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云舒。”
“云舒。”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叶云舒不由有些怀念,她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叫做叶云舒,而非柳汝梦了。
她定下心神,缓缓睁开眼,渐渐清明起来的景色让她微微一惊,她下意识的左顾右盼。
最先入眼的是四周排列整齐的竹制墙壁,青绿的墙上那悬挂着的是两三幅她随手绘制的黑白山水画。
一笔一笔细致的勾勒绘制的阵法,亲自研制的特殊香墨,平静如水的笔锋,能破除世间大多数幻境的纸张……
这些是他人都模仿不来的阵法,唯有她和她的师尊才能复刻的东西。
看着它们没有任何异样,叶云舒不由感到奇怪,这里难道不是幻境……真的是清修峰?
她弄不明白的看向坐在竹桌对面的女子,呼吸一窒,眼前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三师姐柳汝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师姐……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震惊的转过头去,心想自己是不是真出现了幻觉,而她那能破除幻境的法阵并没有发挥作用?
她震惊的目光从柳汝梦身上转移,落到站在竹桌前那三位红纹白衣的少年身上。
这三位少年并不是她收的弟子。
也不是三师姐收的弟子。
更不是内门弟子!
叶云舒的目光停留在那位身材挺拔的少年后,心里燃起一团火焰,恨不得现在就拿起坐在身下的竹椅砸向他!
但她不能这样做。
因为这是在她日思夜想的天穹山静修峰,这里是她的竹舍,这里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地方。
若她做了那种事,只会让师兄师姐们认为自己被邪祟夺舍了。
她将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一旁喊着她名字的三师姐柳汝梦身上。
精致的脸庞跟贴在她脸上的那张脸皮不谋而合,她咬住颤抖的双唇,良久才哽咽的喊了一句:“师姐……”
叶云舒颤巍巍的喊出这二字后,鼻子酸涩难忍,眼泪不争气的就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她真的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再次遇到他们。
即便这是黄泉地府她也认了。
柳汝梦见叶云舒流着眼泪望着她,心里大吃一惊的同时手忙脚乱的拿出手帕帮她擦眼泪,看向站在殿下的三人,刚刚对骆寒川容颜的惊艳和欣赏转瞬消失,神情中满是责怪之色。
“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事!竟然在静修峰上祸害稻苗,偷吃瓜果,残害牛羊,看把我家四师妹气成什么样了!”
叶云舒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愣了一下之后才在脑海里翻找着有关这段事情的回忆。
良久之后她才想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骆寒川的场景。
起因也很简单,就是骆寒川高烧不退,两名跟他很要好的弟子听说百草峰上有治疗的药草,便想上山去借。
可他们刚入门,哪里知道三师姐居住的百草峰在什么位置。
他们从八师弟齐乐的百宝峰里骗来了内门弟子的服饰,跟着从外面做任务回来的内门弟子混进了内门。
他们带着骆寒川爬了好两三处山,最后看到她种的瓜果蔬菜,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大吃大喝起来。
直到她的弟子夏半庭做宗门任务回来,才发现他们将她种的瓜果蔬菜都糟蹋了。
那一根一根插在水田里的稻苗被踩得东倒西歪,培育了数月的瓜藤被连根扯断!
更可恨的是那成熟的果子被啃一口丢一个,啃一口丢一个!
太浪费了!
他们都不知道吃完再扔吗!
还有她养的鸡鸭鹅还在满山的跑,到现在都没被找回来!
可恨的是她从草原带回的奶牛啊!
那刚出生不久的可怜牛崽子直接被他们吃得只剩下黑白的皮了!
好不容易才忘掉的记忆化作利刃重新攻击过来,叶云舒心里郁结的抱住柳汝梦大哭起来。
她的奶牛啊!
从草原牵回中原真的很不容易,她走了三年才将一公一母的两头牛带回来的!
这些年相处下来她早就将他们视作朋友和家人了!
它们好不容易才孕育的牛崽子就这样被吃了!
是她没照顾好它呀!让它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
“呜呜呜——我的牛崽呀!”叶云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柳汝梦的手帕上擤:“它还那么小呢!还没长大就被吃了!呜哇啊啊——”
柳汝梦见她越哭越凶,咳了一声,说道:“小牛崽还好好的活着,只有尾巴被烧掉一点毛。”
“真的假的?三师姐你可别诓我!”
不可能啊,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她的小牛崽被他们吃了,不可能还活着啊。
“不信你问问他们。”
叶云舒无视骆寒川看向其他两名弟子,见他们连连点头,才确信它真的活着。
不对呀,它这时候已经到他们肚子里了才对呀。
“你们不是想吃掉它吗?”
