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人的精力始终有限, 她虽然年轻,精力旺盛,但也不是绝不会倒下的人。
她只好躲进崖壁上的山洞里。
这山洞她和她师父以前采药的时候来过, 山洞的洞口狭小,里面空间却大, 那些追兵武功平平, 想要进得山洞都困难, 更何况要进洞把乔泠鸢抓住了。
乔泠鸢在山间蹿了两日, 逮了几个落单的追兵, 也摸清了些情况。
此处有西北联军四万,领兵的是鞑靼族的新贵,名叫塔弩, 年约三十, 他们原本镇守在燕西关,但因有人发现了这条小路, 塔弩便领十三万中的四万军来了此处。
他们藏在此地还不足三日,当下正在等燕西关那边的消息。
只要消息一到,他们便前后夹击, 来个瓮中捉鳖, 将长宁军全歼, 一举拿下赣州和曦城,一路长驱直入, 杀入大梁腹地。
乔泠鸢闪进山洞,才发现这山洞有了新客。
新客长而柔软的身体盘成一团, 在见到乔泠鸢飞进来的时候,脑袋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张了张血盆大口。
乔泠鸢落在地上, 见是条巨蟒。
巨蟒大约没见过她这样飞檐走壁的姑娘,一双红瞳端端地注视着她,绯红的蛇信伸出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那声音叫得乔泠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和巨蟒对视半晌,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走?”
巨蟒歪了歪三角脑袋,明显没听明白,下一刻,它猛地张口,以极快的速度朝乔泠鸢咬来,乔泠鸢身形微微一侧,躲开了她的血盆大嘴,手腕轻轻一翻,就拍在了巨蟒的脑袋上。
这一掌,她使了七成功力。
巨蟒被她拍得脑袋犯晕,软长的身体“碰”地一声砸到地上,溅起老高的尘土,它嘴里溢出不少血来,趴在地上抽搐了半天。
乔泠鸢坐到山洞里的石板上,说:“是你先动手的。”
巨蟒:“……”
“你别死在这儿,我嫌臭,自己滚吧。”她说。
巨蟒的身板又狠狠地抽动了下,似乎在积攒力气,好一会儿过去后,他缓缓朝山洞口爬去,留给乔泠鸢一个受尽委屈的难看背影。
乔泠鸢听到山洞外传来“啊——有蟒蛇”的惨叫声,是追着她想进山洞的追兵又被巨蟒吓了回去,乔泠鸢听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乔泠鸢着实是困,却不敢睡,只能在山洞里干熬着,身边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实在是难熬,她琢磨了下大致的情况。
距离曦城最近的援军在鄚州,从鄚州到赣州,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乔泠鸢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摸不准自己还得在这里逗留几天,她秉着力所能及的原则,打算直到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找机会逃走。
她想,她应该还不至于被困死在这里。
正庸十七年六月,永宁军十万军与辽州五万军攻入西北十八部落,战时三日,大败,燕西关失守,闻填率残军退守曦城。
正庸十七年七月,鄚州六万军攻入赣州深山老林,灭西北联军四万,后与八万曦城军前后围攻燕西关,未成,折往曦城,战事暂时告休。
七月下旬,天气又闷又热。
乔泠鸢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男装,翻身踏上了马。
她已入西北地界三日,三日前,她还被困在崖壁上的山洞里,她在山洞里熬了三天,等到了鄚州军,她趁两军交战之际暗自离开,前往西北。
她如今所在之地是穆塔族。
入西北的第一日,乔泠鸢买了一张西北十八部落的地域分布图,从分布图上看,十八部落所占地域最广的是鞑靼族,鞑靼族所在的位置处于整个西北的中心,其余部落围绕在十八部落的四面八方,而鞑靼族的王都皓都临山靠水,易守难攻。
巫族在皓都的西北方向,是十八部落中人数最少、占地面积也最小的部落。
它依附鞑靼族生存,每年都会像鞑靼族进贡,或美人、或银钱、或奇珍异宝,而鞑靼族则会保护它不被其他部落吞噬。
乔泠鸢算了下路程,她骑马到巫族,至少还需要两日。
她快马加鞭赶了一日路程,待天色入了夜,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休息,这客栈地处城镇往来要道,来此处夜宿的人不少,大堂里男女老少坐了不少人。
掌柜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见进来一个俊俏的小哥,不免多看了几眼,不止他,其余人也都忍不住朝乔泠鸢瞧。
西北风沙大,日光灼人,甭管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大多都被晒得皮肤干燥发黑,极少见到乔泠鸢这种白嫩的人。
何况她作男子打扮,在他们看来,还是个公子。
乔泠鸢无视他人的目光,付钱,要客房。
掌柜收了银子,好奇地问:“公子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外地来的?”
