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仁至义尽
“小兄弟,就此别过。”罗义将李长情扔在一处密林,背靠一棵参天大树,随手递出一瓶伤药,再无其他交代,直奔庞瞿逃离的方向而去。
仁至义尽。
李长情脑海里突兀冒出来这四个字,忘记了从哪本书里看来,或许本就不被文字所记载,只是口口相传。
罗义与庞瞿,在这青州的一亩三分地,可谓是唇齿相依,而自己不过是疑似天道宗弟子,退一万步,便真是大长老游四方嫡传弟子,罗义应当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舍李长情而接应庞瞿。
李长情望着罗义离开的方向,似要死死的记住这个男人的背影。
肩头的伤口在密林中穿梭时又被沿途从不缺乏的荆棘藤条刮开,鲜血顺着胳膊浸透了单薄的短衫,疼痛犹如浪潮一般一阵高过一阵,这暗器阴风锥着实阴险毒辣,稍有不慎便血流不止。
李长情咬牙忍着痛,捂着伤口一人在密林中继续逃亡,被罗义裹挟时在林中穿梭时速度极快,实打实让他体验了一把何谓走马观花,比那谭大哥奔行快了不止一筹,很难想象这罗义一路风驰电掣是如何避开那些障碍,换做自己,早就一头扎进了哪一处要命的地形。
同时又有些羡慕,大抵这罗义便是运转了天道宗压箱底的镇宗轻功:烟霞功。
只在七师叔嘴里听闻,却未有机会习练。自己的便宜师父就更是提都未提。
据七师叔所言,这烟霞功共有九层,门中练到第七层,陆地成风之境唯有一人,便是那素未谋面的九师叔,百劫平。
余下之人,除却掌门赵正华境界未知,几位长老皆是在第四与第六层徘徊止步。
某一日小师兄江青询问七师叔烟霞功练到了第几层,霍永杰却是笑一笑说道:“除却大师兄的缩地成寸,便要数这从烟霞功脱胎换骨而来的八步赶蝉最为难练!若非要评定一个上下高低,若能八步捏住飞蝉而不伤其性命,大抵便稍稍高出那陆地成风的第七境一丢丢!”
小师兄江青嘴里一句:吹牛不打底稿!七师叔霍永杰也不去计较,难道要告诉这小子八步赶蝉是自己所悟所得吗?
李长情心头隐隐有一点对这七师叔轻功境界的概念:也许十个八个罗义约等于一个霍永杰?!且不说那玉虚峰的山道高又长,远超十里,七师叔只八步便从山腰扔出了那从枪阵悟出的画地为牢九剑阵,便是从徒步与龙驹“踏月”赛跑一幕卷起的惊天沙龙那一刻起,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一阵蹒跚跋涉,终于是听到了水声。
活下来了。
李长情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和身心疲惫,又沿着山溪走了约莫一两里地,寻着一处青石浅滩,不远处天然的堤坝还形成了一处幽潭。
脱下已经被密林撕扯不成样子的短衫,在青石板边缘将伤口清洗一番,撒上了罗义留下的伤药,又将沿途逃亡收集而来的止血药草嚼碎,覆盖在伤口处。
小小年纪,一时间百感交集,何苦来哉!什么天降大任,什么应劫之人,与自己何干?昔日鹊山一少年,来年鹊山耕地农,顺从宿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娶妻生子,终老山林……
“呸!”李长情吐出一口红中带黑,犯惺臭的鲜血,其中还有不少草药残渣,也不知是何时所受的内伤,从那玉虚峰瑞金剑气回流与赤白二鬼一同观道天地成就引气境之后,时不时便会胸口发闷,也没当回事,只心道是寻常。
有道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害,可老天爷的东西也非是寻常人物接的住,天之道以有余补不足,有得便有失,得失之差谁又敢说自己与老天爷做的买卖稳赚不赔。
初时习武是为了跟随李仙儿的脚步,为了能被她高看一眼,后来是为了能改变双亲与自己的命运,如今心头又多了一个理由。
他日高坐顾四周,寰宇无人堪能敌!
学一学自己那便宜师父,让李长情三个字响彻七国山上山下,再无人敢轻视。
金石门一行言笑晏晏间深尝冷落,举手投足间见识到了江湖之险恶,人心之难测,或许唯有实力能勘破一切阴谋毒计,诡域人心!
再高远的豪情壮志,也挡不住饥肠辘辘抗议的肚子。
李长情看着从林间穿透到溪面的阳光逐渐灰暗,如今放空头脑抛开一切,只为晚餐发愁。
李长情单手撑地,低头牛饮一番。
总归自我麻醉,除却几分饥饿,又返回一处来时所见的崖洞,躬身进洞,用藤蔓遮掩一番,寻了个角落蜷身,一言不发沉沉睡去。
天幕低垂,压得人间处处低头。除却那一线横跨整个七国大地的天光背后的神秘,皆为蝼蚁!
那一线天光初为一点,逐渐刺眼的同时慢慢扩大为一个倒立的“人”字,以头朝下,对准了七国土地所有角落。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绝望充斥天地,笼罩四野,无分敌我,只有何以求存,若非如此便仅剩引颈就戮而已。
那个“人”字越发伟巨,变得清晰的同时,每一个抬头仰望,心存希望之人的绝望感便如潮汐剧烈冲击堤岸,不知是否下一刻便会在冲毁堤岸的浪潮中尸骨无存。
李长情从怪梦中惊醒。
已是月至中天,零零散散的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洒落在崖洞中。
受伤的整个手臂都使不上力,伤口处火辣滚烫,伸手往后背一摸,一片水渍,原来是水从崖壁浸透滴落,将整个后背都湿透,阴冷潮湿之感贯彻身心,打了个哆嗦,想把容身之地往洞中心挪一挪,可四面空旷无依无靠又让他心底发寒。
李长情有些怀念那清静的玉虚峰。有片瓦遮身,有裹腹之物,至于手里有无余钱,皆算得人生之幸。
如这般空守宝山,忍饥挨饿受冻……想到此节,突然从洞口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有人靠近!
李长情屏住呼吸,双眼直视洞口,借着月光尽全力要瞧清楚洞口处到底是何人。
片刻后未见人影进洞,但粗重的呼吸声告诉他,那人就在洞口,只是忌惮某些东西,才未现身进洞。
李长情以手触着胸口处的玉扳指,心中默念那十几字的开门口诀,河洛剑出现在手中的一瞬间,心头大定!
便是牛鬼蛇神,我只一剑,我活你死!
起身半蹲,双脚夹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无形剑决的行功路线在龙脊处暖流的加持下,势不可挡!
忘却招式,李长情只想递出这一剑!
直觉告诉他,便只需拔剑一刺一收,洞口的威胁断无逃生之理!
河洛剑出鞘一寸,洞口狂风大作!
吹得藤蔓晃动不休,大片大片的月光趁机洒落洞中,李长情心头一跳,未曾想居然有如此威势。
洞口处照进来的月光,和已经消失的粗重呼吸声,令他松了一口气。
河洛剑归鞘。
经此一事,李长情再不敢入睡,只怀抱着驻地的河洛剑,重新寻了一处干燥的崖壁处半倚着身子,心中默念了一遍无形剑决,仍是无法入定,只能将生僻的养气剑决再从头梳理一遍,顾不得那渗人的怪梦。
此刻,河洛剑仿佛如臂使指,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人与剑再无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