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心
李二江家的姑娘上山采果子从树下掉下受伤昏迷不醒的事，在栖云村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不为别的，当时和李家姑娘在一起的正是顾家的顾二丫。
李氏早已哭的眼睛红肿，整个人憔悴不堪。
自李引绣受伤已过了三日，一直昏迷不醒。李家专门从县城里请了大夫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开了药方让李家熬了药汁喂下去。
熬好的药汁从李引绣紧闭的牙关里硬灌进去，黑褐色的汁液又从嘴角流出来，李氏用手巾轻轻地拭净她嘴角的药液，看着自己一向活泼好动的女儿，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的样子，不禁又痛哭起来。
“娘的乖绣儿，你可别吓娘啊，快点醒过来吧。你要是有个好歹，可叫娘怎么活……呜呜呜……”
李氏握着女儿略显冰凉的小手，一边哭一边不断的朝引绣说话。
“哭，就知道哭！”李二江从门外进来，听到李氏的哭声，就觉得一股燥火往上涌，不禁怒斥道：“我早就说过不要让引绣接近顾家那丫头，你偏不听，现在出事了，哭有甚么用！”
听了丈夫的指责，李氏捂着嘴呜咽，哭声愈发凄凉。
李二江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儿，六尺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眶。
“引绣娘，你在屋里吗？”
院中传来了和李氏一向交好的邻居陈大鹏的妻子陈氏的声音。
李氏忍着泪应了一声，陈氏询声进屋。李二江见状出了屋，留二人在屋里说话。
“引绣好点了吗？”
陈氏坐在旁边木凳上，关切的问道。
李氏抹着泪：“还是那样子，药也灌不进去……”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若引绣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陈氏忙呸呸几声，劝道，“这会儿可不是你灰心丧气的时候，引绣还要你照顾呢，你先没精气神怎么行？”
说着看看躺在床上的李引绣，面容苍白，不过几日时间，就显得几分憔悴来。
陈氏不禁叹口气。
俩家是邻居，打小就看引绣活蹦乱跳的长大，小姑娘活泼，嘴也甜，见了她婶子长婶子短的，她也打心底里喜欢这个自幼看大的姑娘。
“听说你这几日不吃不喝？”陈氏又问道。
李氏苦笑：“叫我怎么能吃得下？”
“平时看你也是个能干爽利的，怎么现在犯糊涂？”陈氏叹口气，劝解道：“你不吃不喝只守着引绣，你能坚持几日？若是你也躺倒了，谁照顾引绣？你难道还能指着家里这一大一小俩男人不成？男人怎么会干照顾人的活。”
李氏低头抹泪，不再言语。
陈氏继续道：“听我的话，我给你盛碗粥来，吃不下也要多少吃一点，吃饱了才有精神头，才能照顾引绣，你可别做傻事。”
说着起身就出了房间，走到李家的厨房，李二江正在厨房里抱着脑袋发呆，看她进来忙站起来：“陈嫂子，引绣娘……”
“我劝过了，你放心，有粥没？给我盛碗给她端过去。”陈氏笑笑。
“有，有，我这就盛。”李二江连忙找碗从锅里盛了一碗菜粥出来，陈氏端着碗又进了屋。
“来把这粥喝了，我试过了，温温的不烫嘴。”
李氏伸手接过碗，低低道了句多谢，端着碗一口一口喝起来。
陈氏见她开始吃东西，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也是心大的，竟然放心引绣和顾家那个丫头来往，平时劝你你也不当回事，现在总知道了吧，等引绣好了可要看着点，千万别让顾家那丫头再缠着引绣了。”
陈氏坐在床边，一边看李氏吃东西，一边唠叨。
李氏顿住，半晌才低低的说道：“不会了。”
顾二丫已经在李家门口转悠了好一会儿，还是鼓不起勇气去敲门。
引绣爹一向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
她心焦于引绣的伤势，前俩日顾寡妇一直拘着她不许她出门，今天她说上山砍柴，才出了家门。然后就跑到了李家门口，想探听一下引绣的情况。
想起出门前顾寡妇的那一声冷哼，她就一阵心虚，总觉得自己的行迹被顾寡妇看的清清楚楚。
李家的大门关的紧紧的，她试了几试也没敢敲响门上的铜环。
正犹豫间，忽然李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李家二郎从门里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顾二丫，怒道：“你来干什么！”
顾二丫吓了一跳：“我……我想看看引绣……”
李二郎上前一把把她推开几步远：“滚远点，别在我家门口晃悠，我妹妹差点被你害死，你还想继续来害她？”
顾二丫目瞪口呆，惊的都结巴了：“我……我……我没害……害引绣……”
“就是你这祸害精害的，你赶紧滚！”李二郎怒目横眉，他今年十二三岁，身板结实粗壮，眉眼一瞪颇有几分凶悍之气。
顾二丫心中有几分害怕，后退了几步，小声哀求：“李二哥，我真的……真的没有害引绣……引绣现在怎么样，我想看看她……”
“滚！你叫谁二哥呢？你还想害我？”李二郎气的要跳脚，一把抓住墙边竖着的大笤帚，想打顾二丫。
“二郎，你在外面吵什么？”
陈氏告辞，李氏送她出来，正听到自家二小子在外面和人争吵。
“娘，是顾家的害人精又想来害小妹。”
李氏皱眉，和陈氏一起走出大门，正好看到李二郎拿着笤帚想去打顾二丫。
李氏喝止了李二郎，顾二丫看到李氏，忙奔过来问道：“李婶婶，引绣好点了吗？”
“引绣还没有醒。”
“啊？引绣还没有醒么？李婶婶，我能看看她吗？”