乔泠鸢抬眼,一双凤眸冰冷刺骨,盯得掌柜的心尖猛地一颤,顿时不敢再多问,忙找了银子递给乔泠鸢,还小心翼翼地赔礼道:“得罪了,勿怪,勿怪!”
乔泠鸢没理会他,转身上了木质楼梯。
她踏上第三个台阶的时候,忽听大堂里有人道:“你们听说没有?鞑靼老王的私生子已经回了皓都,老王承认了他的身份,赐了他府宅和美人,也准许他参政了。”
“这事是件大事,鞑靼王族专程就此事发了告示,现在不止十八部落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话说,这鞑靼老王对这位私生子倒是重视。”
“再重视又如何?始终是贱人生的,而且在王族毫无根基,若不依附大王子,迟早会被大王子铲除,成不了气候。”
赫连云……
这名字在乔泠鸢的脑海里闪过,让她不由地想到从汴京逃回西北的程昀,她凝了凝眉,抬步上了楼。
她在客房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很大的动静,有人大喊“杀人了,救命”,乔泠鸢在半梦半醒间睁了睁眼睛,复又重新闭上,翻个身继续睡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她起身下楼,掌柜的已经坐在大堂里,旁边坐着个挽了妇人发髻的女人,那女人哭哭啼啼的,一副悲惨难过的样子,乔泠鸢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听出,昨晚被杀的就是她的丈夫。
如果她没记错,昨晚说赫连云始终是贱人生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还挺巧的,乔泠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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鄚州军领军将领叫吴越,年纪比傅轮大了一轮,以前得过裕荣太子的恩惠,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从未传进当今皇上的耳朵里。
吴越对傅轮格外敬重,是以当收到傅轮的信,请他秘密帮他寻找昭王妃的时候,吴越便格外地上心,甚至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在赣州到西北的山间路上仔细寻找。
然而,他的亲卫们找了三日,除了找到一块被树枝勾坏的破布,连王妃的头发都没有见到一根,吴越自觉愧对傅轮,到曦城见傅轮的时候,满目惭愧,极为没脸。
“老臣有负殿下所托,老臣有愧。”吴越半跪在地上,朝傅轮歉然行礼。
傅轮亲手扶了他起身,他脑袋现在贼大。
他本以为,鄚州军攻入赣州山林后乔泠鸢会随鄚州军一起来曦城,没想到吴越根本没找到乔泠鸢,他连乔泠鸢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文山知道他的担心,道:“殿下,王妃做事有自己的打算,她既然决定去巫族,想必定然是趁两军交战的时候继续往巫族去了。”
“奴才以为,文山说得有理。”文石道。
无论乔泠鸢是不是去了巫族,傅轮都不放心,他吩咐道:“让北一带影卫暗中追过去,若王妃真的去了巫族,势必保王妃无恙。”
北一主管影卫,是傅轮身边武功最深的。
傅轮如今动不得武,身边离不得人保护。
文石道:“殿下,不若奴才领人去找王妃,让北一留下来?”
