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世风
家中做主的老爷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老爷子让老妇人上吊自杀,等她死后,他们抬着她的尸体去府衙门口。
所有人都知道官府逼死了人,他们便再也不能无视他们的诉求。
昨晚,大儿媳妇恰好无意间听见了公婆谈论这事,回去后告知了老妇人的大儿子。
大儿子听后去了老俩口那,看着老爷子找了根绳子回房,他想到赔偿一事,又止了脚步。
老妇人用来上吊的绳子,还是老爷子亲自甩房梁上去的。他看着老妇人踩上凳子,便出了门。
大儿媳妇跟着大儿子过来,恰好从窗纸上映出的影子上看到老妇人上吊。
两人站在暗处,大儿媳妇见自己男人都没出去,便也没再上前。
两人正准备离开,老妇人的二儿子过来了。
二儿子见到窗纸上的影子,就往屋里跑,到门口时被老爷子拦下,将他拉走了。
之后,二儿子没再回来。
大儿子夫妻二人,见兄弟也不管,两人就偷偷回自己房间去了。
外面有同僚进来,听到他们说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人真是自己上吊死的?”
陈捕头摇头,蒋捕头也在旁边一叹。
实际上,那个时候,老妇人还没死。
人真到濒临死亡之时,就算是求死之意再坚决,多数人也会有后悔的瞬间。
老妇人就是如此,上吊之后,她又后悔了,想要求救,一直在挣扎。
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侄儿来了,看到了这幕,闯了进去。
老妇人当时还有些意识,向他求救。
同僚听陈捕头语气,猜测道:“他没有救?”
陈捕头话语停顿下来,还是蒋捕头将话给接了下去。
他们那侄儿,就是昨晚上在府衙门口喊冤喊得最大声那个。他看到人上吊,不但没救,见那绳子不结实,老妇人都快挣脱掉了,他还拖住了老妇人,直接将人给勒死了,又再将尸体吊了上去。
人死之后,他快速逃离了现场。
没多久,老爷子回来,见到老妇人断了气。就把家里人都叫了来,侄子也随后出现。
他们不知后面的事情,也不懂自己上吊,和别人勒死的勒痕其实是会有区别的,就以为老妇人真的是‘自尽’的,一大家子人一起,又找了先前那些‘帮忙’讨公道的混子赖皮,抬着尸体敲锣打鼓地来了官府。
先前问话的同僚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呆了片刻,他想到关键问题。
“那她这侄子为何要这么做?这事,说到底,和他好像也没太大关系?就算对方赔了银子,也不会有他的份。”
蒋捕头拿出一锭五两的金子递给水乔幽,“这是刚才从那小子暂时落脚的地方搜出来的。”
他们这侄子,看着人模人样,实际也没个正经营生,天天就想着坑蒙拐骗。这一家子来闹事,就是他鼓吹的,先前帮他们一家子壮声势的混子赖皮,也都是他帮忙找来的,他还暗地里和老妇人大儿子约定,若是那女子赔偿,他分五成。
十日前,他找来‘帮忙’的那些人,有人给了他这锭金子,让他将他们家这事闹得再大些。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他十两金子。
这人,便是府衙前几日抓到的那个赖皮。
陈捕头昨夜已经再次审问了这赖皮和同他一起被抓的两人,开始三人听说死了人都还嘴硬,后来蒋捕头带回了他们门派要与他们划清界限的消息,这一大家子也交代了真相,后面两人才终于说了实话。
那赖皮是他们派去的,就是想给官府制造点麻烦。
这想法的原因还得从聚财阁出事说起。
聚财阁出事后,官府一系列举措,让临渊城里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受到了影响。
影响最大的看似是风烟书院,可官府又一直扣着他们的人不放,让他们这三大门派的处境实际上也没比风烟书院到哪里去,导致很多人开始混水摸鱼,趁机上位。
聚财阁的案子还未查清,这临渊城里的势力分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排在四大门派之末的紫金门却好像没有他们这种困扰,甚至还趁机想收他们和风烟书院的生意。
他们打听后得知,是紫金门背后那位和朝廷有关的大人物助了他们。
风烟书院根基深厚,虽然他们的麻烦到现在也没解决,可也还稳得住。他们这两派就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门派的损失就会比风烟书院还要大。
两派掌门人暗中合计该如何破这个局,却一直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被抓的这两人在各自门派低位说低不低,说高不高,都想往上走,却一直未能如愿。二人看着自家掌门人整日愁眉苦脸,心想,这或许是个机会。若是他们能帮门派解决这些问题,他们就有了出头的机会。
两人先前就认识,关系也一直不错,平日里还有几个谈得来的友人,几个人吃了几顿酒,分析出了问题所在。
官府。
官府明显就是在针对他们,不然不会一直找他们麻烦,其他人都放了,却扣着他们的人不放。新来的太守想立官威,他们拿风烟书院没有办法,就拿他们杀鸡儆猴,才会故意扣押他们的人。
等官府真查清了聚财阁的案件,恐怕他们两派也得退出四大门派之列了。
若是不想这事发生,就必须让官府这些算盘落空,让这些事无法再查下去。
恰好这段时日,府衙门前有人闹事。
他们听了此事后,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机会。
剩下的就是同水乔幽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了。
他们江湖中人,对城里的那些混子赖皮什么的也一向都熟,两人经过友人牵线找了这个赖皮。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无人指使他们这么做,他们就是听到了上面的烦恼,才生出这些想法的。不过,两人都极力否认有教唆杀人,他们就是想让这个事情闹大点。
陈捕头和蒋捕头听了之后,都听出他们这偶然背后恐怕还有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算计,故而又去审问了那个赖皮。
可那小子嘴硬得很,听这两人交代了,就坚持说是二人指使的,没有其他人了。
他们现在已经着重去调查这小子的关系网了,也派了人再去那两大门派问话,相信就算他不说,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能找到线索。
来龙去脉说完了,大家都有些唏嘘。
蒋捕头下意识提了一句这事的起因,谁能想到那么一件事竟然又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还无意叹息了一句,看来以后遇到什么始乱终弃的案子,也不能再先入为主,要仔细查清,负心薄幸之人到底是男是女。
水乔幽听到,将刚端到手里的茶又放了回去,将金子递还给他们,补充了一句,“找出金子的来源,另外,将和那两人喝酒的人都找出来。”
陈捕头和蒋捕头很快明白水乔幽的意思,蒋捕头立即着手去办。
旁边站着的同僚见他们终于聊完了,和水乔幽禀了另一件事。
“水捕头,昨晚大街上那些尸体,都带回来了,你可要去看看,可有认识的?”