“回四峰主的话,我们本打算吃掉它的,但我师弟说那牛有灵性,吃了会遭报应的。”
“……”
他师弟可真会骗人。
要是有灵性她会看不出来?
不过牛崽子活着就好,等养大了就能配偶生后代了,她只要每天好生喂养它们就有喝不完的牛乳茶和用不完的牛奶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由好了点。
然后开始疑惑为什么前世他的那位师弟没有制止他们杀牛。
“哪位是你的师弟?”她要亲自问问才行,因为这一点变化跟前世的经历完全不一样!
少年指向叶云舒最不想看到的人。
“……”
叶云舒不由看向柳汝梦,见她也望着自己,四目相对后两人便觉得有点尴尬,默契的回过头。
叶云舒刚回过头,便听扑通一声,站在中间的少年跪在了地上。
“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与两位师兄无关,师,峰主要是责罚,便责罚我!”
前世时,柳汝梦看中骆寒川的容貌,在她还没说怎么责罚他时,便被柳汝梦收为了弟子,帮他赔偿了五株雪莲三根百年人参后这事也就过去了。
叶云舒再次看向柳汝梦,见她心虚的喝着茶没有说话,心下有点疑惑,传音问道:“这中间的弟子长相倒是不错,按平常来说早就收他为徒了,这次怎么了?”
良久柳汝梦传音回道:“想收是一方面,主要是你一把年纪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让我打了退堂鼓,我若是收了他,你这儿不得难受个数把月。”
这倒是,当年虽然接受了柳汝梦的赔偿,但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
看来她还是有些小心眼儿和记仇的,说明她的修炼还远远不够。
见少年像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望着柳汝梦,叶云舒看柳汝梦也有几分动容,想了想,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静修峰里将你们闯的祸摆平吧。你们两个弄坏菜园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下山去司律堂领私自进入内门的惩罚即可。”
“谢,谢四峰主。”两人看了看骆寒川,投给了一个保重的眼神后,匆忙离开。
柳汝梦听完叶云舒的宣判,笑意盎然的点了点头:“四师妹赏罚分明,师姐佩服。”
“你想得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柳汝梦嘿嘿一笑跟骆寒川眉来眼去,叶云舒只当没看到,闭着双眼端着手中的茶喝。
苦涩的药茶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倒不是有多好喝,是她觉得这茶实在太苦了,前生一直喝的时候倒没觉得它有多苦。
直到被那变态抓去,好吃的好喝的被他不间断的往她嘴里送……时隔多年再喝这茶时才发现,她泡的这万宝茶真如三师姐说得那样苦不堪言。
她气着自己竟然被豢养得娇贵起来了。
所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灌自己药茶,让自己重新变回自己。
一壶茶在全进了叶云舒肚子后,她捂着嘴小声打了一个嗝,尴尬得红了脸后才看向自己的三师姐。
美人入眸,惊艳绝世。
叶云舒觉得这张脸还是在她的三师姐脸上最好看,让人看着最为感到舒适,让她看着最为心静。
她喜欢的,便是这样活生生的一如既往的三师姐,她一直觉得仅仅是在三师姐身旁立着,这世间的一切恶念都会被净化,她不经意间的笑容就能带给她如沐春风般的舒心和冬日般的暖意。
除了看人不准,有点花心外,她觉得三师姐哪里都好,人美心善,声音也好听,尤其是她弹琴时,哪怕一首曲子循环播放一百年她都不觉得腻。
这么好的人,那个畜生竟然做出撕她脸皮的事!
实在太可恨了!
真是暴殄天物!
他难道不知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吗!
即便她披着世间再美的皮相,也表现不出三师姐的一丝美感!
当时的她真的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师姐的脸往她脸上贴!
“你若觉得不解气,我再帮你训他几句?”
“啊?”
叶云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在说这少年毁了她的菜园子的事。
呜呜呜——三师姐真好!
“不劳烦三师姐了。”
仇人落到自己手里,可是天大的好事,她要自己报仇!
