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冬日约会
第二天一早,腮波一帆派来的侍女服侍卫泱泱洗漱之后,恭敬地说:“仙小姐,请到饭堂,我们世子早就在那等候了。” 卫泱泱被她带着走进饭堂,看到腮波一帆静静坐在那里,问道:“你等了很久?” 腮波一帆见她今天做女子装扮,略施粉黛,穿着一套玫红色的海斯长裙,更添艳丽,夸赞她:“并没有很久。你今天这样很好看。” 卫泱泱疑惑地问:“我平常穿男装,不好看?” 腮波一帆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也好看,男装大气豪阔,今日明艳动人,浓妆淡抹总相宜。”
两个人吃罢早饭,到街上去玩。卫泱泱仔细地将街道、建筑的格局都一一记在心里。又想到荷包还没给他,这条街上人很多,正是时候。她便从身上掏出荷包,递给腮波一帆,说:“我不知道你还缺不缺什么,你自己拿着这银票,若需要的,就派人去碧波城买回来吧。” 海斯虽然是小国,但腮波家族是摄政王,世代掌权,腮波一帆是腮波家世子,自然不会缺钱,所以他拒绝说:“泱泱,你不必给我银子,我家里有封地有官职,我不缺钱。而且,就算我潦倒了,也还可以卖画赚钱不是?”
哎呀,他这样拒绝,六哥倒是没教过该如何回答。卫泱泱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来,就直接说:“让你收着你就收着,你荷包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她此话一出,顿觉不妙,连忙岔开话题:“你,你不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银票?”
腮波一帆听她这么说,就去打开荷包,看到荷包上面绣着一朵石榴花。他知道卫泱泱在家排行十六,那显然代表这是她的荷包。但这荷包是新的,从未用过,又听到她说“专门给你准备的”,可见是她专门拿来送给自己的。他打开之后,拿出银票,说道:“仙小姐好大手笔,五千两银票?”
五千两?!卫泱泱收到卫秉戬给的荷包之后从未打开看过。她以为里面只有三五百两,竟然没想到是五千两!要她割一百只耳朵才能有这么多。哎呀,早知道,就从里面拿出三千两来,只给他两千两不就好了?反正礼轻情意重嘛,他又不缺钱。气死了气死了。她心里懊悔不迭,不断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打开看一看?
腮波一帆看到她神情古怪,更确定了这荷包是送给自己的礼物。他久居大阳,对中原风俗比卫泱泱还要了解,想来是女孩害羞,不好明说,所以才借送银票的由头送个荷包给自己。难道,这是定情信物?他试探地问:“泱泱,这上面的石榴花,是,”
他本想问“是你绣的?” “是我!”他话未说完,卫泱泱就斩钉截铁得回答。他便没有继续追问,高高兴兴地将银票仔细叠好放回,将荷包贴身收起来。
黑豹城是海斯国大城,街上有各国来往客商,非常热闹。路上见到几个海斯士兵,卫泱泱心里想着:“五十两,一百两,一百五十两,哎呀,可惜不能杀他们,白白错过几百两银子!”两人又在街上玩了一圈,卫泱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由头要继续留下来,只得说:“我再住一晚,明天就得走了。” 腮波一帆心里有点不舍,但又怕她留得久了,家里责怪,只好说:“好,那我明天早上把你送出城。”
中午时,他们来到城中最大的饭庄吃羊蝎子锅,腮波一帆对她说:“你稍等,我亲自去选羊肉。” 卫泱泱点点头,便站在二楼楼梯口等他,屋内生了炉火,燥热难忍,她便将自己面巾拉下。这时有一名官员准备下楼,看到她穿着普通海斯女子的衣服,但相貌却像中原人,那官员对着她说:“呦,这小妮,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卫泱泱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战场上见过她。但想来应该没可能,她上战场穿盔甲去碧波城也覆面,这人不应该认识她。那人喝的醉醺醺的,拿手指着她道:“哎呦,我好像,在江南见过你。”
卫泱泱大惊,心想,莫不是和腮波一帆在松浦码头见面那天,他是跟着腮波雪蝶同去的?否则怎会见过自己?只有那一天她是没有覆面而去面对海斯人的。那人见她不答话,胆子更大,竟然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她又不能真的在这里动手,只得蹲下,躲过那人的手。那人果然是海斯军队里的,会些功夫,见她躲开了,又伸出手来抓她。她连忙顺着楼梯,往一楼跑去。跑到拐角处,和腮波一帆撞了个满怀。