此时,后面停尸房前面,大家看着排了一院子的尸体,得知这些人都是水乔幽一个人所杀之后,都在努力回想,水乔幽来府衙之后,他们在她面前的言行举止可有不妥,可有在不注意时得罪过她,不小心说错过什么话。
水乔幽起身,和他们一起出去,刚跨过门槛,外面来人传话有人找她。
水乔幽停住了脚步,让陈捕头他们先走了。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了刚才传话的人领着一个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进来。
水乔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从他手里的长剑上扫过,回到他的脸上,瞧着他那冷傲的半边脸,喊道:“小公子?”
夙秋对于她一眼认出自己也没觉得诧异,给她见了礼,言简意赅说明,“我哥让我来的。”
水乔幽看着夙秋这身装扮,还以为是楚默离让他过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她先前请夙沙月明帮忙的事情。
只是,她借的人是观棋,并且说过等晚上直接去袁府就行,没想到夙沙月明居然会让夙秋过来,还让他现在就来了府衙。
“我跟你哥借的是观棋?”
这个夙沙月明没有和夙秋说。
水乔幽难得开口求人帮忙,夙沙月明知道这事的重要性,想起还有个整日在屋里闲着的小孩,想着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给他做,就干脆将他哄过来了。
夙秋听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反问水乔幽,“你是觉得,我还不如观棋?”
“……没有。”
夙秋的功夫水乔幽有数的,有他保护袁松,肯定是要比观棋更让人放心。
夙秋看她神情,见周围没有其它人,自己说了一句,“放心,这事和公子没关系。”
水乔幽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再说什么。
既然夙沙月明都这么安排了,并且夙秋的确更合适,又是自己开口借的人,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确认他不在乎多一日少一日,懒得再走一趟后,她就先带他去见了袁松。
袁松之前其实见过夙秋,但夙秋脸上面具一戴,身上气质又和跟在楚默离身边完全不同,他没有认出他来。
水乔幽知道若是与袁松说了夙秋和楚默离的关系,袁松必定会有压力,夙秋既然戴了面具来,想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便只告诉袁松,夙秋是她一个友人帮忙请来的江湖高手。
袁松对水乔幽现在是充分信任,她引荐来的人,他也没起疑心,听她一说原由,想着她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就应允了这事。
当日,夙秋便充当起了袁松的临时护卫。
有了夙秋,水乔幽也可以放心腾出手去处理其他事情。
就是,夙秋的出现,让她想起了楚默离。
想起楚默离,早上睁眼后的各种画面,和昨晚上那些零碎的记忆,就又回到了她的脑海。
从袁松那里出来,水直接往停尸房走。
还没到地方,听到了两波人在谈论昨晚府衙门口闹事的那一家人。
这件案子,可以议论的地方有许多,大家似乎却偏偏喜欢谈论事情的起因,感叹世风日下,无奇不有。
水乔幽没有打扰他们的雅兴,从旁边安静地走了过去。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好不容易听不到了,迎面遇到了先前那个被她问过话的小伙子。
小伙子看到她,立马过来给她见礼。
见完礼,他犹豫了一会,壮着胆子问水乔幽,“水捕头,昨晚那事查清楚了,先前他们家那起案子是不是也就快结案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眼,“嗯。”
小伙子立马追问:“那害人那女子,可会被判刑?”
水乔幽听出了他只是想知道这件事。
她还没说话,小伙子又义愤填膺地补充了一句。
“可不能只让她赔钱了事,必须让她下狱,不然她以后肯定还会害更多人。”
水乔幽瞧着周围没人,迟疑了须臾,问道:“假若,有一日,你也中了她的算计,你当如何?”
小伙子的神情瞬间僵住,两息过后,肯定道:“绝对不会有那么一日。”
“那若是,你不小心被她不小心,轻薄了,且被轻薄了两次,你会怎么想?”
小伙子看她问得认真,虽然觉得不可能,却还是试着将自己代入了一下。
很快,小伙子的脸憋得通红,咬着牙道:“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水乔幽安抚他,“杀人,乃是重罪。”
小伙子却是真地气到了,脸色一时没法恢复。
“除了杀人,你还会怎么做?”
小伙子恨恨道:“就算不能让她死,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恶行,要让她身败名裂。”
水乔幽沉思,楚默离身份尊贵,行事稳重。就算他心中有气,想要她付出代价,为了他自己的脸面,他应该也不会做的这么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