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 152 章
山茶听了女医说的话很受鼓舞, 伤病好得很快。她年纪小,很快就能下床走动。只是被关在地窖中太久,人长时间不动, 还要慢慢复建才能渐渐恢复如常。
她最爱问安平的许多事,展示出对那里的无限期望,看起来像从未受过创伤。
八珍和女医都为她的快速恢复而感到开心, 不住地说她坚强。在一片坚强声中, 山茶更加卖力地拄着木拐行走,大有要在一夜之间变正常的架势。
“你的腿不想要了么?”姜莞孤身一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将暴走的山茶吓了一跳。
山茶立刻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看向姜莞,叫了一声:“郡主。”她发育不良, 拐杖虽然是为她量身定做,看上去也过大。
姜莞本想到院子中的石凳上坐着, 但看石凳光溜溜冷冰冰, 她便嫌弃,到山茶身边抄手站着:“你想做瘸子么?”
山茶被她的气势压倒,急忙摇头:“不,不想。”她其实是在心中隐隐升起了自毁的念头。她想更加努力, 好获得众人的另眼相待,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不正常。
“不想就让你的腿歇歇,它们在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你听不到么。”姜莞一本正经地说鬼话。
山茶要笑不敢笑,心中惴惴,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发现她的心思, 听话地不再走动。
“坐下。”姜莞看她依旧站着,索性直接吩咐她坐下。
山茶小心翼翼地将拐杖靠石桌放下,慢吞吞地屈膝坐下,腿部因为过量运动而牵扯得肌肉酸痛,叫她险些一下子跪倒。
姜莞讥诮地牵扯唇角,又觉得这副刻薄模样肖似姜琰,还是面无表情说:“疼吧?”
山茶点头。
“知道疼为什么还要走?”她又开始一贯的盘问。
山茶抿唇不语。
“是要将腿走废了要我养你一辈子么?”姜莞话说的极不中听。
山茶急忙争辩:“不是的!”
“那是什么?”
零零九看着山茶被逼答话的模样,不大忍心:“姜莞,你对她温柔一些,她很可怜。”
姜莞不理它,对山茶道:“蠢。”掷地有声。
山茶傻乎乎地抬头,看向姜莞,像是没听清姜莞说话,又像是不明白姜莞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以为你将腿走坏了,她们就会高兴么?自然,你的身子你自己做主,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叫你迎合旁人的感受,所以你更不必为了别人喜不喜欢你而要将自己活活走死。”
山茶顿时紧咬嘴唇,带着被看破的局促。
“有些人呢,哪怕你将自己活活走死也不会喜欢你。”姜莞寻了个例子,“比如说我那个人高马大的丫鬟。”
山茶想想那个神经质的丫鬟,就忍不住打个哆嗦,心说她也不想讨那个丫鬟的喜欢。那丫鬟长得虽然也很漂亮。可看上去总是怪怪的,叫人畏惧。
“我知道了。”山茶干巴巴的,也不知道她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还有,你在害怕。”姜莞迟疑了一下,手摸上山茶的脑袋顶。
山茶抖了一下,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被揭穿,甚至不敢抬头看姜莞。
姜莞心平气和地同她道:“你若是不想见你爷爷,那就不见,我寻个借口打发他回去。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什么,也绝不会有人多一句嘴。”
山茶闻言精神一振,若是不让爷爷知道,那她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去过过去的生活。
这念头只是一瞬,很快她摇摇头,面露痛苦:“我,我不能这么自私,还有许多人在暖玉楼中,我要帮郡主。”
“不必。”姜莞神情冷漠,“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哦?没有你,暖玉楼该倒还是会倒。”所以你不必有太大压力,想做什么选择就做什么选择,不必被道德绑架。
山茶心中动摇,低头闷声道:“我不知道。”
“若你再不爱惜自己,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世上有千万条路,端看你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姜莞语气堪称冷淡,在零零九听来实在有些残忍。
山茶忽然道:“郡主。”
“嗯?”
