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驱逐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顾家的小院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顾二丫怔怔的坐在石凳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坐了大半天。
自上午李氏和陈氏如惊弓之鸟般离开后，顾寡妇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进了东屋，“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她静静的站在小院里，良久才慢慢的挪到石桌边，坐了下来，一直坐到了现在。
顾寡妇也一直在屋中没有出来，连晌午时也没有出来催她做饭。
顾二丫苦笑，以后娘再也不会来催她了吧。
没有什么秘密是能永远隐瞒的。
最初的惊惧过后，顾二丫反而平静了下来，已经被人发现了她的异常，结果会如何她也无能为力了，听天由命吧。
院外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嘈杂声，有火把的光亮从打开的院门处投射进来，门口的地面上映出了举着火把的人影，不断的晃动，跳跃，慢慢的稳定下来。
院门大开，却无人进来。
顾二丫静静的看着地面上那些黑色的影子，嘴角微扯，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
原来他们也在害怕呢。
院外传来村长的声音：“顾家的，请出来说话。”
紧闭了一下午的东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顾二丫扭头看去，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顾寡妇站在门口，顾二丫看不清她的脸，却知道她正在看她。
院外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顾寡妇走下台阶，从顾二丫身边走过。
顾二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走了出去。
站在院门口，顾寡妇看着围着顾家的昔日相熟的村民，讥讽的扯扯嘴角：“这大半夜的，不知道诸位不睡觉，跑来我家门口做什么？”
“顾寡妇，别装模作样，你家那丫头是妖怪，你想害了我们栖云村……”有人在人群中喊了起来，顾寡妇听出是和她一向不对付的村东的田家媳妇。
“哼，”顾寡妇冷笑，“要是我家真有妖怪，第一个我就让她去收了你，你怎么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呸”，田氏冲着顾寡妇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回骂道：“今儿有人可是亲眼看到你家那个祸害是妖怪！”
“呵，”顾寡妇讥笑，“我看你家里才是在养妖怪，你男人不是被镇上的狐狸精缠住不要你了么。”
人群中有人发出窃窃的笑声，田氏恼羞成怒：“顾寡妇，我撕烂你的嘴。”一边说一边想冲出人群，却被相邻的人紧紧拉住。
“好啦，田家的，你要是再闹就回去。”村长见状忙出言阻止田氏，见田氏虽然不甘不愿却也安静下来，方又清清喉咙冲着顾寡妇道：“顾家的，我们这些村民今夜前来，也是想问个明白，毕竟事关栖云村一百多号老少的安危，你身为栖云村一份子，也应为栖云村着想。”
顾寡妇扬扬眉，问道：“村长想问什么。”
“顾二丫身上可有异常之处？”
“异常？什么叫异常？我不识字，不懂这些。”
看着顾寡妇那轻描淡写、油盐不进的模样，村长也有了几分怒气。
“顾寡妇！看在死去的顾石生面子上，村里一向对你诸多容忍，可是如果你危及了栖云村的安危，也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
顾寡妇垂下眼帘，“顾二丫是我养大的，我没看到她有奇怪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你撒谎！”人群外有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人群分开，李氏从人群外挤了进来，站在了顾寡妇的对面。
“你撒谎！顾二丫三天前受的伤今天身上却毫无伤痕，这不是异常吗？”李氏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顾寡妇眼含讥诮的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妇人，冷冷的道：“我还以为你一向是怜惜她的。”
“我是怜惜她，可她回敬给我的是什么？”李氏哑声道，“我的引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这就是我怜惜她的下场。”
“笑话！你怎么就能断定引绣是她害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性子你难道不知？”
“我只知道人的,不知道妖的！”
“以前你可是一向说你不信这些的，只是因为这次受伤的是你家引绣，所以你就一口断定是我家二丫害的？你的怜惜可真不值钱，”顾寡妇冷嘲，“人人都说李家媳妇心善，今日我才知道，这心善也忒假了。”
李氏的身子晃了几晃，被顾寡妇的冷嘲热讽激的几乎晕厥，强撑着一口气站在当地，脑子一热，开始回击：“我比不得你，顾大郎死了你没事，你男人死了你还没事，引绣是我的命，谁想害她我就和她拼命。”
顾寡妇脸一白，挥掌就打在了李氏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人群静默了数息，突然开始喧哗。
