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魂归故里
马匹在永康帝面前停住，萧茕“扑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吓坏了周围的一片人。
按照规矩，萧茕应先对永康帝施君臣之礼，而后父子二人寒暄一番，再后永康帝坐上轿子走在前方，萧茕骑着马跟在后方，二人一同进宫。
萧茕此举，倒是让永康帝摸不准他想要干什么了。
“请皇上，接战死的士兵们回家。”
萧茕手捧着那卷起来的卷轴，俯下身子将卷轴递到皇帝面前。
这一刻，这些士兵们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他们用生命守卫住了长安城和皇权。
可永康帝瞧着那份卷轴却迟迟未动。
姜芜心焦，但却摸不准永康帝的想法，她低声的念了一段咒，甚至手指还动了动，在地下画了些符号。
她的这些小动作吓坏了春桃，春桃微微抬头，用余光看着那席明黄，然后动作幅度极小的扯着姜芜的袖子，示意她跪好别动，不然可是要丢了小命的。
可姜芜还是念完了那段咒文。
随后长安城里刮来了一场带着沙子的风，那风猛烈而又呼啸，吹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吹的系着卷轴的玉佩带子顺着风的方向飘扬着。
“咯嘣”一声。
万籁俱寂之下，那玉佩的带子断了，萧茕的玉佩磕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随后那又长又轻的卷轴顺着风的方向散开，从萧茕的头上滚落开来，又从萧茕背后之人的头顶铺开，就这样，接着跪下之人的脊背，所有战死士兵们的名字，就以这般奇幻的方式展落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姜芜能感觉到那卷轴的纸张擦过自己的耳边，有些痒痒的，似乎有血液逆着风向上流动，争先恐后的接受帝王的嘉奖与抚摸。
这帝王身上的真龙之气，沾上一丁点，便可提前十几年去投胎。
卷轴上的朱砂似乎鲜红了许多。
风停后，两侧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随后有熙熙攘攘的骚动，两侧的士兵们赶忙拿起手边的武器拦在身前，生怕有人冲撞了永康帝。
“我看到我儿的名字了那是我儿是我儿啊”
人群自发分开，让出一条道，一头发花白的老妇支着拐杖，颤巍巍的跪下，她脱下外面的外衫，只见里面早已穿上了白色的孝衣，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白色的布条，戴在头上，噗通一声跪下。
人群愈发的骚动了，站在前面的人小声的念着自己看到的名字，不断有人脱下外面穿着的衣服，入目的竟全是一件又一件孝衣。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两套衣服，人若是回来了，便穿着正常的衣服带他们回家过日子，人若是死在了战场上，便脱下外面的衣服，身着里面的孝服，带着他们的魂魄走完这最后一程。
一时间，众人入目之所至全是大片大片的孝衣，惨白的孝衣，乌黑的发丝，这所有的一丝一毫都在向这个世间证明着已死之人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
风慢慢停了下来，姜芜手里的符咒也慢慢隐没在土里，她偷偷握紧了拳头，呼啸的风逐渐平静下来，似乎一瞬间，从暴虐的泄愤变成了亲人的爱抚与爱人的呢喃。
永康帝看着这铺的长长的卷轴，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将卷轴慢慢卷起，姜芜看到一粒粒碎成沙砾的魂魄争先恐后的围在永康帝的身边。
“朕应你，明日就找人修碑。”
他眯了眯眼，俯下身子去扶跪在面前的萧茕，小声的对他耳语道。
别人没听到，姜芜却因为敏锐的五感听得清楚，她这才知道，在他们回来之前，永康帝是一直没有同意萧茕修碑的提议的。
萧茕这般行为，无异于是将永康帝架在火上烤，有些胁迫的意味。
一阵马蹄声响起，姜芜知道，萧茕要回宫里去了，随后，有穿着铠甲的人来收缴他们的武器。
姜芜眼睁睁看着那一箱子跟着大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器被永远的尘封在时代的灰尘中，萧茕上马前回头瞧了一眼，正好看到盯着那些武器发呆的姜芜。
她似有所感，抬起头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之中，满满的担忧与各自珍重。
人群散后，只剩陈清明、苏长风、春桃和陈归安四个人站在姜芜身后。
“好歹是活着回来了，不如去我那坐坐？”
姜芜开口道，抬脚便朝着如意铺的方向走。
陈清明跟在苏长风身后，瞧着他挺直的脊背，小声的问道。
“你以后准备去哪？”
“不知道。”
苏长风扯着自己的袖口。
如今他的命与那块玉绑在一起，只要玉不碎，他便可以不老不死。
“那你要回苏家吗？”
陈清明声音有些闷闷的说道。
“不回了，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人了，我若是回了苏家，势必又是引起一场血雨腥风，他们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平静生活，我便不再打扰了。”
苏长风也是委屈的吧，不然也不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像是泡了水般带着些哭腔。
陈清明理解他的意思，好不容易能再次领略这人世间的大好时光，却不能与至亲相认，他们二人都知道，如今苏长风的存在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隐患，若是他起死回生的消息传了出去，难保不会有人惦记上姜芜、惦记上苏长风、惦记上苏家、惦记上这个法子。
到时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至于平常人所说的成亲育子，苏长风更是不敢想。
他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怪物与人成亲，不过是世界上徒增一对怨偶罢了。
更何况，他们生下来的，那还能是人吗？
“没事，我在长安城附近的村里有两个小院子，你住一个我住一个，那里住的都是些体弱多病的老人，不会发现你的秘密，你安心住着便是。”
陈清明拍了拍苏长风的肩膀，听到他回答了一句。
“好。”
许久未归，如意铺的桌子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土，姜芜暗恼自己走前应该找人每隔一段时间来帮自己打扫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本就走的匆忙，更何况走的时候她自己都没信心这趟能不能活着回来。
算了，这些灰怎么着也总比把小命丢了的好。
姜芜沾湿了几块帕子，刚拧干上面的水分，便看到其他四人自发的走来拿起帕子给她打扫卫生。
陈清明提起一口气，借着姜芜沾了灰的门板，三两步就坐在了柜子顶上。
“你一个人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去，我们帮你还快一些。”
苏长风将脏了的帕子在水里清洗着，随后拧干朝上一甩，稳稳的扔进了坐在柜子顶的陈清明的手中。
“是呢，等着你收拾的话，你哪天懒了这件事情就得过且过了，倒不如我们今日就都帮你收拾了。”
春桃拿起摆在自己手边落了灰的物件，笑着说道。
陈归安也拿起扫把在地上慢慢的扫着，扬起漫天的灰尘。
“咳咳你把门打开啊，这灰大的，全往我肺管子里面冲，呛死我了，苏长风管管你弟嘶”
陈清明用帕子扇了两下，却又被打开的门撞到了额头。
“我什么也没干，你自己撞上去的可别赖我啊。”
屋里闹成一团。
小黄从后院出来扑进姜芜的怀里，姜芜摸着它的肚皮，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