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替身将军154
南陵天暖,六月初,便已是盛夏时节,芙蕖摇曳,蝉鸣阵阵,风里的热意让人坐立难安。
一下早朝,君屹并未如往日那般去御书房处理奏折,他出宫去了会仙楼。
巳时正刻,此时距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会仙楼里已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主事的先生在大堂站着,一见君屹踏步进来,忙上前去迎接,“主子,那位已经在顶层等您了。”
君屹点头,不甚在意,“先前知会你们的事可都办妥了?”
“主子放心,属下已听您差遣将北安最有名的庖人请来了,地道餐食的制作要领已全部整理在册,等候您检阅。”
话音未落,主事先生便将一烫金琉花折子递了出去。
君屹拿在手里翻看两眼,眼里流淌出满意之色,“做的不错,待会自己下去领赏。”
信步往顶层阁楼走着,君屹看着手里的折子,不禁幻想起日后将司丝带来这里用膳的场景。
她是他的皇后,自是不能隔三差五往北安跑,离家久了难免思乡,有了这些口味地道正宗的吃食,应是能极大的帮她缓解思乡之情。
折子君屹翻得很仔细,平日里批阅奏折一目十行的他,如今一字一句仔细品读,及至到了阁楼门口,他连叙录都还未看完。
阁楼雅间的房门就在眼前,将折子收好,君屹也收了笑,面容冷峻,与朝堂之上高深莫测的帝王一般无二。
房门推开,里面人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不是旁人,正是早前放弃公主身份,被他责令离京再不得归的君长霓。
今春时节,君长霓秘密离京,一经出城便与怀让离开了南陵国境,二人先是在北安各地游历一番,之后定居在了天山脚下,距今已有近三个月。
君屹之所以知道这些,并非是他还关注着君长霓的近况,而是她写给司丝的信被他截获了。
自从司丝醒来,所有送到她面前的东西,无论是衣食,还是书信,皆经过他的手。
君屹自知他这般做法太过令人窒息,他没有顾念司丝的隐私,没有给她应有的尊重,可那时她对他的厌恨太明显的,他担不起失去她的风险,如此才不得不防备。
可最后,他仍是棋差一招,让她逃了。
许是先前听到了君屹的脚步声,房门推开的那刻,君长霓与怀让一同转过了身,二人旁边桌上,摆放着一顶遮挡面容的幂篱。
君屹视线与君长霓相撞,近半年未见,君长霓变化并不大,她依旧是那般娇俏,与司丝极为相似的脸上,氤氲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防备疏离又带着些紧张急迫。
君屹只看了君长霓一眼就错开视线,看向了怀让,按道理说她与司丝容貌肖似,他思念司丝甚久,如今一见她,该是心脏狂跳,心境产生波动才是。
可他却并未有这样的反应。
君长霓是君长霓,司丝是司丝,他分得很清楚。
犹记得当初在北安,见到扮成司岑的司丝,他曾有过片刻恍惚,却也不过一瞬就清醒了过来,自那以后他便再未将她们弄混过。
从前君长霓被他囚禁之时,她曾冷声质问过他,若他真的那么爱她、非她不可,他为何会去找替身?
当时他只觉得她强词夺理、不可理喻,如今回想,竟是觉得这话很是有些道理,他会因着得不到司丝,退而求其次去找她的替代品吗?
不会。
在他心中,司丝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他不会将属于她的任何感情,或喜爱、或思念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他只要她。
“陛下万安。”
房门闭紧,君屹在主位上落座,君长霓与怀让向他行了跪拜礼。
君屹垂眸睨着跪在他面前的二人,表情冷淡,并未让二人起身。
曾经,他在这雅间门外撞破了这二人的感情,那一刻的记忆仍旧清晰,如今再见他们,那时的心情感受早已不复存在,心如止水,掀不起任何涟漪。
若真要深究,大抵只有后悔。
后悔因着太过痴迷于君长霓而伤了十九。
许久之后,君屹允了他们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怀让将君长霓搀扶起来,二人举止亲密,冷声发问:“你二人如何回来了?”
说是踏入京城一步便斩立决,可那到底不过是一句空话,有司丝护着,他如何敢真的伤害他们。
君长霓并未解释,默了默,直奔主题,“皇兄,你放过她吧。”
君长霓算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了解君屹的人,加之她有与司丝类似的经历,因而面对如今形势,她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君屹会做什么。
她与怀让自定居在天山脚下后就过上了不问世事的日子,上个月他们成亲,出山采买婚礼所用物品时,偶然听说了北地的战事,司岑的威名传入了他二人耳中。
便是自那之后,君长霓才知道司丝逃离了南陵,已经不在君屹身边了。
君长霓深知君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离宫前,他抱着司丝疯魔失神的模样历历在目。
他对司丝动了真感情,因此此番司丝逃离,他断不会地轻易放手,这两个月无声无息,只能说明他在谋划着什么。
自知晓司丝去了北地,君长霓便给她寄了信,提醒她一定要小心注意,以防遭遇暗算,她知道司丝不想回到南陵,不想再与君屹纠缠。
这点司丝自是也想到了,一直小心提防着,可君长霓收到回信后却仍不放心,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冒险来一趟南陵,劝说君屹莫要再行错事,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君长霓仍旧称呼君屹为兄长,其目的无外乎是想借着往日的情谊劝说他,可这称呼在君屹听来却是半点作用也无。
兄妹?
