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气之下辞工
闫沃每天晚上回到家，都能看到季大娘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寂寞地看着电视。有时候，明明在上演广告，她也平静地看着。她习惯直挺挺地躺着，双手交叉在胸前。这个姿势，僵硬而又刻板，总是让闫沃想起，有一次亲戚去世，他跟着父母去火葬场，参加最后的追悼会。瞻仰遗体时，遗体就是被这样摆放的。
他压下心头的一丝恐惧，尽量习以为常。
回到家后，偶尔，陪伴他的是一本《宋词三百首》。喜欢它的原因很简单，有一年，他还是周溪同桌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周溪有一本。她居然把它带到学校来，是她身边唯一的课外书。
闫沃并不知道，那纯粹是因为她的母亲喜欢，才会将它送给女儿作为生日礼物。他曾惊奇地问过周溪：“你喜欢它啊？喜欢其中哪一首？”
周溪答：“柳永的《八声甘州》。”
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来他缠着刘凤娟，也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等离开家的时候，就把这本书带在了身边。
他只在海边，对苑鹿，讲过那首《八声甘州》：“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对她讲，他对家的想念。不过，他更喜欢的是另外几句：“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闫沃记忆力有限，跟苑鹿提起时，把妆楼颙望，记成了妆楼凝望。仿佛像词中一样，已经有一个女朋友在家乡等待着他。而那只是他的理想罢了。
而“正恁凝愁”，倒是真的。愁思缕缕，归思难收。
苑鹿打工的时候，遇到了麻烦。那天是周末，她正像往常一样收着银，来购物的人却特别多。一个中年女人，本来排在后面，却非常擅长挤。她正要给钱的时候，想起忘记了买一样东西。转身又回去取。等她回来的时候，直接插到了队伍最前面，后面那些人就不干了。
本来应该轮到的一个老太太就说那女人：“你怎么不按秩序来啊？”
女人横眉立目：“刚才就轮到我了，你没看到吗？”
老太太看她不好惹，就问苑鹿：“小姑娘，你得主持个公道啊。大家都辛辛苦苦排着，凭什么她就挤到前面来了？”
苑鹿也挺无语的：“她这堆东西还在这呢。”
“那也不行啊？得讲点道理啊？她刚才排前面是不假，可是她又出去买别的了，难道所有人就都要让着她？”
女人一听老太太振振有词，就怒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超市的人都同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说谁是狗呢？你愿意当狗，我还不愿意当耗子呢？”
“哎，你可别倚老卖老啊，为老不尊！”
老太太火上来了，冲上去就要扇中年女人耳光。苑鹿也没经验，居然上去劝架，结果老人的一巴掌，直接招呼到她身上去了。
闫沃正忙着，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喊他：“你还在这呢，有人打你妹妹了！”
他不知道状况，飞奔而去。正看到中年女人和老太太撕扯到一起，而夹在中间的苑鹿绑着的辫子也开了，头发散乱，狼狈不堪，正受着她俩的夹板气。
他不由分说就冲了过去，一把扯开两人，先把苑鹿独立出来，护在自己身后。
结果看到，小姑娘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脸都吓白了。
那俩正打架的女人都冲他来了。一个问：“你是谁啊，你干什么呢？”
另一个气愤道：“我这么大岁数了，你敢拽我！”
闫沃也发火了。这是超市的人们第一次见他发火。他喊道：“你们爱打架上一边打去，不准欺负我妹妹！”
“谁欺负她了？你可别胡说。刚才她拉偏架倒拉得好，让那老娘们打了我好几下！”老太太先发制人，骂道：“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中年女人也不领情：“什么啊？谁说她向着我了？要不是她在中间，我没法使劲，早把你那张臭嘴撕烂了，让你还有机会在这胡咧咧！”
清官难断纠纷。超市的经理闻讯赶了过来，安抚着这两个人。一边还在道歉：“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处理得不好，你们别见怪。人太多了，都有火气，都互相理解，理解。”
闫沃越听越生气：“什么？小鹿哪做错了？凭什么说小鹿不对？”
经理瞪了他一眼，满含警告。一边又跟两位顾客上帝赔笑脸：“都别生气了，你看，要是真闹到派出所去也不好。和为贵，和为贵。”
