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谢晦背着姜莞回到谢家村, 她在路上的时候便说着说着话没了声音。
起初谢晦还以为她怎么了,后来偏头一看,才发现她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大约今日一直在外马不停蹄地逛让她累坏了。
谢晦一言不发地送她回去,将她放好才离开。
零零九看着谢晦将门带上, 对姜莞道:“人走了, 别装了。”
姜莞疲惫地在脑海中道:“没装,真的要累死了。”
零零九看着她闭目的憔悴样子。心情复杂极了:“你也不要攻略他,何必要让自己劳累,跟他一起去呢。”它实在想不通这一点。
姜莞慢吞吞答:“因为不止谢晦该看, 我也该看一看这个世界。不然我只待在房中,然后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悲天悯人么?多恶心。”
零零九又觉得它从没看懂过姜莞。一开始它以为她是个乖巧听话的炮灰,后来它觉得她是刁蛮多智的妖怪,现在它发现二者都不是真正的她。
姜莞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人简直要真的睡过去, 才强撑着睁开眼, 要圆圆为她烧水洗澡。
她将鞋袜脱掉,脚上的疲累少了些。只不过她这一世还没走过这么多路, 脚有些受不了。
“姜莞。”零零九难得主动开口叫她。
姜莞并不意外, 无聊地看着自己用脚趾数数,同时在脑海中回它:“有话就说。”
零零九:“谢谢你救那个老人。”
姜莞语气不好:“我哪里救他了?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救他,闲得慌啊。只是那几个衙役长得丑,看得我眼睛疼, 我才砸他们的,知道么?”
零零九习惯她这么说话,开心了些:“还是谢谢你。”
姜莞搓搓肩膀:“少来, 好恶心。”
“姜莞。你打算怎么办啊。”零零九谨慎询问。
“什么怎么办?”她百无聊赖地发呆。
“加税的事要怎么办?”零零九唉声叹气。
“什么怎么办?要谢晦去抗税呀,关我什么事?”姜莞的语气天真烂漫。
零零九最怕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总觉得十分瘆人,便识趣地住口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谢晦日日出去,每每出去回来必要告诉姜莞他每日所见所闻,以此来问姜莞是否是时候联合抗税。
直到十数日后一日他回来时同姜莞道:“外面有消息说,自明日起,衙役要从骆家庄开始收税。”
姜莞看似在发呆,听到他说后忽然开口:“明日我随你一同出去,先去骆家庄。”
谢晦微垂眼睫:“好。”
零零九呆住:“可是可是,明天就要开始收税了,你过去看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姜莞疑惑:“谁说要阻止他们的?我只是过去看一看,请不要给我乱增加任务。”
“那他们好可怜,就巴中县衙这里的衙役,收税的时候态度一定烂极了。”零零九喃喃,“百姓们要受苦了。”
“收税的可不是衙役,是各田地的东家。明日出去就算看到比较惨的事情也没到联合抗税的时候,只有等到很惨,惨到能让人们忘记骨子里的怯懦,不得不站起来与之对抗,那才是时候联合起来。”姜莞语气冷漠,叫人听之生畏。
零零九觉得她陌生又可怕,在面对民生大事时的悲惨时刻,她依旧保持着绝对理性,要将成功率最大化,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翌日大早,谢晦重新带她出山。
今日天色并不好,昨夜便不曾见到满天繁星,想来今天不会是个大晴天。山间的雾气像牛乳又像丝绸,条条缎带模样绕在人的周身,伸手去抓时又是两手空空。
“谢晦。”姜莞的兴致和不佳的天气一样,并不怎么高,“你现在怎么想呢?还觉得自己能够救祁国么?”