他从未想过要与她做兄妹,从前不想,如今他与司丝在一起了,他更是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就像那耻辱柱上的钉子,本身没什么错,可在外力加持下造成了无法泯灭的伤。
“许久未见,你见朕第一句话便是让朕放弃朕的皇后,清漪,你莫不是在天山冷风吹多了,脑子冻坏了吧?”
君长霓何曾听过君屹这般冷嘲热讽的话,帝王的压迫感倾轧而来,她颤了下,越发紧张。
可她并未忘记今日的来意,见到君屹之前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甚至想过她与怀让会就此搭上性命。
然她与怀让都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做不到见死不救。
怀让察觉到了君长霓的紧绷,沉默着,迈步上前,却又在下一瞬被君长霓拉了回来。
君长霓没有给怀让开口的机会,以他与君屹之前的关系,若由他来说接下来的话,只会激怒君屹。
她制止了怀让,鼓足勇气迎上君屹满是戏谑的目光,“皇兄,今日我来只有一件事,我……”
“若还是要朕放手的话,那便不必说了。”
君屹并没有给君长霓把话说完的机会,霍然起身,若非今日要来取那菜谱,他根本不会同意见她。
君屹毫不收敛自己的不耐,面色森寒,看着君长霓的眼神里充斥着面对陌生人纠缠时的嫌恶和烦躁。
见状,君长霓瞳孔微怔,唇瓣发白,她自知她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特权,往日亲情烟消云散,她心里一阵涩疼,可还是张开双臂拦住了将要离去君屹。
她快步挡在门口,在他森冷的注视下,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意,急声道:“这段感情并非是你一个人的事,阿姐她亦有选择的权利,你为何总这般固执!”
君屹方才的回答已经证实了君长霓的猜想,也是到了此刻,君长霓才知道从前的他在她面前有多克制。
戾气翻滚的双眸如淬了毒的冷刃,紧张之下,她脑中空空如也,攥紧双拳竭力镇定好一会,才总算找回了些先前的思绪。
她声音低缓了些,“强逼来的感情不会幸福,你若是真的爱她,真的想要她过得幸福,你就放手吧,把自由还给她。”
君屹冷笑一声。
听听!
她叫他‘皇兄’,却不肯叫司丝一声皇嫂,阿姐阿姐……从始至终她都不肯承认他与司丝之间的关系。
他们已经成亲了,除却南陵北安,周边列国也早知晓了此事,世人皆知她司丝是他君屹的妻,他凭什么放手!
司丝最爱的人是他!
便是死而复生,她也不忘了他,不忍心对他下杀手。
那日她逃离出宫,故意激怒他,动用了暗器,他原以为她会杀了他,倒地那刻痛意深入骨髓,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可她没有,她只是弄晕了他,趁机逃了出去。
那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她并非只有司丝一个身份,只要她想,她并非做不到洗脱杀他的嫌疑。
可他活了下来,这便证明她并未想过要杀他,又或者她对他心软了,这是她给他的机会!
这样的她,心里怎么可能有别人的存在,她爱了他两世,这感情就和她的呼吸一样,是赖以生存的本能。
她如今逃离,不过是心里存着恨意,暂时无法面对他。
他给她喘息的时间。
她父亲受了伤,她想去北地、去沙场,他放她去,那是她的国她的家,她有她的抱负理想,他尊重她,可最后她必须回到他身边!
“皇兄——”
“够了!”
君长霓想说什么君屹一清二楚,他不想再听她说这些废话,片刻都不想浪费,他今日就不该来见她。
他将君长霓推开,同时掌心运气,掌风将想要拦住他的怀让击退。
君屹内功强劲,只用了五成不到的功力,便使得怀让整个人飞撞向了后面的博古架,架子上的瓷器噼里啪啦跌落在地,连着怀让口中喷出的鲜血,一室混乱。
君长霓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查看怀让的状况。
待被怀让告知了无大碍之后,她跌跌撞撞追上君屹的脚步,哭喊:“皇兄!清漪求你,莫要再做错事了!你就放过阿姐吧,她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君屹却是一步未停,面容冷冽,好似没听见身后之人在说什么。
错?
何为错?
从前他喜欢君长霓,为了她,他不顾二人身份,这病态的感情是错的,他承认。
而今他深爱司丝,他们之间没有世俗的枷锁,他们相守那么多年,她一直为他付出,注视着他,等待他,她爱他,她已经嫁给他了,她该是他的!
他知道秦惊秋此刻就在她身边,仅仅是生离,他怎能放任她和别人朝朝暮暮、相依相伴?!
他不是秦惊秋,没他那么伟大,他绝不允许她弃了他和旁人在一起,秦惊秋他不是愿意成全她与旁人么,那这次他便去死好了。
从前他曾极为不齿萧玄景为了得到司岑做的那些事,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连弱势妇孺也不放过。
如今他倒是感同身受全然理解了,他也用了那些腌臜手段,他要秦惊秋死在战场上,死在敌军手下,死无全尸!
什么对与错,他不在意,他早就抛去了良知,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他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
他给了她那么久的自由,在思念嫉妒中苦苦煎熬,一次也没去打扰她,算算日子,北地战事接近尾声,秦惊秋就快死了,他也是时候动身去北地接她了。
阔步踏出会仙楼,夏日的阳光尤其耀眼,君屹想象着他再度见到司丝场景,想象着他们的以后……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这一天不会远了,只等他安插在她身边的人传来秦惊秋的死讯,他便再也不用担心她会被旁人抢走。
可他等来的却并非铲除了秦惊秋的捷报,而是司丝战死的消息。
始于隆冬,终于盛夏,她终于彻底逃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