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替身将军109
从别院出来,君屹并未回王府军营,他屏退众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逛,宛若游魂。
月上中天,风里夹杂着些许凉意,算算时间,这会替嫁的消息应该已经被十六传到了十一那。
君屹做下这个决定确实有赌气的成分,他见不得君长霓一心偏袒十九,嫉恨当头,便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这其中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可如今冷静下来,他却也并未派人将消息撤回来。
原因……大抵是因为疲倦,他受够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况,迫不及待想要寻一份清净,本能地想暂时忘却一切,逃离那个烂泥潭。
君屹茫然无绪往前走着,他看不见来往行人,看不见满世繁华,也忘记了四下危险,再回神,他竟已来到了城北宝明寺。
红墙黑瓦,古树茂盛,澄明月光下,草木发出不连贯的‘沙沙’声。
寺门大敞,两盏青灯高悬于门侧,风吹摇晃,暗光跳跃,少了白日里的鼎沸人声,多了分阴森。
君屹驻足在佛寺门前,目光幽沉,便是在这里,她们之间有了交集。
君屹至今仍想不明白君长霓为何那般在意十九,以往救她护她的暗卫不在少数,为她身死的也大有人在,他从未见她对他们之中的谁这般上心,只有十九,只有她!
她们之间必定有事瞒着他,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被在意,像个外人。
除此之外,他另又想到了一事——今日见到他之前,君长霓究竟因何喜悦?
君长霓算是君屹看着长大的,她是开心是悲伤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上一次见面她还恨不得杀了他,而今却已经能安静坐在他面前,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莫非……怀让还活着?
除了这一点,君屹想不出其他可能,君长霓对怀让的感情他看在眼里,为了怀让她甘愿与他翻脸,若非怀让还活着,她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可若怀让还活着,是谁帮了他?
究竟是谁在跟他作对,又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能瞒过他的耳目,君贺?还是……那人?
烦躁总也挥散不去,君屹紧紧闭了闭眼,正待他转身将要离去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苍老的唤声。
“施主且慢。”
君屹回过头看清来人,是宝明寺的主持——明慧和尚。
年逾七十的老和尚蓄着过胸白胡,长眉慧目,身前佛珠圆润繁多。
君屹驻足,和尚缓步上前,施了佛礼,“施主深夜造访久未离去,想来是心中有惑,既至寒寺,何不见见佛祖?诚心求祷,或许可解施主心焦。”
君屹回了礼,并未应答,只道:“主持见到本王似乎并不意外。”
他对外仍旧是痴儿的形象,而今如常人般站在这,这老和尚竟无半分惊奇。
和尚笑道:“真真假假,皆为虚妄,施主请。”
这宝明寺有护国寺的美称,相传极为灵验,君屹不信神佛,却也因着心中敬重应承了下来,“有劳主持带路。”
这宝明寺虽极具盛名、香火鼎盛,可内里实际并不大,由着老和尚带路,不一会便进了正殿。
正殿供奉着金身佛像,佛前长明灯常燃不灭,金光熠熠,佛像两侧仍有几名坐禅诵经的老僧,面容慈悲,梵音悠扬。
接过老和尚递来的烟香,待君屹将其敬献于佛前香炉,老和尚已经取来了朱红签筒。
签筒交予君屹手上,老和尚道:“摒除杂念,凭心取之。”
签筒摇晃,签杆相撞的脆响响彻大殿。
及至取到签文,老和尚久不见波澜的慈善面庞上竟漾起了悲悯。
见此一幕,本将这视作杂耍的君屹破天荒紧张起来,“此签何意?”
“此乃下下签。”
“下下签……”
君屹心口一跳,蹙眉,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还请主持解签。”
老和尚念着签文,“鼑沸起风波,孤舟要渡河,巧中藏却拙,人事转嗟跎。”
言罢,将签文转交于君屹手中,君屹目光快速扫过,大概明白了签文大意,心绪不断下坠。
可他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是自己错了。
“此签何意还请主持明言。”
老和尚摇头叹息,“施主求的可是姻缘?”
君屹瞳孔一缩,竟如此灵验?
“是。”他艰涩道,内心极不愿承认。
“那便没错了。”
老和尚朝佛像施礼,礼毕看向君屹,“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然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眼前之事还望施主三思而后行,是天堂是地狱,仅在一念之间。”
君屹呼吸一窒,眼前之事……可是清漪和亲之事?
他的意思是此番和亲若不能妥善解决,此事恐会生变?
趋利避害,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躲过一世,如何才能躲过一世?
莫非是要替嫁那人代替清漪消失在这世上!
可替嫁那人是谁?
是……十九!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君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哑然失声,面色惨白,当即便冲出了佛殿。
君屹不允许此番和亲出任何差错,事关君长霓的安危,若要彻底避过世人耳目,替嫁那人必须死!
可既要替嫁那人去死,那人便绝不可以是十九!
他答应她不会伤她性命,他答应她了的!
狂奔在夜色之中,冷风吹得眼角发干发涩,君屹心神大乱,他分不清是为了君长霓还是为了十九,速度越来越快。
君屹匆忙赶回了王府,见到十一的那一刻,他气息尚且不匀,眼眸锋锐,话音更是紧绷非常。
“替嫁一事可知会十九了!?”
十一何曾见过君屹这番模样,愣怔间忽而听见问话,慌忙道:“属下方才手上有要务正在处理,还,还没来得及……”
“甚好!”