“那行。”临走时柳汝梦对叶云舒说道:“我看中的弟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稍微对他放点水。”
“看他表现。”叶云舒泯了一口苦茶,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柳汝梦见她在气头上,不再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后,对她身后站的夏半庭抛了个飞吻便离开了。
柳汝梦离开不久后,叶云舒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对身后的夏半庭说道:“劳烦你跑一趟,按上面的清单来买种子,店家有些分散,赶不回来就在附近的客栈住下吧。”
夏半庭从叶云舒身后走到身前,恭敬的将叶云舒手中的纸接了过来。
叶云舒望着十七八岁夏半庭,心里阴霾被瞬间驱散,满是欢喜的摸了摸他低下的头。
这孩子虽然比前世矮了几厘米,但比前世稚嫩了很多。
深邃的蓝色眼眸和金灿灿的长卷发还是一点都没变,真是好看。
也不知道之前天穹山被灭时他怎么样了。
叶云舒前生对于他的处境并不知情,有时她坐在那百花争艳的院子里想他,猜测他会不会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活着。
夏半庭被叶云舒摸着头,稚嫩的脸一下子就染上了红晕,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师尊,我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
叶云舒虽然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心中长久围绕的阴霾却就此烟消云散。
她很久很久没看到他了,在那变态手里时,无时无刻都想见他,牵挂着他,此时能见他一面,即便下一瞬间会回到那变态的手里,她也不觉得会有遗憾了。
夏半庭微微抬眸,偷看叶云舒一眼后又很快垂下了眼帘。
不知道师尊这是怎么了,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但又感觉什么都没变,除了刚刚大哭一场外,她的表情还是一如往日般平静祥和。
只是这份平静里似乎夹杂着几分怒火,以往日师尊的习性是绝对不可能会这样的,看来这三位外门师弟是真的将师尊惹怒了。
她将他支开,是不是为了惩罚这位同门师弟呢?
不过师尊她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也从未见过师尊记恨一个人,哪怕是三师伯每次故意惹怒她,也仅仅得到师尊的一句——
“我要生气了!”
这句话出来,三师伯便会适时收手,所以每次他都没见到师尊生气的模样。
有时他好奇师尊生气时的样子,故意做些惹她生气的事情,比如故意破坏一下菜园,故意晚起一些,故意将她珍藏的咸菜吃掉。
这些事都没让她生气,反而在他破坏菜园时问他有没有受伤,晚起时便给他放七天假,然后带着他出去游山玩水,走遍大江南北。
将咸菜吃掉后,她便改善了伙食,从以往的一盘半生不熟的蔬菜换成了一菜一汤,偶尔还能吃到荤食。
这样温和的师尊怎么可能会因为弟子破坏菜园而生气呢,许是他想多了,师尊只是单纯的让他出去买种子。
叶云舒目送着夏半庭离开,手臂靠着竹桌撑着脸颊开始闭目养神,分毫没将自己的目光落在骆寒川身上。
因为叶云舒故意没让骆寒川起身,他此时依旧跪在地上,红彤彤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嘴唇干裂,大口张着呼呼的喘着粗气,双手颤巍巍的强撑在地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
叶云舒看到他这样,觉得自己真的需要静一静,否则一开口就会说出——
“变态!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真的恨透了他,恨不得将他拆掉吃进肚子里,可她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了他。
睁开双眸,她压制住眼中的怒火,看向依旧强撑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少年。
可悲的是,她现在想不到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他。
自己活了几百年竟然想不到要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屁孩!
叶云舒对自己很生气。
现在回想过去,她前世的后半生差不多都是木偶人,而前半生要么修炼,要么种植瓜果蔬菜,养殖牲畜,其它时间也就用来看书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原来如此简单。
不行,要想一个非常坏的办法对付他才行,不然难消她心头之恨!
想了良久,她想起以前倒是经历得格外精彩。
她记得那年正逢干旱,母亲为了半块饼将她卖到了青楼。
她对此并没有怨恨过,因为若是将她卖掉母亲就能活下去的话,这样的买卖叶云舒觉得还是很划算的。
至少在那样的天灾人祸下,柔弱的人想要活下去,不付出一些惨痛的代价真的太难了。
至少把她卖掉,两人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一点。
好在青楼里,一位善良的舞姬看她可怜年幼,便教她学舞,她为了多分一口馒头,拼命练习,脚磨破了也不觉得疼,一整天练的快疯魔了才得了半口馒头。
那是舞姬从自己的口粮里分给她的……
她清楚的记得干旱过后的冬季,舞姬得了重病,身上起了好多红疹子,密密麻麻的,好多人都不敢碰她。
她们说那是杨柳病还是花柳病来着,她们不记得了,只记得会有传染的风险。
老板为了生计,让人将她扔到乱葬岗。
但当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抬,非常抠门的老板无奈的加了筹码。
抬尸的人可以喝一口热粥。
这下,楼里的人都躁动起,为了那一口热粥争先恐后的上去争抢舞姬的身躯,生怕晚一点自己就要饿肚子了。
那时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在午夜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梦中。
那时的她看到一个人拿着从舞姬身上撕裂下来的手臂,看到一个人从舞姬身上连皮都扯下来的数把头发……
看到他们挥舞的手,如同一把镰刀,一把利刃,微微挥动便能从那活人身上挖去一大块血肉……
恍惚间她看到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群呲着尖牙,身形魁梧,手持弯钩利刃披着人皮生活在人间的恶魔。
他们仿佛没有看到舞姬流出的眼泪,没有听到舞姬的哀求凄叫,一声一声喊着:
“疼!好疼!好疼啊!”
