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问仙
因为说错话被冷雨浇了足足半炷香时间，顾二丫，不，现在应该叫顾云遥，在雨停后脱下了因吸足了水而变得沉重无比的棉袍，搭在了篱笆上晒干。她则四仰八叉的躺在空地上，让阳光晒着单衣。
看着正顺着棉袍的衣缝往下滴落的水滴，她叹了一口气，这还不如让石头块砸一顿呢，噼哩啪啦的疼一阵儿也就过去了，现在倒好，要晒好久才能干了。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男人冷淡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行有姿，坐有仪，你这样躺着像什么样子？”
顾云遥一骨碌爬起来，端端正正的跪坐好：“仙君。”
傅松眠哼了一声。手一挥，正滴水的棉袍腾起一阵雾气，待雾气散尽，顾云遥惊讶的发现，棉袍竟然不再滴水了。她爬起来，摸索着棉袍，果然已经干透了。正想说话，只觉得自己身上也腾起了一团雾气，等雾气散尽，她身上穿着的湿衣也已经干了。
顾云遥惊奇万分。
“仙君，这就是仙术吗？”
“不过小技而已。你想学吗？”
顾云遥点头如捣蒜：“想学。请仙君教我。”
傅松眠看看她，倒也有些向学之心。只不知是玉不琢不成器？还是朽木难雕？
他自嘲一笑，不过略指点一二，还真把她当成徒弟悉心教导不成。
“随我进来。”
再次在蒲团上坐好，顾云遥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的看着男人。
傅松眠没有理会她，慢条斯理的弹指，只见案几上一个精致的火炉腾的冒出了小小的火苗，右手一挥，窗边案桌上摆着的一个水壶凌空飞来，接住后摆到了火炉上。他又掐指捏诀，一股清水凭空出现倾入水壶中，加了水，他将壶盖盖上，煮起水来。
水很快就咕噜咕噜煮沸了。
傅松眠拿过一个茶杯，从茶罐中倒出一点茶叶，将滚水注入，一股幽香随之在屋内悠悠升起。
顾云遥本被男人一系列的动作看的是目不暇接，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只觉精神一震，神清气爽。
“这是仙灵界有名的伫萝香茶，采伫萝草的花瓣晒制成茶。伫萝香茶以香闻名，茶水的味道倒没甚么出奇，香味却能解困提神，因其香清雅，良久不散，所以很多修士都喜欢煮伫萝香茶闻其香，喜饮此茶者却寥寥无几。”傅松眠淡淡的说道，“有些女修喜其香气，将伫萝草的花瓣调制成香，用以薰染衣物，素香萦绕，久久不散，清神醒气，是伫萝花另一用效。”说完这一大段话，他抬眼看向顾云遥：“你可记下？”
“是。”顾云遥当下将傅松眠刚才所说的一段话又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傅松眠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听完顾云遥复述后，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伫萝香茶以整花无损为上品，如花瓣有残损则次之。伫萝花花瓣十片，多为粉白色，偶有红色，花的颜色不影响其香气。”
说着，手指一拂，泡有伫萝花的茶杯虚空而起，平平地向顾云遥处飞去。顾云遥赶忙伸手接过。
“沸水泡之，花茶则舒展开来与鲜花无异。你可以看一下伫萝花的样子，以后见了要认得。”
“是。”
顾云遥低头向杯中看去，只见杯中茶水无色，一朵完整的粉白色的伫萝花飘于杯面。花朵约手指肚大小，十朵花瓣呈两层交错状舒展开来，凑的近了，更觉得香气幽幽，沁人心脾。
“伫萝花长在枝头时没有香气，采摘下后方有香气逸出。” 傅松眠倚着竹几，继续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伫萝花也不例外，有种花与其极其相似，叫魔香草。根茎叶花，无一不像，区别只在于一株伫萝草只长一叶一茎一花，花落即死。而魔香草则多叶多茎多花，生命力顽强。魔香草也有香气，只是这香气却是有毒的，闻多了轻则丧失神智，重则丢失性命。你可记下？”
“是。”
“当年修行界曾发生一桩旧事，碧苍山一金丹长老突然失了神智，诛杀碧苍山众多低阶弟子，该长老后自爆金丹而亡，好好的碧苍山修仙灵地，被弄的乱七八糟，元气大伤。”傅松眠说到此，想到当年那些传闻，不禁扯唇一笑，“后来在该长老洞府，发现了许多伫萝香茶，经验证才知道这些所谓的伫萝香茶全是魔香草，堂堂金丹长老落了个丹毁人亡的下场。”
“那，那些冒充伫萝香茶的魔香草，是哪里来的？”顾云遥听他讲古，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
傅松眠倒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小丫头倒是心思敏锐。
“不错，这名长老酷爱伫萝香茶是出了名的，他过寿诞之时，便有人以伫萝香茶充作贺礼，以投其所好。事发之后再去追查魔香草是从何而来，却无处可查了。”