“养了妖怪，还敢打人？把她们赶走……”
“对，栖云村容不下这样的恶妇。”
“把她们母女赶出栖云村……”
“呸，我不走，我当家的和孩子都在这里，我死也要死在栖云村，谁也赶不走我……”
顾寡妇和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对骂起来，眼看人群就要暴动，村长扯着嗓子喊了几遍也没安抚住激动的人群。
“娘。”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在喧闹的嘈杂声中响起。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人们都看向了顾家大门，门口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顾二丫。
顾二丫走到顾寡妇身旁，伸出手握住了顾寡妇颤抖的手，又叫道：“娘。”
“你出来做什么，给我进去。”顾寡妇一把把她往门里推，顾二丫心中酸涩，眼泪又想涌出来。
原来娘还是会护着她的。
“娘，我想和李婶婶说几句话。”
顾寡妇看着火把映照下的顾二丫，单薄矮小，头发枯黄，唯有眼睛亮的出奇，瞳孔里映照出火把的倒影。顾寡妇闭了闭眼，小小的年纪，眼神中却已有了几分沧桑。
顾二丫转头看着李氏，她最喜欢的李家婶婶，教过她许多。她还记得，李婶婶曾笑着对她说，在她心里拿她当女儿看待，就和引绣一般，而她也当了真。只是，她现在才知道，假的就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
“李婶婶，我不是妖怪。我没有害引绣，你信我！”
李氏神情不定的看着她，陈氏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引绣娘，你可别再被骗了，咱们今天可是亲眼看到的，引绣现在可是躺在床上还没醒。”
李氏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顾二丫面前，顾二丫吓了一跳，连忙避让开。
“二丫，婶子一向待你不薄，求你放过引绣吧。”说完伏下身子，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
顾二丫手足无措的想拉起她，却被她扯着身子又要嗑下去，顾二丫焦急之下也跪了下来，“李婶婶，你别这样，我真的没有害引绣，你信我啊……”
李氏却充耳不闻，只是不断的磕着头，哭求着放过引绣之类的话。
顾寡妇一把扯起了跪在地上的顾二丫：“她要跪让她跪去，你给我起来。”扯着顾二丫转身想进院。
“不能让她们进去……”
“拦着她们……”
人群又骚动起来，围观的村民速度的挡在了顾寡妇和顾二丫身前，把她们围成了一个圈困在中央。陈氏挤进来搀起了李氏。
顾寡妇冷冷的道：“怎么，栖云村这是不想让我们孤儿寡母活了？”
“咳，”存在感极弱的村长咳了一声，“顾家的，咱们栖云村可做不出来逼死人命的事，你这话可说的过了。”
“哼，那拦着不让我们进家门是想干什么？”
“咳，咳，这……话还没说完，事还没理清……”
“村长，有话就直说，咱们大伙的意思就是把她们赶出栖云村，还咱们一个清静日子……”
“就是，把祸害赶走……”
“把顾寡妇和祸害精赶出栖云村……”
人群中又有人嚷了起来，一人起头众人纷纷应和，人群又骚乱起来。
村长为难的看着顾寡妇，咳咳两声道：“顾家的，村里人的意思你也看到了，这……我也为难……”
顾寡妇扫视了一圈围着的村民，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愤怒、有人害怕，她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们想赶我走？呸，我偏不走！”顾寡妇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眼神对上的人要么避开，要么回以怒视，“我男人和孩子都在这里，我哪也不去，你们要赶我，我就吊死在村中央的槐树上，”她话音一转，厉声道：“死了也会变成厉鬼，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一家一户谁也逃不掉……”
夜里凉风阵阵，伴着她这凄厉的声音，众人感觉浑身发毛。
“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村里人都是相处多年的，怎么会逼你去上吊？你嫁进栖云村就是栖云村的人，没人能赶你走,”村长清清喉咙劝道，看顾寡妇神情变缓，话音一转：“但是顾二丫却不能继续留在栖云村，她必须离开。”
“村长……”
“顾家的，要么顾二丫一人离开，你可以继续住在栖云村，没人赶你也没人为难你；要么就是你和顾二丫一起离开，”村长正色道，“今日这事一出，栖云村已容不下她，如何做，你好好想想清楚。”
顾寡妇低头看着在她身侧一直安静站着的顾二丫，又扫视了一圈村民们满是怒火的神情，心头一声叹息，她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你也不想石生和大郎以后无人祭拜吧，如果你硬要强留这丫头，这些村民会做出些什么……咳，我虽然是村长，却也很难阻止，我先让人散了，你回去也好好琢磨琢磨。”说罢，村长转身喊道：“大家散了吧，让顾家的好好想想，回吧回吧……”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原来被火把照的明堂堂的顾家门口重新陷入黑暗中，顾寡妇拉着顾二丫的手，看着远处的火把全部熄灭，才问道：“怕吗？”
“不怕。”
今夜没有月亮，夜色里顾寡妇看不清顾二丫的神情，可是声音里却能听出来她的情绪很平静。
她闭上眼睛无声一叹：“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