙半晌，宁无虞缓缓点头，哑声道：“好。”
荀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她还是更喜欢和小师兄玩这样的游戏，噌地蹦跶起来，她兴冲冲地催促：“那你快点冒烟吧，多冒点多冒点。”
她兴致勃勃的，纯粹像个看到新鲜玩意儿的小孩子，宁无虞骤然生出一股说不清楚又极其荒谬的感觉。
不对，走出迷宫跟他冒烟有什么关系？
宁无虞别开脸：“做不到，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荀昭额角青筋一跳：“做不到，你刚才还瞪我那么久？1
宁无虞唇瓣翕动，最后恼羞成怒似的一哼：“你管我1
“算了算了。”荀昭大人有大量，勉为其难地伸出手。
“做什么？”宁无虞疑惑地偏了偏头，浅淡的褐色带着几分茫然，褪去浑身阴鸷戾气后，他更像只涉世未深困惑不解的小狐狸，鬼使神差般抬臂握住她的手。
“手都牵上了，你还问？”荀昭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她早该明白的，这病秧子不仅体弱，脑子也弱。
宁无虞后知后觉地一怔，手指蜷缩了两下，陌生温暖的触感宛如枝繁叶茂的藤蔓，一路从指尖缠绕到全身。
纤长的眼睫似受惊的蝴蝶，频频颤抖，宁无虞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僵硬地转移话题问道：“你知道往那个方向走吗？”
荀昭大开眼界似的挑了挑眉，初见时在客栈二楼轻描淡写就要置人于死地，第二次见面也是喊打喊杀，一副不死不休的疯样儿。
她以为他是个阴郁暴躁的肉食系小变态来着，结果牵个手就害羞了，没出息。
“知道埃”荀昭挺直腰杆，牵着宁无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其实她感觉自己像是牵了一条皮毛华丽的大狐狸，上街大摇大摆地炫耀。
而宁无虞一开始还觉得她意外地靠谱，有点顾明月传人的模样，可惜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半柱香。
“往左，不对，右，上，不对，下。”荀昭把上下四方指了个遍，指尖抵住眉心，自顾自陷入沉思。
宁无虞不耐烦道：“真麻烦。”
“麻烦？”荀昭丢开他的手，冷冷一哼，“有本事你自己往外走啊！要不是看在之前不小心弄湿你身子的份上，我才不带你出去。”
“你也知道是你先对不起我1
“对不起你又怎么了？你以为你谁啊？天底下人人都得让着你，宠着你。”
不过三言两语，又有了剑拔弩张的趋势。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宁无虞杀气腾腾地瞪向她：“你再敢出言不逊，我——”
“我杀了你。”荀昭这话接得是毫无凝滞，还嬉皮笑脸的令人一看就火冒三丈，“翻过来覆过去就这么一句，你没读过书吗？草包。”
宁无虞磨了磨后槽牙，冷哼一声：“我掐死——”
毫无征兆的，荀昭抬手虎口卡住他的下颌，向前用劲一卸，宁无虞脸颊阵痛，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合拢嘴巴，呼吸急促，声音更是发不出来。
他怒瞪着罪魁祸首，如果目光能够变成箭矢，她此刻恐怕已经被捅成筛子了。
荀昭嘴角微翘，一脸人畜无害，眉眼弯弯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她转过头打量了他一圈，那眼神挑剔又轻浮，活像个去喝花酒的浪荡子，挑三拣四了大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你不说话的时候其实也挺好看的，还很香。”
宁无虞气急败坏，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一双眼睛烧得晶亮，仿佛盛满了泪水。
荀昭大发慈悲地又帮他接上下巴，宁无虞敢怒不敢言，愤懑地瞪着她，但一双泪意盈盈的眸子瞪人又能有什么威慑力呢？反倒更让荀昭想挖出他的双眼。
心中的黑海恶意翻涌。
荀昭捏紧了师傅留给她的小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