讲完这些，傅松眠好整以暇的看向顾云遥：“你可有想说的？”
“嗯……”顾云遥有些犹豫。
“有话就讲，不要嗯嗯啊啊。”傅松眠看不得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斥道。
被训了一通，顾云遥面露几分愧色，问道：“我，我只是觉得给这个长老送魔香草的人太坏了。他害了好多无辜的弟子丧命。”
“还有吗？”
“嗯，还有，这个长老也太笨了。他喜欢伫萝香茶，应对这香味极其熟悉才对，闻到魔香茶的香味不对的时候，就应及时发现，可他却没有发现不妥，造成惨剧。”
傅松眠眼中出现一抹兴味，这个小丫头这会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以为是个乡野村姑，见识浅薄，却没想到心思如此通透，倒是可造之才。
“继续讲。”
“没有了。”
傅松眠微微点头，指点道：“魔香草，香气比之伫萝香要浓郁，闻久了可令人丧失神智，伤及性命，可是初闻时，这种香气却可加速灵力吸收，有助修炼速度。”
“啊！”顾云遥忍不住惊叫起来，“那么说，这长老有可能已经发现不妥，可是他却贪图修炼的方便，没有重视。”
“小丫头孺子可教。”傅松眠满意的笑了笑。
“仙人也会贪心吗？”顾云遥喃喃道。这句低语被傅松眠听到，他挑眉：“仙人、凡人，都是人，只不过一个活的长些，一个活的短些。七情六欲、爱恨贪嗔，一个也少不了。”
“可是……可是传说故事里，仙人都是大慈大悲的，帮助世人解危济贫，都是很好的。”顾云遥分辩道。
“所以，那只是传说。”
傅松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顾云遥若有所悟，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如今，你可还愿修仙？”
顾云遥抬头看着上首端坐的男子，眉目清俊，神情淡漠，她与他相处不过半日，已在他手下吃了不少苦头，知道他虽然风姿清雅，却喜怒无常。
仙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略有迟疑，这样的仙人……
看她犹豫，傅松眠笑了，小丫头到底年幼，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小丫头，若你不愿……”
“不，我要修仙！”顾云遥一惊，以为傅松眠收回了教她修仙的想法，急忙说道。
傅松眠倒是一怔，明明在这丫头脸上看到的是对仙人的失望之意，却不曾想，这丫头思虑半晌，却仍选择了修仙之路。不过这样也好，若她真的不愿，他还得费些心思“诱”她入道，如今她愿意，倒也省了不少功夫，只是该说的却还是要说到。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傅松眠沉声道：“修行一途，甘苦自知，非心志坚定者难成大器，你若心有犹疑，心志不坚，那我将你带入仙途，反是害你。”
顾云遥原本脸上还有几分犹豫之色，听完后反倒神情坚定了起来：“是，我想好了！我要修仙！”
“小丫头，若你今日许下修仙宏愿，便是在天道轮回下做了选择。当凡人，人生百年，轮回转世，生生世世虽面貌有异、性情不同，但三魂七魄还是你；而修仙缘，便要斩尘缘弃轮回，若修行不慎，一朝便是身陨道消，神魂俱灭，天地间再也没有你这个人。这样，你也不悔？”
顾云遥语气坚定道：“不悔！”
“你因何想修仙？”傅松眠倒起了兴趣，随口问道。
为何想修仙？顾云遥咬唇思索，有这机缘，谁会错过呢？
片刻后，她慢慢答道：“仙人中有送魔香草害人的仙人，有只顾私心而害了无数弟子的仙人，那么，也一定有像传说故事中那样心地善良的仙人。我……我想做一个像传说中那样的仙人，可以帮助许多许多人。”
童言稚语，幼稚的可笑！傅松眠却没有笑，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貌不惊人，身形矮小干瘦，头发如杂草般乱糟糟的胡乱扎成一团。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单衣，补丁撂补丁，脚上没有鞋子，此时光着脚盘坐在蒲团上，脚底掌上尘土、草汁混在一起，脏污的不成样，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因他长久的沉默，小丫头眼中慢慢开始不安，怯生生的偷偷打量他。他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当日年幼的自己拜入师门的那一幕。
跪在草蒲上，他向祖师殿内高悬的创派祖师画像三跪九叩。当年，他也如面前这丫头一般，道心纯粹，心怀磊落。只是……时光漫长，慢慢的，似乎就变了味……
他轻声一叹，还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