君屹大喜,打断了十一的解释,“无需再去她那,此事仍按原计划进行!另外,刺杀西境太子一事改派另一人前往,替嫁那人只需坐上轿辇,出城后即刻剿杀!”
竟要杀了那人。
十一大惊,回神后忙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又询问嘱托几句,事情都安排妥当,君屹高悬的心慢慢落下,挥挥手,“行了,下去吧。”
十一趁着夜色悄然离去,连夜安排部署,可未等天亮,君屹的命令又改了。
这一次,替嫁的人又换成了十九。
十一狠搓眼睛看了好多遍,冷汗直流,可密令上除了明晃晃的‘十九’二字,剩下的便只有冰冷的杀令,以及他拿在手里的生死令。
生死令一出,除非完成任务,接令者必死,而君屹要他做的是……毁去十九容貌,将她丢下山崖,未造成君长霓坠崖遇袭坠亡的假象。
十一脑袋里嗡嗡作响,仅仅不到两个时辰,事情为何变成了这样?!
……
和亲之日定在八月十五西境八月节,此为西境全族庆贺丰收、敬祷来年风调雨顺的重要节日,西境地处高原,中原庆贺最为隆重的年节时早已冰封,八月节便是西境的年节。
而在南陵,这一日却被称为月夕节,举家团圆,望月赏菊,西境将君长霓离京的日子定在这天,不可谓不意味深远,杀人诛心。
月夕节往前数三天,是南陵难得的嫁娶吉日。
天方蒙蒙亮,街上鞭炮声便响了起来,京城多簪缨世家,喜事操办起来声势浩荡,热闹盛景比之那年节时不遑多让。
司丝早早被鞭炮声吵醒,她这几日睡得都不怎么安稳,昨夜更甚,而今被吵醒她只觉头昏脑涨,眼皮沉重。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顺势翻身翻滚,想要隔绝外面的喧闹,却不想竟滚到了一宽厚温热的怀抱之中。
司丝一惊,待确定身边确实有人之后,睡意登时去了大半。
她拉下被子,看到了君屹堪称绝色的面容,他正目光专注看着她。
司丝脸上霎时露出欣喜,“殿下?”
替嫁计划一改,第二日晌午十一便将消息递到了司丝那,十一来去匆匆,对上司丝略显涣散呆滞的眸子,想到那冰冷的杀令,竟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落荒而逃。
他总觉得十九好似知道了什么。
也是自那日起,君屹开始忙碌了起来,早先不论忙到多晚都会回府的他,接连几日未再踏进府门,直至此刻,两人已经五日未见了。
君屹听到司丝的唤声,亦没有错过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他‘嗯’了声算作回应,长臂一伸将她严丝合缝拢入怀中。
分别数日再一次将她抱在怀里,君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终于圆满了,血液流淌的速度都在加快,他抱紧她埋头在她颈间,深嗅着她身上的馨香,“身子不爽利?”
君屹早便醒了,准确来说他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自一上榻,他便出神凝视着她的睡颜,脑海中走马观花全是他们相识以来的过往。
从前并未觉得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如今仔细回想,他们竟已相识了那么久,他渐渐手握实权,而她也从饥瘦逃亡的女童长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娉婷少女。
她是为数不多在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留下痕迹的人。
只是再特殊,也终有一别。
司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殿下何时回来的?”
“昨儿半夜,你可是哪不舒服,昨夜睡着也见你皱着眉,哼唧个不停,可是旧伤又疼了?”
说着,君屹便要解她衣裳查看,司丝羞红了脸,忙按住他摇头,“属下身子无碍,旧伤早便好了!”
君屹不听,他怀里这人惯爱嘴硬强忍,搪塞欺瞒他的话五花八门。
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入衣襟,在她旧伤疤痕处游移摩挲。
司丝被他掌心的薄茧带起战栗,羞得不行,缩着身子闪躲,“真的!殿下,属下没有不舒服,约莫是最近太闲了,不太习惯,过些日子忙碌起来就好了!”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辛酸,君屹回想起了她半生的辛劳,这样的她本该下半生美满无虞,可却因着他再也没来将来。
君屹心中蓦地涌起一抹涩意,半晌才压下憋闷,收回手,复又抱紧她,故作轻松道:“多日未见,你可想我了?”
低哑疲惫的嗓音落在耳畔,带着些不易让人察觉的依赖亲近,司丝慢慢在他怀里放松下来,柔声道:“想了。”
君屹对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唔’了声,面上无意识露出欣喜满足。
温香软玉在怀,没一会他便起了坏心,抱紧她翻转过来,视线在她眼眸唇瓣之间暧昧流连,“有多想?”
司丝看到了他眸中明晃晃的暗示,脸颊发烫撇开眼,却不想他竟快速翻身压向了她。
他急切又热烈地吻着,像是在宣泄思念,又像是在勉力证明些什么。
待吻毕,司丝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君屹将她往上抱了抱,埋头在她胸腹间,听着她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心里纷乱复杂的情绪,叫嚣的哀痛一刻不停嗜咬着他。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到了一阵咕噜声,略微一怔,抬头便望见了司丝红透了的脸。
“饿了?”
司丝咬了咬唇。
君屹轻笑,“那便起来吧,我命人备好了朝食,早些吃完带你出去逛逛,也省得你闲得发慌。”
说着,他翻身下榻,抢先司丝一步拿过她的外衫,在她疑惑目光的注视下,冲她伸出手,“过来,爷今日也侍候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