“放过我吧!求你们放过我吧!”
“新妹新妹,新妹别看!别看!”
“救我!谁来救救我!救我啊,新妹救我!新妹!”
“新妹救我……”
她记得舞姬最后依旧叫着她的花名,叫她救她又叫她不要看。
她害怕的冲过去,用着比竹竿还要纤细数倍的手臂拍打着他们,似乎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好几颗乳牙在撕咬他们时掉了下来,她咬得满嘴都是血,可惜这些血不是恶魔的,而是她的。
她用尽力气了,想到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但对他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和半点伤害。
她挥着手敲打了好久却没有一点用。
高大肥壮的老板看不下去的走过来,将她轻易的提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踢了几脚后她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了。
最后她被锁在了狗笼里。
这次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害怕的蜷缩起来,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舞姬的惨叫,不想听到他们对她的撕抓声。
舞姬的声音在她耳中越来越弱,直到她在笼子里再也听不到她的哭喊声和求救声。
她抬起头,睁开眼睛——
她看到舞姬那已经被它们分完的断指,生生抠下来的指甲,撕下来的头发,一块又一块皮肉,一个渐渐不再跳动的心脏,一根又一根被剥掉皮囊的红色骨头……
地上还有好多好多的血。
那些恶魔拿着拆分的骨头,拿着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肉块,拿着一把又一把的头发像谄媚主子的走狗一样爬在地上,抬着头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哈着嘴里的臭气,期待着抠门的主人投喂给它们本就稀少的口粮。
她看着这如同地狱绘卷的景色,第一次尝到了名为:后悔的滋味。
她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去保护一直用自己微弱力量来保护她的舞姬,
后悔自己没有在她生病时主动走出来将她带离这个地狱的勇气,
后悔自己没有强硬一点,坚强一点,果敢一点,强大一点。
她恨自己!
恨自己那么弱小什么也做不到,恨自己的手臂为什么那么纤细,连保护一个人的力量都没有,恨自己那么懦弱无能打不过一头可恨恶魔!
那夜她在狗笼里抱着唯一的被单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交加。
可这一切都来的如此之晚……
这个世上比她的母亲都对她好的女孩子,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她又打又骂的女孩子死了……
那个跟她相依为命,一起挤在狗笼里的女孩子,跟她一起幻想着未来的女孩子……想攒够钱,带她一起逃离地狱的女孩子……她再也,再也见不到了……
后来,恶魔们如愿喝到了粥,她看到那粥黑漆漆的,黑得就如同天花板上那团不愿散去的黑气一样。
往日从来不会给她一口饭的抠门老板,在那日格外反常,竟然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倒在了笼子外面的碎碗里。
她真的很饿很饿,在舞姬生病后,平日里本就只有两三口干饼的她们,已经彻底断粮三天了。
喝完粥的恶魔们都说粥香好喝得紧,让她赶紧喝,晚了可就被其他恶魔抢去了。
但她只觉得碗里的粥散发出一阵恶臭,甚至有很多很多红色的虫子在里面爬,多得就如同舞姬身上的红疹子一样。
强忍着饥饿和眩晕,朝着那一碗黑漆漆的粥伸出手。
这是用舞姬的命换来的!
叶云舒瞪着布满血丝双眸,饥饿让她两颊消瘦,整个身子只能看到一张单薄的人皮紧贴着骨头,一点多余的脂肪都找不到。
因为连续四五天只吃土喝水的缘故,她便秘很多天了,肚子圆润的发涨,但她很难将自己肚子里的土拉出来。
虽然平日里有土在的缘故她能勉强活着,但她一次性不敢吃太多,哪怕很饿很饿她都要忍很久才能吃一口土喝一口水。
不然下一个吃土吃到肚子发涨,活活被撑死的人就变成她了。
她看着眼前那近在咫尺的粥,指尖轻轻触碰在盛着黑粥的碗,闭着眼睛感受着冬日里这唯一能带给她一点点暖意的粥。
她想吃,她真的想吃!
她恨不得现在就捧着这热乎乎的粥一饮而尽!她不想挨饿,不想让自己的肚子继续胀痛!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害怕,真的怕!
但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句话:这是那些恶魔用舞姬的命换回的粥!