“西北危险,你也不比北一深知江湖险恶,让北一去。”傅轮揉了揉眉心,若不是战事还未结束,他一定会自己带人去找她。
傅轮烦躁非常。
他不知道乔泠鸢对涅槃的解药那么执着,他身上的这毒,解不解又有什么关系?
文石不敢再多说,应声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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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地处连绵不绝的大山里,这里一年四季天气阴凉,盛产毒物,各家各户的房屋大多比较分散,只有族长与一小部分巫族人集中住在山脚稍显平缓的地方。
乔泠鸢几番打听,才找到老毒手以前住的地方。
那老东西没有搭建房屋,就住在山洞里,那山洞是天然行成的,里面倒是宽敞,只是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明显已经有人来这里找过东西。
乔泠鸢把能翻的不能翻的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任何和涅槃有关的东西。
她来之前对这里其实并未抱什么期望,所以当什么都没有找到的时候,她也并不失望,
她早就有了打算,倘若在老毒手的老巢里找不到她想要的配方,她就去皓都,程昀既然替十八部落做事,逃出大梁后,就定然会去十八部落权力的中心。
希望他手里真的有小毒手。
北一带着影卫乔装成商人,一路从曦城走小路出了大梁地界,又几番周折追到巫族,找到了老毒手的老巢,却扑了个空。
他唯一庆幸的是,据他多番打听到的消息,他总算能确定乔泠鸢还活着,而且几日前刚从巫族离开,就是不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北一即刻派人赶回曦城,将这个消息告知傅轮。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八月。
燕西关和曦城彼此试探性地打了几场小战,双方各有伤亡,谁也没能占到谁的便宜,如今无论是西北还是大梁,随处都可听见谈论战事的声音。
皓都临街的小茶馆里,喝茶的将蒲扇扇得飞起。
“听说我们天狼军在意图伏击大梁军的时候,反被大梁军围剿,死了四万人,那血流得满山遍野,那些山林里饿了不知道多久的野兽成群结队去啃食尸体,场面血腥得看一眼就能做一整年的噩梦,我只要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心颤。”
“打仗本就是这样,血腥、残酷。”
“以前燕西关由大梁的昭王领军的时候,昭王大开城门,允许互市,派人日夜维护边境安定,边境的百姓还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可这太平时日终究有期限,昭王病重,回了汴京,还不足两年,这仗就打起来了!”说话的那人长叹了口气,“苦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那些当权的人,可没见几人真的挥动刀剑上阵杀敌。”
“哎哟,这话你可别乱说,小心犯了某些人的忌讳,要倒大霉的。”
那人闻言,有些悻悻,到底还是闭了嘴,然而,不过半晌,他又换了话题,说起另一件事情来,“二王子,你们知道否?”
