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偏执暴君的小太后》/小舟遥遥
——晋江文学城首发
【1】
立夏傍晚,长安。
橘红色夕阳漏过朱雀大街两侧的槐叶,影影绰绰笼着街边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以及树下遮阴的主仆俩。
“娘子莫急。”
丫鬟玉簪手持一柄薄纱菱扇,替自家娘子扇风:“马车应当很快便能修好,咱们定能在宵禁前赶回府里。”
头戴帷帽的年轻少女歪了歪脑袋,语气悠哉,半点不急:“若真修不成,把车靷解了,我骑马回去也成。”
“娘子今日着裙衫,骑马多有不便。”
玉簪说着,又看向那雾白轻纱后朦朦胧胧的姣美轮廓:“往年四月都没这么热,今年也不知怎的热成这样。也是您孝心可鉴,愿意顶着这般暑热去慈恩寺为太后娘娘祈福,咱府中其他娘子可没这份心。”
“姑母一向最疼我,现下她身体抱恙,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帷帽间少女的嗓音清娇如莺,语气透着一丝淡淡怅然:“只求她能好转。”
玉簪自小跟在娘子身边伺候,也清楚娘子对太后娘娘的敬爱。
云家子嗣繁茂,老家主云丞相共育七子七女,长女即为当今太后,入宫四十余载。
其余七子六女在宫外成家,生儿育女,府上嫡出庶出的郎君娘子如石榴籽似的扎堆。
而众多小辈里,太后最疼爱的正是自家娘子——
云七爷的小女儿,十六娘云绾。
“娘子别忧心,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痊愈康健。”
云绾叹道:“但愿如此。”
这时,修车的家仆擦着汗走来,面露苦色:“娘子,车轴断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好。前头安善坊有家车马行,不然奴才去赁辆马车,先送您回府上?”
云绾微怔,看了眼路边的马车,又看了看天边绯紫暮色,眉头稍皱,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好应着:“那你去赁车,我在这等候。”
家仆垂首:“是。”
傍晚的长安散去几分白日的尘嚣,贩夫走卒,赶车骑驴,出城归家,四四方方的坊市里升起袅袅炊烟,暮鼓声声作响,树间蝉鸣交织着巷间犬吠,时不时还传来两下妇人唤童声。
云绾站在槐树下,看着这份属于长安城的烟火气,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这种感觉可比拘在宅院里自在多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副安逸平和的景象。
“避让,速速避让——”
云绾蹙眉,回首朝街边看去。
只见一队玄色骑装的人马在暮色里奔袭而来,马蹄飞奔,那些黑影犹如疾风闪电,来势汹汹。
便是离道路还有些距离,云绾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撞到。
道路中间的小贩们则没那么好的运气,既要顾着牛羊板车,还得顾着箩筐货物,压根来不及躲闪。
“哎哟,我的菜——”
“我刚买的糕饼啊,全洒了。”
“羊,我的羊跑了!”
“这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坊间纵马。”
一时间,人仰货翻,哭天喊地
云绾忍不住蹙眉,略略踮脚,试图辨认那些人的穿戴:“哪个衙门的如此狂妄……”
回头她非得与姑母说一声。
这会儿天色较暗,隔着段距离也看不清,她索性撩起帷帽轻纱,倒瞧了几分真切——
只见那一行七八个人,皆着玄衣,腰佩长刀,衣饰并不属于长安各部,反倒有些西域风格。
其间一道挺拔身影格外醒目,同样是玄衣,他的衣饰更为精美,腰间未佩刀,金银错的蹀躞带上系着匕首和一块青碧兽纹玉佩。
显然,他是这队人马的头领。
云绾的目光定定落在这“恶人头领”身上,可惜马匹奔策太快,卷起的尘烟里,她只瞥见一抹轮廓冷峻的侧脸。
就在她沮丧没看清恶人容貌时,前头的玄衣男人忽的回头,投来一眼。
不期间,四目相对。
苍茫暮色间,那双黑涔涔的眸子犹如寒星,又似草原头狼,清冷狠厉,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云绾心头猛地打了个突,下意识避开视线。
马背上的男人似皱了下眉,而后回身,继续朝皇宫的方向疾驰。
那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将暗未暗的黄昏中。
“娘子,娘子……”
玉簪的唤声在耳畔响起。
云绾思绪回笼,目光仍有些恍惚。
“娘子,您的脸色怎的这样白?是哪不舒服么。”
玉簪小心打量自家娘子,那没了轻纱遮掩的面庞,饶是失了血色,依旧昳丽动人。
及笄后的少女便如春日里的花儿,肆意绽放,日渐光艳。尤其在这蔼蔼暮色里,雪白肌肤笼上一层朦胧光影,嫩得掐出水似的。
“无妨,大概有些累了。”
云绾放下轻纱,想起方才的对视,仍心有余悸。
那人到底是何来头?眼神实在可怖。
她自小出入宫禁,见过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见过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却是头一次被一位年轻郎君的目光所骇住。
“玉簪,你可识出那些人的来路?”