经理一通和稀泥，施展出他的口才，哄了半天两位女人。好不容易，才把两尊瘟神送走了。这才沉下脸来，将闫沃和苑鹿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意思是，教育一下苑鹿，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跟顾客说几句好话，一场干戈就可能化为无形。最不应该的，就是闫沃这种做法，意气用事，于事无补。
没想到，闫沃的书生气上来了，他认死理，坚持小鹿做得都是对的，所有人都是在难为这个小姑娘。
经理终于生气了：“她年龄小，没经验，没想到你也这么幼稚。明明几句话就能过去的事，非要让客人打起来。他们进派出所倒没什么，让人知道是在咱们超市出的事，丢不丢人？影响好吗？都不知道啥叫大局意识，一点集体观念也没有。你们这些小孩啊，明明都出来混社会了，还想用学校里那一套理想主义！”
自尊心强的苑鹿被他训哭了。而闫沃看不了她的眼泪，当即决定，他们不伺候了！让经理结账，他们立刻走。
经理本来还想教教他们怎么做人，没想到闫沃这么不上道。也气坏了：“你们来应聘时，我不就说了吗？想不干，至少得提前一段时间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好招新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突然走了，我这边能忙过来吗？走也可以，一分工资没有！”
“好，你要是不给工资的话，别怪我找工商！小鹿根本没满18周岁，你明明知道，还敢录用，不就是因为给她的工资，比别人一个月少二百块钱吗？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看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闫沃的威胁，把经理都给气笑了。他本想和闫沃再置下气，但再看这愣小子，真有点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也犯不上跟两个小孩计较，当即就给他们开了钱，让他们走人了事。
两人拿着钱出来，心里有些旗开得胜的感觉，又有些莫名的惆怅。苑鹿问闫沃：“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现在才两点，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万一让奶奶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的……”
闫沃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是在小鹿面前，他又不想暴露同样的茫然。他豪情万丈地说：“我请你去吃海鲜！你不是早就说过，自己喜欢吃海鲜吗？”
“可是，很贵的……”苑鹿犹豫道。
“走吧走吧，咱俩自己买，去我住的地方做！”
“你会做海鲜？”
“……”闫沃当然不会，不过，他可以试试。他觉得，季大娘一定会。
闫沃兴冲冲地买了苑鹿爱吃的锅包肉回来，还给她买了螃蟹。这个简单，放在锅里蒸就行了。只是，把活的螃蟹放在蒸锅里，螃蟹一直试图向外爬。闫沃狠了狠心，硬把锅盖盖上了。
他非要邀请季大娘和他们一起吃。老太太现在的年龄，什么都吃不动了。年轻时，有很多想吃的东西，经济条件不好，吃不上。怀孕时想吃个苹果，都买不起。老了正好相反，儿女经常送家里很多好吃的，她却根本吃不动了。
季大娘把她吃不了的水果和罐头也拿出来，给这两孩子吃。她却不想讨年轻人嫌，只吃了几口，就回自己屋了。
“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听说他俩都辞了工作，主动炒了老板鱿鱼，季大娘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任性啊，年轻真好。想想他们岁数正好的时候，哪有这么多棱角。这也说明，一代人更比一代强，不需要像老一辈那样，吃那么多苦。
“哥，你明天怎么办啊。”
“再找工作呗。”闫沃说得很是轻松。不过心里也知道，左右都是那些活，真没什么意思。要是回去，又不甘心。
看着苑鹿满脸愁容，仿佛拖累了他一样。闫沃又笑了：“你担心什么。倒是你，也快开学了。要是钱没攒够的话，我给你。保证让你给奶奶买上金戒指。”
“那不一样。我一定要自己赚钱给奶奶买。”苑鹿一脸坚毅，决心已定。
闫沃被感动了。他突然觉得，假如姥姥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喜欢小鹿的。哪个老人，不喜欢这样孝顺的女孩子呢？
倒是周溪，个性太过分明。不像小鹿这般柔顺。
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她们两个人比较。本来就是没有可比性的。再说，周溪并不属于自己，她是天上的那片云，去向无踪，哪里是他能掌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