腮波一帆看她慌里慌张,一边往下跑一边将面纱围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她怕开口说话,被对方认出,一个字也不说,只是面对面站在腮波一帆面前,这样便能背对那人。那人显然认识腮波一帆,忙行礼:“世子认识这姑娘?” 腮波一帆请知事情有变,将笑容收了起来,语气加重,问那人:“怎么,你也认识她?” 那人果真是去过江南的,他答:“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杭县粉锦楼里见过她。”那粉锦楼是杭县一个妓馆的名字,他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去过江南,且去钱塘府杭县抢掠过。
他们对着卫泱泱说话时,用的是大阳官话,可是他二人之间的对话,却是海豹城当地土话。腮波一帆听他这么说,心里慌乱,他并不知道卫泱泱能不能听懂。那人说她像妓馆里的姑娘,这对于大阳官女子来说,显然是极大的侮辱。所以他连忙怒斥那人:“住口!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 他虽然长相斯文,但在大阳国地位却高,被他一斥,那人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忙说道:“是是,得罪了得罪了,下官这就走。”
待他慌张下了楼,卫泱泱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好奇地问:“你刚刚和那人说了什么?他马上跑了?” 腮波一帆见她听不懂,这才放下心来,只说道:“没什么,他敢打你的主意,我把他骂走了。” 刚刚卫泱泱怕被人认出,难得的乖乖不动,又贴得离他十分近,他甚至都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香气。现在那人走了,她马上后退,神色恢复如常。腮波一帆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后悔,应该多留那人一会儿的,那么快把他赶走干嘛?吃了这顿饭,离两人分开的时辰,又近了些,他心里,甚至有点依依不舍,但面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笑着说:“好了,别害怕,没事了。咱们上楼去吃饭。”
进了暖阁,卫泱泱才敢把面巾取下。两人围着一口羊蝎子锅,开始大快朵颐。屋外虽天寒地冻,屋内却暖,卫泱泱吃的满脸通红,擦汗都擦不及。她嫌热茶烫口,特意放冷了,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不多一会儿,侍女又送进一大碗鱼汤来,腮波一帆对她说:“再喝点鱼汤,一整夜就不冷了。” 等他们吃得又饱又暖,高高兴兴得下楼回驿馆。
刚刚走进驿馆的院子,卫泱泱忽然捂着肚子说:“哎呦,好痛。” 她刚说完,小腹前所未有地绞痛起来,使得她几乎站都站不稳了。腮波一帆忙扶她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言辞很是关切:“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卫泱泱气愤不已:“菜里有毒,你赶紧找大夫看看,可别和我一样中了毒。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给我下毒,我,” 她还要继续发狠,可是肚子似被人用铁锤敲打一般,痛苦一阵接一阵袭来。
腮波一帆听她这样说,也慌了神:“有毒?”他忙吩咐侍女:“快去叫个大夫来,哦,不,去叫个女医。” 然后他将卫泱泱扶回卧房。卫泱泱只感到小腹内翻江倒海,痛得冷汗直流,但她要强,咬着牙硬挺着,脸色发白十分吓人。等女医来到时,她几乎已痛的要晕厥过去。
腮波一帆走到屋外避嫌。那女医先查验一翻,并非中毒的症状,便问她:“仙小姐,你的月信一般是什么时候?” 卫泱泱咬着牙说:“不准的,有时长些,有时短些。上次是二月初二。” 女医算了算时间,今日是三月十四,那也是时候来月信了。
她又问:“今天你吃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和平日里不同的?” 卫泱泱忍着痛,说了一遍。 那女医说道:“应该是月信这两日就要来了。” 她先吩咐侍女说:“去灌两个暖壶放在被窝里,给仙小姐暖着肚子。再准备月信要用的东西。” 她又看着卫泱泱说:“小姐别怕,我开些药,连着喝几天,便不会那么痛了。”卫泱泱有些不放心,追问:“不是中毒?可是,我以前都没这么痛过哎。”那女医说:“若太劳累了,或者吃错了东西,月信来时,都可能会痛的。平日里不要吃寒凉生冷的食物。” 她又吩咐了应该注意的,看卫泱泱脸色好了些,才走出去。