“我要告诉爷爷一切。”山茶沉声道,“虽然我不重要,但,但我想帮大家,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她说到后面底气全无,意志却不改。
“不。”姜莞郑重极了。
山茶怯怯地看向她。
“你很重要。”姜莞对之一笑。
山茶遭这一劝,果真没再继续自虐似的练习。或许是心门打开了,她反倒恢复得更快。
只是临近到见她爷爷,她还是产生一种近人情怯的畏惧。哪怕二人如今只有一道门之隔,山茶的手扶在门上,反倒怎么也推不开这门。
姜琰带着姜莞趴在房顶上看,舌头顶了数次后槽牙,殊为不耐:“怎么还不推啊,我去帮她一把吧!”他语气雀跃,显然不是真心想帮山茶从困境中走出来,只是想从后面踢山茶一脚。
“皇上不急太监急。”姜莞看也不看他。
姜琰:“说谁太监呢?”他从不在性别之事上发疯,反倒更加厌男,时时刻刻都在向姜莞科普男人有多不好。这大约是他的自我厌弃程度太深,带着他一起讨厌起男人。
“谁接话谁是太监。”姜莞说完又觉得自己被他带的幼稚极了,缄默无言不再理他。
姜琰自讨没趣,反倒一直在那烦她,问个不停:“谁是太监谁是太监谁是太监……”
姜莞一把掐在他腰间,姜琰老老实实地享受去了,不再胡闹。
这时候山茶终于动了,她将手从门上放了下来,冲着门内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爷爷!”
门内很快有了声响,老人几乎须臾将门打开,激动地看着门外的山茶笑,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他急忙拿衣袖擦眼睛,笑看向山茶。
他不会说话,只能用一双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山茶刚刚在门前告诉自己无数次一定要忍住别哭,做足了心理准备,却在看到爷爷的一张脸时再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人拍着孙女后背,眼眶同样红了,又说不出话,只能焦急地“啊啊”着,试图安慰山茶。
山茶听到爷爷的声音,哭得更凶,将嗓子都哭哑了。不在最亲近之人面前,她始终要做到坚强,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哭。如今看到家人,她终于放肆哭出来,让人听着就揪心不已。
“好难听啊。”姜琰刻薄开口,毫无同情心同理心。
姜莞淡淡瞥他一眼,他笑着闭嘴。
山茶哭声渐止,怎么也不敢抬头看爷爷。她哭成这样,爷爷一定也和她一样伤心,她本来一直不想哭就是不想让爷爷伤心。
老人拍拍山茶,山茶不得已抬起头,两个人眼睛都是红的。她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到底还是忍住。
老人笨拙地用手比划,并不是什么通用的手语,只有这爷孙二人能懂。
山茶看了,眼泪再度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爷爷问她:“谁欺负你了?爷爷给你报仇。”
她爷爷是这样瘦的一个老人,怎么斗得过那些恶心人的畜生。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像她小时候被村子里的小孩欺负的那样,要为她出气。
山茶不住摇头,话在唇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告诉她爷爷,她被卖进妓院,又被人强占了身子。她爷爷又哪里受得了这些?
“有爷爷在,不怕。”老人抿着嘴十分严肃,他一张脸上向来是拘谨与感激,如今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颤颤巍巍的,看上去人都站不稳,却怎么都要为山茶出气。
山茶哭道:“爷爷!”她带着哭腔,几乎是字字泣血,将自己身上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和盘托出。
老人越听越颤,却始终不曾倒下,沉默地看着山茶的发旋。人的气质有时候变得极快,就在一瞬,老人看上去比先前还要苍老,头上的白发也一下子多了许多。
“爷爷……”山茶泣不成声。
姜琰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一切,啧啧道:“这老头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只老猴子又能做什么?除了愤怒,也只能认命吧。”
“爷爷为你报仇。”老人沉默半晌,用手这么比划,“爷爷带你回家。”
山茶知道爷爷绝不会嫌她,只会心疼她,但正因为这样,她才一直不敢与爷爷见面。她不想让家人难过。就像爷爷会哭她所哭,她也会因爷爷伤心而伤心。
山茶将糊眼的泪水抹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爷,我还不想走。郡主救了我,现在暖玉楼里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没救出来,我得帮她们。还有一定要戳穿县令的真面目,不能再让其他孩子吃这样的亏。爷爷,只有我出面作证,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老人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比划:“对不起,爷爷没保护好你,你受苦了。”
山茶又想哭了,吸吸鼻子:“是他们太坏了,这世上的坏人太多了。”
老人连连用手比划对不起。
山茶与爷爷说通,便听从姜莞吩咐,按照下一步计划行事。
陈县距京城并不远。姜莞安排好人手,带着山茶与老人往陈县,更确切地说是往陈县下的池子村去。
姜莞并未直接露面,老人带着山茶往村子中去。
村民们见着这对安然无恙回来的爷孙露出一百二十分的惊讶,村中一下子沸腾起来,谁也没想到这个孱弱的老人真能将孙女带回来,他们立刻追问起自家闺女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