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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6 章 烧水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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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星台落成之时,曾有浩大的立碑刻书,上曰寥寥十二字:

    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以期双成。

    落款处无雕刻印章,只有高手用剑凌空遥对这坚硬无比,即便是十二字亦耗费昔日大韩百余工匠名家,历时一年有余才浮雕而成的金石,凭空用剑气只盏茶的功夫便留下亲笔落款:

    除蠹子·非。

    落款之人正是如今登观星台至半山腰,遥遥望见那月光下熠熠生辉的石刻和落款,驻足不前的独臂书生。

    字字如月,大到好比星斗从天而降,铺满了观星楼前高达百丈的斜坡!

    即便站在二十里外的阳城最高处,只要天朗气清,若无近视眼疾,便能隔空一观刻字人的思想,以及昔日的荣光。

    敢以‘子’自称,足见落款之人的自傲和惊为天人。

    无论此人身处何时何地,体内流淌着七国哪一家的血液,都值得被为理想而奋斗的人所铭记。

    方和圆,不可兼得,就如同大楚天工名师‘何几’著书立言里的那句话:无限接近,永不相交。

    但世上总有那些凤毛麟角的人,从来便不相信所谓的大多数,只做自己的少数,偏偏就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最终落款人对自己毕生追求的评价只有四个字:一事无成!

    好在,落款之人练就了一身还算不错的剑术,不求与天同寿、与地比广,只求问心无愧。

    国破山河犹在,只要山河还在,只要有人还为之抛头颅洒热血,除蠹的精神便算是永垂不朽,自然,‘非’此人便能得以长眠。

    第一次归流城之行,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并无丝毫阻碍,完美的达成了出使玉华的目的,那个即便行将就木,仍然高高在上的男人,极为欣赏自己,也十分认同“刑”与“法”以治理天下的主张;

    第一次的归流城之行也有一个最大的阻碍,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理想极为远大:仅仅是一国之地,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世道,贯彻你的理念,除非举世皆为一国!

    书同文,车同轨。便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停战底线。

    而他如今已然监国、外表看似书卷气十足、甚至有些柔弱的继承人,完美的秉承了这条可能下一刻,可能三五月,也可能一两年后注定的“遗志”。

    偏偏,此次归流城之行,他却觉得无论是病榻上的男人,还是他的继承人,都是对的,并且是对自己理念最坚定的拥趸和执行者!

    即便舌绽莲花的剑术,举世无双,半残之身也能轻易击败“让你三拳”的邢台,第一次的归流城之行,最终还是以大韩灰飞烟灭告终。

    因此他只能将理念深埋,只尊剑术:一事无成,剑术还不错,而已!

    尽管为此还留下了一条左臂,境界大跌:问心无愧,而已!

    一个姑且被当世、甚至百年千年之后尚且推崇的人,要达成理想,为之奋斗一生,也仅仅得到两个“而已”来安慰自己。

    那么大多数的平凡人,普通人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理想呢?

    深邃悠远的星空,没有答案。

    夜赴旧人之约,行至山腰,回首往事一时间竟然百感交集,望着斜坡上倒映着星空的石刻,思绪纷至沓来,两行清泪将脸颊当做了河道。

    “除蠹,除蠹,除蠹!”刹那间书生仿佛苍老到了如同玉华那个躺在病榻上,不能动弹的男人一般。

    观星台上,倚栏望月的男人,脱掉那一身金甲,容貌竟是与那皮囊出众的韩归墟一般,四十来岁的模样。其实骨子里早就与山腰的书生一样,年逾古稀。

    肉体与灵魂一致:同样身经百战。

    他看到了山腰处驻足的书生,起初与那书生一般,陷入了繁杂的往事之中。

    待听得那山腰处的风,仿佛逆势而上吹到山顶,还有风中那若有若无、如怨似泣的呢喃,那一声又一声的“除蠹”,令他心生怜悯,更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只在百丈栏杆上轻轻一拍,飘身而下,顺着斜坡,直奔半山腰的书生而去。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惊鸿残影。

    他怕,怕去的晚了,那人当真便羽化飞升,逡游寰宇,徒留故人嗟吁短叹。

    好在,他终究还是个凡人。

    “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史腾道。

    “你想说的是:身失道,而无以知迷惑吧。”

    话音一落,书生的样貌竟是刹那间如同时光倒流,神采奕奕。

    男人大喜,他知晓,这并非是回光返照,而是眼前的书生此时此刻再入举头三尺神明自照的境界。

    “有区别吗?”男人笑问道。

    “有。”书生笑回道。

    “何解?”问。

    “何解???”似问实答。

    两人相视一眼,竟是同声大笑。

    何解?自然是身虽失,道重现!

    “拿来吧。”书生不客气的说道。

    “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史腾回道,“好歹今夜我也算是你半个恩人。”

    “你想要另外半部《灌江决》?趁早熄了这念头。”

    书生一语,在史腾脑海中炸开,堪称石破天惊。

    “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可怕!”史腾心有余悸道。

    “除掉你,对大韩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顺手而为,何乐而不为呢?”书生淡淡道。

    “那韩归元究竟是你何人?”史腾刚刚问出口,又摆摆手接着说道: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书生只道:“不管你练与不练,单打独斗你都不是那韩气生的对手!”

    “呸!这么说来,那秘籍当真是你和那小崽子合起伙来,倒腾出来的便宜货!”史腾气道。

    “若能换得大韩死而复生,你我情谊便轻如鸿毛!”书生坦然说道。

    史腾不为所动,转头看向那斜坡上的石刻,道:“在史某心里,除蠹子这个自傲自大又心思歹毒的读书人,永远重于泰山。”

    我根本不在乎你如何对我,至于我如何对你,关你屁事:

    同出于旬,一文一武,一世人两兄弟,这便足够了!

    史腾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镶玉的令牌,正是那日千尉李永吉从韩归墟身上搜出来的,无二拳宗的掌门信物,随手便扔给了书生。

    “那小崽子心心念念,甚至冒着败露风险,也要上贾腾的门,做戏给众人看,实则暗中遣你来打人情牌,讨要的就是这玩意儿吧!”史腾道。

    “你觉得有几分把握?”书生道。

    史腾一脸诧异道:“哟呵?还真是打着复国的主意啊?我告诉你,没可能,就像那最锋利的矛去戳最坚硬的盾!”

    书生笑道:“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史腾面色顿时一肃,道:“非,你当真要?”

    书生回道:“腾,余生唯一所求。”

    史腾道:“五年前,那六道贯通天际,落于玉华的光柱,象征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此举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徒留笑料!”

    书生道:“人固有一死,非,但求一死,而已!”

    史腾道:“算了,我也劝不动你。论嘴皮子的功夫,这七国,不对,这六国又有何人能与你伯仲之间。”

    书生骂道:“论烧水的功夫,你才是当世第一,无出其右!”

    史腾突然福至心灵,再次与旧友相视一眼,同声大笑。

    七国变六国,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就是天下第一的烧水功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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