“不能！二丫，你以后都不要再见引绣了。”
顾二丫一怔，这会她才发现李氏眉目间的冷淡与疏离。她后退一步，愣愣的问：“李婶婶，你也觉得是我害了引绣吗？”
李氏冷淡的站在那里，再无以前看到她时的亲近与喜爱。
顾二丫只觉得心底冰凉一片，她颤抖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我没害引绣……我没害引绣！！”
她哭着转身跑回了家。
李氏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
陈氏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这会突然迟疑道：“我记得当日这顾家丫头脸上身上也是有伤口的，怎么今天看她脸上没有疤呢？”
李氏听了这句，浑身一震。
她转头盯着陈氏，问：“陈嫂子，你刚才说什么？”
陈氏又重复了一遍，李氏傻了一般立在原地，她也恍惚记得当时无意中碰到顾二丫右臂时，顾二丫瑟缩了一下，而且顾二丫脸上也有数道血口。
她回想了一下，又迟疑的问道：“刚才顾二丫脸上没有疤吗？”
陈氏斩钉截铁：“没有！”
李二郎也凑过来：“没有！”
顾二丫抹着眼泪冲进家门，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站立的顾寡妇，她心中一惊，却听得顾寡妇冷冷的问道：“你不是说上山砍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砍的柴呢？”
顾二丫心中一跳，却想起了自己出门时所寻的借口，被李氏那么当面一斥，却是伤心之下忘记了，她不敢多言，呐呐道：“娘……我……我这就去砍柴……”说完转身就想走，却听得顾寡妇冷喝一声：“站住！”
顾二丫呆立当场，也不敢再哭了，只听得顾寡妇冷声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娘……”
“你刚才去了哪里！”
顾寡妇一声暴喝，顾二丫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多隐瞒：“我……我想去看看引绣……”
“哼，”顾寡妇怒极反笑，“你现在胆子不小，倒敢拿话骗我？”
“娘……我……”
“闭嘴！！”
一根烧火棍劈头盖脸的打下来，顾二丫匆忙之下抱臂护头，背上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火辣辣的疼，却不敢闪躲。
正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拦住了烧火棍，把顾寡妇推开了几步。
顾二丫抬头望去，却是李氏。
她心中一喜，叫道：“李婶婶……”
顾寡妇被推开，向后踉跄了几步方站稳脚步，怒道：“呸，李家的，我管教女儿你插什么手，自己女儿不照顾，倒跑来管我家的闲事！”
这话说的着实有点诛心，李家的姑娘正昏迷不醒躺在床上，顾寡妇这话实实在在是在李氏伤口上洒盐。
陈氏这时也跑了进来，正好听到顾寡妇的话，气的呸了一声：“要不是你家的祸害精，引绣怎么会躺在床上？”
“我呸，”顾寡妇闻言顿时炸了，“她家姑娘怎么受的伤，等人醒了问了便知，这是欺负我们家孤儿寡母，无人撑腰是吧，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们头上泼……”
“顾嫂子！”李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冰冷，“看在俩家以前的交情份上，你不要再说了。”
顾寡妇“嗤”了一声，不过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李氏垂下眼，看着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顾二丫，脸庞光洁，没有任何疤痕的迹象。她伸出手，拉起顾二丫的右臂，伸手想捋起她的袖子，顾二丫心中一抖，下意识想要抽出手臂，却被抓的紧紧的，她怯怯的叫道：“李婶婶……”
李氏扯扯嘴角，勉强道：“你别怕，让婶子看下你的胳膊。”
“不……不要……李婶婶……”顾二丫一边挣扎一边哀求，却被李氏抓得紧紧的，无法挣脱。
“为什么？”
“……”
“为什么不能让婶子看下你的胳膊？婶子记得你的胳膊也受了伤，婶子只顾得引绣，没顾上你，上过药了吗？”李氏口中淡淡的说着话，一边强行捋起了顾二丫的袖子，只见右臂的肌肤光洁一片，没有任何伤口。
一时之间，顾家小院寂静的仿佛空无一人。
顾二丫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如同泡在冰潭里一般瑟瑟发抖，她下意识的瞧向顾寡妇，只见她呆呆地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神情十分难看。
李氏整个人都傻掉了，愣愣的握着顾二丫的胳膊，一动不动。
还是陈氏最先回过神，连忙把李氏的手从顾二丫胳膊上扯开，心慌意乱的对着顾二丫勉强扯出个笑容，连拖带拉的把李氏拉出了顾家。
李氏浑浑噩噩的被陈氏拉着向前走，俩人没走多远就碰上了赶过来的李二江父子和陈大鹏。
李二江看着李氏的样子，焦急的问：“这是怎么了？”
陈氏张张嘴，又回过头看看不远处的顾家大门，咽了咽口水：“先回去再说，先回去……”
李二江干脆背起妻子，向家中跑去，看着李家人走远了，陈大鹏问道：“这是怎么了，看你这魂不守舍的。”
陈氏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可吓死我了……那……那顾寡妇捡回来的真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