“瞧着不像长安城里的。”玉簪摇头,又絮絮道:“不过中间那位郎君,模样俊朗,气度非凡……”
她还想再夸,突然想起面前是尚未婚嫁的高门小娘子,不好议论外男,忙止住了话头。
没一会儿,家仆牵来马车。
临上车前,云绾吩咐随从拿些碎银铜板给那些被撞翻的摊贩路人。
玉簪放下车帘:“娘子可真是菩萨心肠。”
“担不上菩萨之名。那些碎银铜板,于我不过是裙衫里的一根线,于那些百姓,却能叫他们饱腹一餐。”云绾将帷帽放在一侧,轻叹:“就当为姑母积些功德罢。”
戌时,夜幕笼罩着巍峨的皇宫,不时响起的鸦叫声,在夜色里愈发诡异凄凉。
嘉寿宫内灯火通明,却压不住殿内的阴霾与沉寂。
“皇帝,就当哀家求你,给云家留个恩典……”
病榻上的衰老妇人喘着气,枯瘦的手紧拉着晋宣帝的衣袖,浑浊眼里闪着泪光:“哪怕是……看在铭儿和筠儿的份上……”
铭儿,是太后的亲子,幼年为救皇帝而亡。
筠儿,是皇帝的原配,云家大房长女,已故的孝安皇后云筠。
烛火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荜拨的爆响,良久,床榻边的晋宣帝沉声道:“朕应了。”
闻言,老妇人眼底沉凝云开雾散:“好,好……有你这句话,哀家也能安心闭眼了。”
“您安心养病,过些日子定会好转。”
云太后笑笑,没有说话。
她的身体她很清楚,大限也就这几日了。
嘉寿宫外,跪了一地的皇亲国戚又一次被总管太监请散。
众人装模作样擦着眼泪,高呼祖宗庇佑、太后金安千岁,心底思绪各异。
“可真能熬,拖了这几日,竟还未咽……”
“嘘,慎言!”
“行行行,不说了。唉,倒是苦了咱,又白跪了一个时辰,保不齐明日又得来。”
冥冥夜色里,一辆辆华贵马车接踵驶出宫道,车前的灯光,在悠长宫巷里摇曳零落。
其中一辆朱轮华盖车内,黑衣侍卫跪地,态度恭敬地奉上一枚纤细的竹简:“主子。”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那枚竹简。
慢条斯理地将竹简拆开,里面是张卷起的小纸条,展开后上面只简单四字:云氏继后。
“呵。”
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在静谧车厢里响起。
黑衣侍卫眼皮一跳,脑袋不觉垂得更低。
那李太监到底传了什么消息,能让主子这般反应。
“退下。”
淡漠的吩咐传来,侍卫应诺,迅速退出马车。
暮紫色车帘垂落,宫道两旁的火光掩映在外,余下一室昏暗。
册立继后?
到底是深宫妇人,想到的法子,不过如此。
那张纤薄的纸条在男人的指尖一点点破碎,最后吞噬于烛灯火舌之间。
斑驳的光影斜斜打在男人年轻凌厉的面庞,将那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纤浓眼睫也投下一片小小的影,遮住眼底暗涌的冷意。
且等着吧。
便是将云氏阖族的女娘都送入宫,也挡不住云家满门覆灭的一日。
翌日,才用过早饭,云七爷和七夫人就被大房请了过去,没多久又套了马车,两房一齐入宫。
“哥哥,大伯和大伯母入宫,为何单单叫上父亲母亲?”
草木葳蕤的庭院里,一袭湘色夏衫的云绾坐在廊下绣花,乌黑眼眸却是一错不错看向庭中耍枪的兄长,云靖安。
七房夫妇共育有二女一子,分别为云姣,云靖安,云绾。
姐姐云姣多年前已逝,如今云绾只剩云靖安这个嫡亲哥哥。
“我也不知。不过看父亲母亲那着急忙慌的模样,八成是宫里的姑母……”
云靖安看了眼幺妹手中那副尚未绣完的松龄鹤寿图,欲言又止:“有事召见吧?”
“可平日家中大小事,都有大伯父和二伯父做主,父亲从不过问的。”云绾疑惑。
云靖安也察觉到不对。
主要他们七房就是一家子富贵闲人。
云七爷是云宰相的老来子,一出生就有哥哥姐姐宠着,宝贝金疙瘩似的养大,后来捐了个闲官,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一家子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吃喝玩乐。
用云七爷的话来说,就算天塌下来,挨个砸完前面一大家,最后才会砸到他们七房。
这般闲散无用的存在,忽被急召入宫,实在反常。
“多想无益,等父亲母亲回来,问问便是。”
云靖安放下红缨枪,与云绾说起其他:“近日为着你的婚事,母亲很是发愁,毕竟你已及笄,若姑母她……唉,女子芳华短暂,哪能耽误三年?”
云绾明白,太后薨逝,国丧三年禁婚嫁,她怕是要拖到十八。
这些日子,母亲私下也拿了不少郎君的画像给她瞧,可她半个都挑不上。
“虽说韶光易逝,但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呀。”
云绾朝云靖安眨眨眼:“若我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哥哥难道会把我赶出家门?”
云靖安忙呸呸两声:“我家绾绾花容月貌,怎会嫁不出去。”
又扬起下巴保证:“放心,你若寻不到合心意的,我定养你到一百岁!”
云绾浅笑:“有哥哥这话,我可就安心了。”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
用过午饭,云绾刚准备入榻小憩,就见玉簪匆忙赶来:“娘子,七爷和夫人回府了——”
一个大喘气后:“一起来的还有位红袍太监,正唤各房去前头听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