谢晦:“不知道。”
她听他已经不确定起来,眼睛便笑弯了:“好,那你多看一看,多想一想。”千万不要做祁国的大官。
没有谢晦,祁国在日后两国战争中完全可以早些投降,不必支撑良久。
骆家庄离谢家村有些距离,谢晦与姜莞赶到时太阳已经冒出头不少,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到时东家的人还未到,大约还在睡大觉。
然而村子里的村民们却早早在村子里等着人来。
过去他们还能骗自己离收税还有些时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日日地过。但今日收税的人要上门了,他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只好苦大仇深地等着东家上门收税。
村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发如枯草,畏畏缩缩地站在村外。年纪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在等谁,却要被大人抱在怀里等在外面,任风吹日晒,一个个脸上都皴了好大一块。
东家喜欢看人人都尊敬他们的样子,表现的好些东家说不定能从手指缝里露出些粮食给他们。
巴中城内有两大东家。一家是有骆家庄这一片土地的张家,另一家就是谢家村那一片的陈家。两家互为姻亲,几乎平分了巴中城内所有田地的地契,地契是从县衙买的。张家比陈家还要势大,巴中县令就是张家的大女婿。
张家人在快要日上三竿时才慢悠悠地来,与村外可怜等候的村民相比,他们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一个个穿布衣,头发油亮,一看就是菜肉没断绝过。更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神色得意极了,与村民们的畏畏缩缩全然相反。
各家各户的税已经在院子中准备好,都用口袋装好,由东家来人们称重完毕后确认斤两无误再带回查验。是不敢有人弄虚作假缺斤少两的,过去有这么做的已经被东家活活打死,看到这下场,人们只会更加害怕。
这些来收税的大多是东家里的喽啰,地位并不高,却活的比平民百姓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候,能在最底层人民面前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的优越。
“您来了。”骆家庄的村长点头哈腰,愁苦地向来人问好。
几个人从村民们这里得到“尊敬”,满意地向村子里去,村民们紧随其后。
他们问:“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村长忙答:“准备好了,只是……”他惴惴的,后面的话不大敢说出来。
“只是什么?”东家来人敏感捕捉到他话中的未尽之意,立刻问道。
“只是今年的收成虽好,要交够加税却是万万不够的。”村长说到这里时五官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像一张干巴巴的树皮。
“不够?”东家来的那几个人听到这两个字立刻跳脚,“今年收成这么好怎么会不够!一定是你们嘴馋,都偷吃了!”
村民们急忙辩解:“没有……怎么会呢?”一片干巴巴解释声响起,却依旧熄灭不了收税人的怒气。
“怎么不是,你们勤劳干活,不贪小便宜,怎么会不够交税!一定是你们私自藏了许多粮食又在我们面前卖惨!”收税的一群人怒道。
“东家,这次加了九成税,田地是固定的,就算收成好,粮食的数目也不会多上哪里去,怎么会够交多涨出来的九成税呢?”村长哀切道,努力想向东家解释清楚不是他们不想交,是拼尽全力也交不够。
东家却不听他们这些话,一口咬定就是他们不卖力,要么是他们私下里自己贪墨许多。
姜莞看得眼睛不眨,似笑非笑:“人总会陷入一个误区。”
谢晦看她,用眼神问她是什么误区。
姜莞慢吞吞道:“总要努力和畜生沟通,并以为他们能听懂自己的话,不明白对牛弹琴这个道理。”
零零九觉得她一下子骂了许多人。
东家们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该收的一样没少收,强人似的进了各家院子将抵税的粮食称好后收在板车上。
一个村子的粮食收起来也快,板车上堆得高高隆起,一派丰收景象。
然而东家们依旧对此不满,站在村子中怒视着一个个含胸驼背的村民,恶狠狠道:“你们这里最多的也不过交了加税的五成,还有那么多税没交,是要我们老爷给你们补上么!”
村民们只会乞求,拼命解释:“我们已经尽力,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东家,您行行好,这些已经是我们所有的粮食了。我们下一顿还没有着落,全都交了税,您就高抬贵手,饶我们这次吧,我们实在拿不出别的了。”
东家们一啐:“呸!老东西,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这税交不够,东家如何向衙门交齐?全让东家来贴补,你们自己偷偷留下粮食吃个饱是不?一□□猾的东西!快,赶紧将你们私藏的粮食拿出来!不然把你们村子一把火烧了,让你们自己也没得吃!”
村民们有的已经哀哭,所有人只会说那一句:“我们没有私藏粮食,这就是所有粮食了,东家你行行好吧!”
东家们并不行行好,眼见着用烧村威胁也并不能让他们再多拿出一份粮食,心知这些村民没有说谎,这愈发让他们愤怒。
他们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眼神所到之处村民们将头埋得更低。
“放屁!你们村子里肯定还有粮食!”其中一个东家目光倏利,恶狠狠地叫道。
村民们辩解:“真没粮食了,真没有了!”
“你们没粮食,家里如何还养得起女儿?”那个说话的东家随便一指村里的一个女孩道,“你们既养得起女儿,家中定然有余粮!”
村民们傻眼了,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女儿就要活活饿死么?
“既然你们不肯交粮,那就用你们的女儿抵税去!”豺狼露出了它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