世上唯有这一碗粥,哪怕是她饿死,再饿数十天都不能吃的!
她狠狠咬着牙,眼里流着喜恨交加的泪。
她伸出手击败心中所有的惋惜,击败来自肠胃传来的哀嚎,用最后的力量将那碗粥挥出几厘米。
她看着碗在地上滚了几圈,啪嗒嗒的倒在地上,黑漆漆的粥流淌在地上,看着那碗粥热气升腾……她第一次浪费粮食没有觉得后悔,没有觉得可惜。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浪费粮食,也是她最后一次浪费粮食。
她呆呆的躺在地上,头晕目眩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动了,她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黑粥,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嘴里干涸的连口水都流不出来了。
没过多久,她看到那些恶魔流着长长的粘液飞奔而来,争先恐后的抢食着,就如同在分尸舞姬那般近乎疯狂。
她闭上了双眼,转过身不再看他们,再看下去,她会后悔没将那碗粥喝掉。
喝了粥的恶魔们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身上起着跟舞姬一样的红点。
在大年初一那天,天上下着雪。
她睁开眼睛,惊讶于自己没有被饿死。
醒来后她感觉自己不饿了,肿胀的肚子也不疼了,又变回了原本扁扁的样子。
大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吃进肚子里的土被排解出来了。
她看到笼子的锁是打开的,看到老板依旧躺在地上睡着,看到所有恶魔都在睡……她小心翼翼又害怕的第一次主动打开笼子。
走过跟舞姬学舞的台子,经过一个一个熟睡在地上的恶魔们,停在了青楼门前,看着门外纷飞的雪,看着黑红的倒福字,看着红艳异常的灯笼,看着灰暗的天空……
她身穿一条单薄的半截袖长裙,却在这冬日里没有感到一丝寒冷,只有对未来满满的茫然和无措。
她看着仿佛望不到边际的街道,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往日种种仿若一场幻梦……
现在梦醒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呆呆的抬着手在门外接了很久的雪,看着它们在手心越积越多,越来越厚。
手指冻得发紫后她才僵硬的将手臂抽回来,两臂弯曲之后才感觉到一阵的发痛,但这些她都顾不得了。
她狼吞虎咽的吃着这天赐的美食,生怕晚一点,这来之不易的美食就会被睡着的恶魔们抢去。
嘴里冰冰凉凉的雪很快就化成了水,甜甜的,比她喝过的任何水都要甜。
她天真的想,也许这就是贵客口中的,那名为糖的滋味吧。
看到地上还有一大堆,她觉得实在太浪费了,急切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往嘴里送着雪吃。
它真的太好吃了,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而且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把这些收集起来,是不是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她这样想着,从屋里偷偷拿出一个碎碗,她不敢拿完整的,害怕被老板鞭打一顿。
这么多雪,她只严严实实的弄了一碗。
她怕自己弄太多,会被恶魔们抢走分食,最后一点都不剩了。
她想将这碗雪藏进自己的笼子里,等饿得时候吃一点,这么多雪怎么说也该够她吃七八天的吧。
她难得高兴的转过身,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因为她的脸已经冻僵了,又疼又肿得让她笑不出来。
而她从来没笑过,因为在这炼狱里,笑容是种奢侈的东西,她不配拥有。
走进青楼,小云舒见那红艳艳的台子上,站着一位黑发红衣的女人。
她看着她的背影很快就认出了她是谁。
带着那碗雪跑进屋里,她比任何时候都开心的跑到她的面前,努力的踮起脚尖将那碗快要融化的雪抬得高高:“姐姐给你吃,这个冰凉凉的可甜了!比土更好吃!”
她兴奋的围着她转圈,最后停在她面前,指着青楼门外,“之前的贵客说糖是甜的,白的,姐姐你看,他说的一定是这个!”
这是小云舒第一次看到雪。
“姐姐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定是九霄云上的天神送给我们的食物!”
红衣女人张开血盆大口,卷在嘴里的长舌头在张开嘴的那一刻全部落了出来,从里面爬出好多红色的虫子,一直从舌头爬到叶云舒脚下。
小云舒眼里含着泪,双腿颤抖得只打哆嗦,又怂又怕的后退一步,高举的碗却不曾放下。
她哽咽的说道:“姐姐你尝尝,真的很好吃,外面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再也不怕饿了!”
红衣女人的血从脸上开始流,顺着脖子流到一节一节分分合合的手指,从双脚流到地上,直到发着恶臭的黑血停在小云舒脚下。
“姐,姐姐,好姐姐你别吓我了……你知道我最胆小,我真的怕。”
小云舒颤巍巍缩着脑袋向舞姬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