腮波一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现在情况如何?” 那女医说:“应该是今晚同时吃了羊肉和鱼,又喝了冷水,才腹痛的。鱼是寒性,又遇到月信将至,身体本就虚弱。奴婢叫人给她灌了两个暖壶暖着肚子,又开了药,月信前两天最痛,到了三四天就会好些。” 腮波一帆虽是男子,也知道女子的月信是怎么回事,他说:“两个暖壶不够,叫她们日夜不停地准备着,不可断了。” 他听到卫泱泱已经躺下了,不好打扰,只得先回宫去。
可能是在路上风餐露宿十多天,身体寒气入侵,卫泱泱这次痛了两天才能起身。第三天下午,腮波一帆又来驿馆看她。见她虽然还是脸色煞白,但精神总算比头两天好了些。卫泱泱虽然平日里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孩看,但这月信却是男女之间最大的不同。她一想到腮波一帆可能已经知道她是因何而病,再看见对方的时候,就开始扭捏起来。
腮波一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说:“哦,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再休息两天,等好了再走吧。”卫泱泱见他这么说,前所未有的开始害羞起来,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腮波一帆想问,又不知如何问起,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肚子还痛不痛啊?” 卫泱泱也不敢看着他,只是摇摇头:“没事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侍从进来说:“世子,碧波城传信过来了。” 腮波一帆只得对卫泱泱说:“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便与侍从走出门外,两人用海斯土话低低谈论起来。卫泱泱本来是坐在桌边等着他,但她听到门外两个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说着“王府”、“围剿”等词。她本以为碧波城来的消息只是腮波一帆在那里的书画朋友传话给他,但他们却说了到王府,整个后湾郡,只有一个王府,那便是羑王爷所在的羑王府!
羑王是太祖爷给他三弟的封号,封地就在碧波城,如今已经是第七代羑王爷了。本来太祖爷是要他坐镇后湾,抵御四国的,顺便要王府和卫家互相牵制互相配合。但一百多年过去,卫家忠心耿耿且把边境守得很好,羑王爷的兵权就越来越小了。为何腮波一帆和他有联系?卫泱泱连忙离开桌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还好,她和腮波一苇学过黑豹城的土话,那两人说话虽快,她也能听个十之七八。
原来是羑王爷误以为腮波雪蝶回到了黑豹城,便派人来传信,说是他此次跟着进攻海西,做的很好。所以答应他的武器粮草,等开春解冻之后,便会派人送来。下次何时进攻海西,会再通知他。谁知腮波雪蝶先去国都龟来城拜见国君,并未归来,所以那侍从才来传话,问腮波一帆要不要见见羑王爷派来的人。
听到这里,卫泱泱大吃一惊,原来腮波雪蝶,并不是真的要去抢粮食,只是为了完成羑王爷交待的任务!羑王爷私通敌国,还给他们提供粮饷来攻打卫家,是何道理?难不成他想造反?她想到此处,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造反?那可是斩立决都嫌慢的滔天大罪,羑王爷图什么呀?她对朝政一无所知,不敢多想,见腮波一帆准备回屋,赶忙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腮波一帆心里也犯了难,他并不想与卫家为敌,但要他出卖父亲,他也实在做不到。他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对侍从道:“你让那传话人回去吧,就说我收到了消息,等父王回来,我会转告的。” 他又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才掀开帘子进来。
卫泱泱拿起桌子上的松子,一边吃,一边故意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不想陪我玩了?” 他心里慌得不行,表面还要装作云淡风轻,说:“哦,我父王不在,黑豹城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向我汇报,等急了吧。” 卫泱泱又问:“我刚刚听到”碧波城“三个字,怎么,是你许久不去碧波城,大阳的姑娘想你了?” 听她这么问,腮波一帆连忙否认:“哪有哪有,我在碧波城只结交过文人墨客,根本不认识什么姑娘。哦,不对,我只认识一个大阳的女孩子,就是你。”