“听说了,是个人物,据说燕西关的布防图就是他拿到的。”
“他在大梁潜伏那么多年,就为了这场战事的胜利,我军欲破燕西关,多年无果,此次他立下大功回来,难怪王会那么看重他。”
茶馆的一角,乔泠鸢将茶盅轻轻搁到桌面上,放下几枚铜钱,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几日,她听了不少传言,很多都与二王子赫连云有关,有称赞他俊朗不凡的,有说他卧薪尝胆、绝非池中之物的,还有小声地议论他出生低贱、血脉不纯的。
有关赫连云的事,在皓都传得满天飞。
半真半假,真假掺杂,根本分不清到底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
转眼入了夜。
西北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夜里凉,到了深夜,乔泠鸢换上一身黑衣,把自己裹成一只黑乌鸦,从小小的土房客栈里飞了出去。
她早摸清了赫连云的府邸所在位置,一路飞檐走壁过去,像暗夜里的一只蝙蝠,身姿轻盈,动作飞快,几个起落就到了府邸附近。
鞑靼老王一共九个儿子,有一个曾被傅轮在战场上削了脑袋,还有一个在几日前突然暴毙了,有两个年纪还小,还不满十四,此番一除,还剩五个成年的活的王子。
这五个在争夺王位上都有一定的竞争力。
很多人不看好赫连云,认为他没背景、没靠山、还血脉不正,但乔泠鸢却另有想法,如果赫连云真的是程昀,他只怕是几个王子中,手段最厉害的。
其他几个,恐怕得联手拍马才能稍稍与他比肩。
赫连云的府邸与鞑靼族的王宫相距不远,也不知这人是真的武功高深莫测以至于谁也难近其身,还是认为皓都很安全。
总之,他府邸的守卫并不森严。
西北天气干燥,夜深露不重,赫连云的府邸亮着些微灯火,尤属书房的灯火最亮,乔泠鸢幽魂似的飘到书房墙外,在黑暗中将耳朵贴在书房的墙上。
她听了好一会儿,却只听到很轻的脚步声。
夜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书桌上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赫连云将燕西关来的信放在烛火上点燃,扔进旁边的铁桶里。
曦城守军十六万,有战斗力的足有十五万,领军的赫连峰以九万军对十五万,而指挥那十五万军的还是傅轮,赫连峰压力极大。
他握着西北最大的兵权,若能守住燕西关,拿下曦城,灭曦城守军,这整个西北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反之,若他守不住,就会失了鞑靼老王的心。
燃烧的信纸中写到,赫连峰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生怕守不住燕西关,又担心老王过于偏宠他,他身在权力的中心,只怕会逐渐壮大自己的势力。
赫连峰担心他威胁到他王位的继承。
赫连云嘴角勾起冰冷的嘲讽。
赫连峰那么怕他,若皓都有风云之变,他定会焦灼不已,即刻启程,赶回皓都,他沉声道:“吩咐下去,可以行动了。”
屋里有人鬼影似的飘了出去。
须臾后,有人踩着匆忙的脚步赶到书房门口,朝赫连云躬身行礼道:“禀二王子,姑娘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赫连云当即出了书房。
他前脚刚走,乔泠鸢后脚就摸进了他的书房里,赫连云的书房很大,里面陈列的书却不多,乔泠鸢翻翻找找,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摸出了书房。
这夜里,哪里热闹她往哪里凑。
乔泠鸢估摸着,那个丫鬟口中的姑娘十有八九就是小毒手,她一路摸到屋顶,听到屋里的人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乔泠鸢的眉头打了一个死结,她可不想让那个姑娘死。
她想揭开一片瓦,瞧瞧到底什么情况,可一想到赫连云那不知深浅的武功,她又只好作罢,她听到丫鬟急匆匆地说:“二王子,药来了。”
紧接着便是那个姑娘喝药的声音。
屋内,赫连云将药碗搁到桌上,他捏住那个姑娘的下巴,“你得活着,知道吗?只有活着,才能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她已经来了,就在这皓都城里。”
那姑娘的嘴角还残留着汤药的残汁,她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望着赫连云。
“你何时让我见她?”她问。
“总有让你们相见的时候,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你得熬住了,等她来,见到你,她一定会很高兴,你也会很高兴的,不是吗?”赫连云笑。
乔泠鸢的眉头打结。
她是谁?
这小毒手还有牵挂的人?
若这人落到她的手里,她就能牵制小毒手,让她乖乖交出解药的配方,就算她没有解药,能给她毒药的配方,这皓都,就算她没有白来。
乔泠鸢耐心等着他们说出那个“她”到底是谁,可等了老半天也没有等到。
房顶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猫,忽然“喵”地叫了一声。
屋里的赫连云眼睛倏地一眯。
与此同时,数名黑衣守卫朝房顶跃去,乔泠鸢袖间甩出一把细针,娇小的身影爆退而去,程昀紧追而上,一掌拍向乔泠鸢的后背。
乔泠鸢反身,拈花掌被她运用到极致,猛地迎上赫连云的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