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异相
夜里未睡好,第二日起床时就有点没精打采。
顾寡妇还未起身。
轻手轻脚的洗漱完,顾二丫看着水盆中的倒影发呆,眼睛还带有哭过的痕迹,眼皮有些红肿。
早上依旧是熬的糙米稀饭,腌萝卜丝。刚做好早饭就听到顾寡妇起身的动静,她想到梦中的情景,忽然有些胆怯。
脸盆中打好干净的清水,端进东屋。顾寡妇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睁开眼向她看过来。
顾寡妇眼神看过来时,顾二丫想到自己红肿的眼皮,下意识的垂下头,把脸盆放到盆架上,她扭头看向顾寡妇,“娘,洗脸了。”
顾寡妇站起身走过来,眼神在她脸上扫过,看到她红肿的眼皮,顿了一顿就移开了视线,未曾多问一句,径自拿过毛巾拧水洗脸。
顾二丫立在一旁,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委屈,眼眶又是一热,她忙低头掩饰,匆匆道:“娘,我去端饭。”说罢就转身匆忙离去。
顾寡妇冷淡的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她当然知道二丫哭了,可是那又如何,这个家里,哭的不止她一个。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顾二丫找出砍刀和麻绳,准备上山砍柴。
她走出家门,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那棵大树,树底下空空落落的,没有熟悉的身影。她转头朝李家的方向张望。当然什么也看不到,李家离着顾家还有一段距离,还要绕过一个大弯。
她朝李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引绣没有来,一定是家中有事吧。
她立在原地琢磨着,神情带着几分犹豫。
——李家大哥好不容易才回家,引绣一定是在陪着她大哥……
她又转过身,独自一人朝着上山的小路走去。
山径清幽,山间的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透过空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耳旁是清脆的鸟鸣,叽叽啾啾。林中随处可见盛开的野花,不时可以看到受惊一蹦一跳逃入草丛不见的野兔。
时不时的会吹过一阵清凉的山风,带走残余的暑气与燥热。
顾二丫很喜欢上山。
山林很公平,它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只要你勤劳,你可以从它这里找到你所需要的。
有时候干完活,随便找个草地躺在上面,看着天空流云舒卷,山间啾啾的鸟鸣声,她都觉得心里一片宁静,烦心事也会暂时遗忘于脑后。山上没有娘的骂声,也没有娘的哭声,她可以暂时忘了那些令人压抑的事。
顾二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脚步轻快的踩着光斑向山上走去。
放下砍刀,两只细弱的手臂握住树枝,用力一掰,“咔嚓”一声手指粗的树枝应声而断。顾二丫把一人多长的树枝放到地上已砍好的一堆里去,继续拿砍刀砍下一枝。
只见手起刀落,传来“啊”的一声惊呼。
顾二丫疼呼一声,急忙缩回左手查看,只见手背上已出现一道红红的血痕。
落刀处砍歪了,没砍到树枝,却砍到了自己左手背,幸亏是缩的快,伤口不算深。
她撕下一片衣角,胡乱的缠裹了下伤口,继续干活。
背着砍好的一大捆木柴回到家里,顾寡妇看到她手上缠着的布条上渗出的血渍,瞳孔微微一缩,身子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故作视而不见的丢下一句赶紧做饭的话,就匆匆转身进了屋。
她快走几步,扶着桌子强撑着坐了下来,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细看下还能发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顾石生出事后,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把怒火和怨气都发泄到了年幼的顾二丫身上。以前有多疼爱,现在就有多痛恨。
有一次她火气上来,拿着烧火棍劈头盖脸就朝顾二丫身上打过去,小小的人吓得呆愣愣的缩成一团任她打骂,等她停下手时顾二丫身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
夜深人静她火气平息后,想起白日的事,心中后悔不已。拿了家中的跌打药,她去了顾二丫的卧房。
那晚月色很亮,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顾二丫安静的睡在床上,月光亮的还能看到她脸上泪水干后留下的印迹。
她走近,撩开顾二丫的衣襟想为她抹药,然后,她看到了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诡异一幕。
小小的身躯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在月光的照射下,青紫色的伤痕仿佛活了一般,原本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大片大片的伤痕在一点点的缩小,变淡,直至消失不见,露出了原本光洁的肌肤——完好无损的——在月光下亮的像是要发光一般。
顾寡妇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凉透了,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又惊又惧的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瘦瘦小小的,面容五官都是熟悉的样子。
这还是她的二丫吗?
她浑浑噩噩的转身回了自己屋子,关上房门,浑身剧烈的发起抖来。
——这孩子来历可疑,会为咱们栖云村招来灾祸!
——都是你婆娘把这祸害抱回来才害了咱们大郎!!
以前不在意的话现如今如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炸的她脑袋嗡嗡的疼。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顾石生站在面前,一脸怒容的瞪着她。
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终于掩面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厨房,找到了菜刀紧握在手中,又来到了顾二丫床边。
她举起刀,想向床上的人砍下去,试了几试,终是下不去手。
她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的孩子,为什么会是这样?
举着刀的手无力的垂下,她流着泪,看着月光下那依旧熟睡的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寂静的夜里,因为哭的太久而显得沙哑的声音着了魔似的不停低问。
自从无意中发现了顾二丫身上诡异的秘密,又没有杀人的勇气,顾寡妇颇为沉寂了几天,冷眼看着顾二丫依旧如常的忙活着。
渐渐的,她也就想开了,如果顾二丫真是山中精怪所幻化,那也没什么可害怕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命也被拿走了,正好和丈夫与大郎在阴曹地府团聚。
想开了的顾寡妇又恢复了以往泼辣的性子且更加变本加厉,对顾二丫更是动辄打骂。但时间久了,看着顾二丫那小小的身影忙忙碌碌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照顾着这个家,顾寡妇的心里又觉得五味杂陈,对二丫有恨有怜惜,打骂逐渐少了,态度却愈加冷淡。
“娘,吃饭了。”
顾二丫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顾寡妇,收回飘散的思绪,顾寡妇默默的扫了一眼顾二丫的左手,冷冷的道:“放到桌上罢”。
顾家的日常并没有因顾二丫的手受伤有任何变化,顾二丫依旧要干繁琐的家务,一直到夜深人静才得以空闲。
她坐在床上,解开了左手上的布条,伤口处微微泛着红肿。她默默的盯着伤口良久才幽幽的叹口气,躺下来睡觉,一直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终于入睡。
第二天一早,顾二丫睁开眼睛就举起左手到眼前。
就着微微的天光,她清晰的看到左手背光洁一片,伤口已经不见了。
她心中一沉。
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这种体质,身上受的伤,睡一觉就好了。
刚开始发现时,她吓坏了,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奇怪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不敢告诉其他人,包括娘和引绣,她怕她们把她当怪物。而一直隐瞒着秘密,沉重的心理负担压的她快喘不上气来。
平时她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受伤,顾寡妇有时候动手打她时,她也躲着不让打到脸和手等裸露在外的部位。
她也十分庆幸顾寡妇这几年对她一向冷淡,而因为这个秘密,她也不敢再像小时那般向顾寡妇撒娇。
母女俩就这样渐渐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