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宫中的丧钟同样敲醒了京城中沉睡的百姓。
各家各户被惊得点灯, 在如豆的烛火中愣愣听着宫中传出来的钟声,半梦半醒。
上到耄耋之年,下到三岁稚子皆明白一个道理, 宫里钟声一响, 就是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这个事实让众人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是那个暴君死了吗?
都说祸害遗千年, 如姜琰那样的祸害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
百姓们日日骂着姜琰快些死吧,却发觉他死了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倒心里像堵了些什么, 说不上来时什么感觉。
年纪大些的便想起皇上一开始好像也是有过行好政策的时候, 但都是旧时回忆了。只是人一死, 每个人便会在所难免地美化他的形象。
或许姜琰死了也不好。
百姓们最怕的就是一个“变”字, 他们更习惯日复一日安定又平稳的生活。但谁都知道一旦皇上驾崩, 新旧交替必然会生出变化。
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
政权更迭一般都要伴随着血肉,朝中一件小事落在百姓身上,也是让普通人遭不住的苦难。
旧的去了, 新的就要来。
对于新的皇帝他们毫不了解, 纵然他们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 但新皇上的任意举措都会影响他们的生活,他们一无所知, 便惴惴不安。
要是姜琰不死就好了, 他们宁愿生活在水深火热一成不变的环境中,也不愿意有所改变。
身份高一些的富商大贾已经在推测新任皇帝会是谁,但想了半天也不曾想到皇家有合适的人选。
有门路的便向在朝为官的大人家中打探消息,想听些关于新帝的口风。然而传回来的消息都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官员们含糊其辞,并不肯说是谁。
群臣缟素, 服麻衣白衣,纷纷向宫中赶去。
禁卫军已然归来,命各家各户穿麻衣白衣,禁舞乐,服国丧。
人们看到忙忙碌碌的禁卫军才有了些真实感,后知后觉皇上是真的死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京城中实实在在是一片痛哭之声。
百姓们也不知是真在为姜琰之死伤心,还是在哭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灵前同样是一片哭声。
姜琰并未如其他皇帝那样早早准备遗诏,大约一开始他想的是和祁国一起完蛋,也不会有下一个祁国皇帝出现,自然没必要再留遗诏。
灵前原该宣读遗诏,此时也只能读他留下的那道简短的禅位诏书。
当朝太傅如今空缺,便由大太监李愚代为宣读。
旨意上寥寥数语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意思,即姜琰要传位给姜莞,听得下方跪得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官更是心梗。
姜莞跪在最前,朝服尚未量身定制,便显得宽大无比,衬得她仿佛十分柔弱。她微低着头,静默地听着上方宣读,神情冷漠,毫无任何哀愁之色。
大太监宣读完毕,姜莞双手接旨后不急不慢地站起转身,由背对变为面向众人。
她起来了,大太监才唱道:“诸大臣起身!”
大臣们这才从地上起来,垂首而立。
“行君臣之礼。”灵前即位的流程十分简单,不过走到这一步也已经是确立了君臣名分,待丧期一满再补办登基大典就是。
国不可一日无君。即日起天下百姓都该知道皇上是谁。
百官一默,心中不情不愿,却也只得一个个跪拜行大礼,口中念道:“拜见陛下。”
姜莞俯瞰诸人,分明是故意迟迟不开口,让人跪在地上俯首帖耳折磨人玩。
人们气得眼前发黑,又不敢扰乱丧仪,只好咬牙忍着。跪在地上以头贴地是个不容易做的动作,他们坚持一会儿便两股颤颤,浑身打哆嗦,在心里将姜莞骂了千万遍。
良久,姜莞才闲闲开口:“起来吧。”
大臣们忙不迭直起腰板,却没有重新站起,因为接下来还是要跪的。
群臣入临,哭吊皇上。
下方很快传来哀哀哭声,大臣不愧是大臣,连哭都听起来那样真心实意,仿佛有多舍不得姜琰。
也可能是他们真心很舍不得姜琰,毕竟姜琰一死,就轮到女子即位,大人们怎么能忍受一个女子踩在他们头上呢?
若要他们来选,他们定然会选姜琰而不是姜莞。
姜琰再差劲也是个男人,而无论姜莞做得多好他们也不会信服的。
一片哭声中,不哭的姜莞格外像个异类。她敷衍都懒得敷衍,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处,只差在后背上贴个“在混时间”的条儿来昭告众人她在做什么。
零零九听着各类哭声,浑身发麻,又问姜莞:“姜莞,你不装着哭两声吗?”文武百官此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任何小错处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当作攻击她的理由。
姜莞:“我都做皇帝了,天下我最大,干嘛还要装哭!”
她过于理直气壮,让零零九都不由得懵了一瞬。是啊,她都当皇帝了,干嘛还要装着做什么。
“可是……”可是百官大约会以此为由大做文章。
但零零九想了想也实在轮不着姜莞怕谁,大家不怕她就已经是她的恩赐了。
零零九这么想着,下方悲恸的大臣们也在这么偷偷交头接耳。
众人虽然跪得十分分散,但在巨大哭声的遮盖下,低声说话也并不是很难。
“皇上怎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哭了么?”