接下来的四天,他们二人把黑豹城所有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等月信过去,卫泱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便要回家。腮波一帆送了她一匹好马,并且给她装了一大堆好吃的。还亲自送她出城。到了与黑豹城相邻的止鹿城外,卫泱泱摆摆手:“好了好了,别送了,再送就到海西了。”
腮波一帆他们来时怕惊动海斯军的防守,并不敢进入各个城池,都是从城外绕行的,晚上就扎帐篷住,吃了不少苦头。就从身上取下腰牌说:“这是我们腮波家的腰牌,你不用从城外走了,可以在海斯各城自由出入。晚上若累了,就到各城的驿馆去住,人家看到腰牌,就会给你安排房间的。” 卫泱泱道了一声榭,将腰牌收好。便要上马。
腮波一帆心里七分不舍,三分担心,但又不敢明说,就暗示道:“泱泱,要是,要是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实在解决不了的,便来找我。” 卫泱泱觉得好笑:“我解决不了的事,你能解决?” 腮波一帆心里着急,说得更加磕磕巴巴:“比如,比如遇到什么危急关头,卫家也护佑不了你。哦,当然,不会有这种情况,我只是打个比方。万一卫家遇到什么事,没空管你,你一定要拿着腰牌来,我会护你周全。若我父王要杀我,咱们就一起私奔。”
私奔?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卫泱泱听的莫名其妙。但对方一片好心,她还是要道谢。等她正准备上马,腮波一帆突然拦着他问道:“泱泱,你还会再来吗?” 卫泱泱摇摇头:“不知道,但下个月我应该不会来了。下月底是你哥哥的忌日,我要去拜他。如果你要拜他的话,你可以来海西找我,我们一起去。”
腮波一苇死后,海斯人只知道他死在水魔军营,但并未找到他的尸首。听到卫泱泱这么说,腮波一帆激动不已,问道:“你知道他的尸首葬在何处?” 卫泱泱觉得很奇怪,说:“是啊,是我把他埋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在我们俩经常碰面玩耍的地方。” 腮波一帆情绪更加激动,又问:“那,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问出之后又有些后悔,生怕卫泱泱说是被卫家军所杀,那他二人之间的情谊,就不复存在了。
哪知卫泱泱表情瞬间变色,咬着牙说:“自然知道!他是被敦不脱杀死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他报仇了。” 腮波一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我兄长是被敦不脱杀死的?水魔国的那个右将军,敦不脱?” 卫泱泱仍是咬牙切齿:“是啊,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骗你?” 她见腮波一帆表情又愤怒又震惊,这才明白他内心所想,顿时有些生气:“你不信?那你下个月来海西,我带你去他墓前,你撬开棺材看一看,他是不是中短枪而死的。”
水魔惯用的兵器是短枪,而卫家军常用长枪和大刀,腮波一帆自然知道。他惊怒之下,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我一直以为,我兄长是被卫家军所杀。” 这下子轮到卫泱泱又惊又怒了,她大声说:“喂,当时你哥哥才十多岁,又没穿盔甲又不会武功,我们卫家军杀他干嘛?你以为我们像水魔军那么坏的?连妇女和孩子也杀?那是畜生才会做的事。畜生,哼。” 她骂了好几句,还不过瘾,正准备再骂,看到腮波一帆的样子,显然是不敢相信。所以她解释道:“之前我被敦不脱抓到过,他让你哥哥来认人,看谁是卫阎王的女儿,你哥哥并没有指认我。我就趁乱逃脱了。后来敦不脱发现你哥哥骗他,趁着四周无人,就把他杀死了。我当时也在场,但,但他伤的很重,我没能救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罢,紧咬下唇,不再作声。
她一直内疚,觉得腮波一苇的死和自己有关,所以从不轻易对人吐露,若非腮波一帆今日主动问起,她是断断不会说的。腮波一帆只觉得自己心口内翻江倒海,愣了半天,才有力气开口说:“好,下个月,我会去海西,同你一起去给我兄长扫墓。”
卫泱泱只说了四个字:“一言为定”,就上马离去。她进入每个城池之后,都特意下马,一路打听着走到驿馆,将沿途兵力部署、城墙厚度一一记在心里。一直到三月底,她才回到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