“便是抽泣肩膀也要一耸一耸,她跪得那么平,哪里是哭了的样子。”
“她刚刚行大礼时刻意作弄我等,这样恶劣的人,又哪里会掉眼泪。她看着我们狼狈没笑出声就是好的,还哭……”这个倒是无意间说中了姜莞的脾气。
……
朝臣们装模作样地哭两嗓子后又热烈说起闲话。
“姜家人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她身为女子,连女人都有的柔软心肠也没有,她是个异类!”
众人沉默,很同意这种说法。
姜莞不哭姜琰,同样刺激了他们的脆弱神经。她凭什么不为男人掉眼泪?当他们发现她毫无哀色,敏感地又被她冒犯到了。
“那便弹劾她……”官员们绞尽脑汁地罗列罪名试图说她做得不好,但是也没哪条律例规定丧仪不哭是大错。他们可以从道德层面谴责她,但因为这一条就弹劾她也实在是太小肚鸡肠。
然而姜莞怕他们谴责么?
还真奈何不了她。
丧仪从白日直到夜里,姜莞跪了一会儿做做样子便直接走了,引得下方臣子连连问她要上哪去。
姜莞一本正经:“朝中诸事尚需要孤来操持,尔等便跪于此处好好为孤尽心。”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可细细品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尤其是姜莞说出要操持朝中诸事,怎么听都像是在胡说八道。
便有老臣哭道:“丧仪一日未到,陛下毫无哀容,匆忙离去,实在是于情不合,于理不合!先皇若有在天之灵,定然是要后悔传位于陛下的!”就是刻意给姜莞添堵。
姜莞:“大人这一片忠国忠君的忠诚真是让孤感动,把大人请上来,让他代孤来哭。若他不哭了只管将他打哭,直到他将我那可怜的哥哥哭回来再让他停下。”
原本准备帮腔的大臣们纷纷识趣闭嘴。
老臣被架上台子,面红耳赤:“陛下未免欺人太甚!”
姜莞点点头:“没错,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待如何?”
老臣震惊地望着她,没想到她连一点声名也不要,痛快承认。
“快哭,你这样忠心耿耿,哥哥瞧见一定高兴。他会不会回来倒不好说,不过倒极有可能将你带走,你可一定要好好哭哦!”
姜莞信口开河,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什么将人带走,意思是这老臣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也是姜琰将人带走了,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这不正是在含蓄地要人性命?
老臣被禁卫军们逼哭,姜莞冲着下跪众人挥一挥手,眉飞色舞地离开。
“真是残暴无道!毫无礼数!”人们偷偷骂。
“将祁国交给这种人,我怎能心服口服?难道咱们便没有一点办法,真要让她做了皇帝不成?”
“她不是已经做了皇帝?”
人们便装模作样地哭两嗓子,答不出来这话。
都已经灵前即位,姜莞做皇帝本就是木已成舟的事。
“不是还没办登基大典?只要没办大典,那就是没正式即位。等三军将领一来,想也是对女帝不满意的。到时候咱们一商量,逼她……”
“逼她退位,由谁顶上呢?”
人们也想不到由谁来顶上,但坚决反对女人做皇帝,于是义正严辞:“怎么也该要男人来顶上。”
这话引得不少人十分赞同。
他们不怕祁国乱,或者换句话说,比起祁国大乱,他们更不能接受让一个女人做皇帝,哪怕她是个好皇帝。
姜莞回到御书房中一连起草数道圣旨,借着几乎所有大臣都在灵前下跪,将朝堂之上的官员小小变动一番。
她并未一下子将官位中诸多缺漏补满,只是升了几个,降了几个。无论是升是降,她动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
这些人多是从安平出来,近一年才被姜莞以各种手段安插在朝中,一直做着小官磨资历,此时提拔倒也并不显眼。而贬官也不见得是真贬,一个无实权的“高官”和一个手握实权的官员,大多数人更会选择后者。
朝堂上哪里全是不服她的,只不过服从她的并不发表意见,才显得全是反对之语。她默不作声地将心腹混入反对者中,反对者还沾沾自喜,以为全是应和自己的人。
将圣旨上盖好玉玺,姜莞才从案牍中分神,将之卷起收在一旁。
薛管事从外面进来了好一阵,一直候在她身旁,终于开口:“您的旨意都已经传下去了,三军将领不日便能入京。如您所料他们带了不少人马来,想必来者不善。”
“无妨。”姜莞看上去并不在意,“让你做的其它事可安排好了?”
“是。”薛管事善良地笑笑,“此次归京的诸将领家眷已经在路上,到底身份尊贵,怕是要比诸位大人晚到几日。”
姜莞微笑:“人总要有耐心等待,不是么?有什么比在京城与家人重逢更快乐的事呢?”
零零九听得心惊肉跳,暗说那些三军将领的家眷本就是做人质用,他们看到自己亲人被带到姜莞这里,怕是要恨死姜莞了,哪里会高兴得起来。
“晋国那边也回了消息,小瑾说一切听您安排。”薛管事又道。
姜莞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