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鲜红的眼泪
2000年秋天的滨海市出了一件轰动全市的特大交通事故，一辆从海东县开往滨海市的雪佛莱小汽车在沿海公路被后面一辆大卡车撞上并撞下了高速公路，撞翻在路基下的海堤上，路基与海堤落差高达十几米，车中的一男一女当场身亡。
他们，一个是滨海市前副市长程力，一个是程力现在的女友许知恩。
而肇事司机已经逃跑，这辆车又是被窃的车，已在前天报失窃，卡车司机一直在寻找着这辆车，并有不在场的证明。
这件案件之所以轰动一时，满城风雨，不仅在于死亡的一方为前副市长，而且，更在于，女性死者许知恩的女儿许贞念回到滨海得到母亲死亡的确切消息后，第一时间向警方报案，声称这是一桩谋杀案，杀人者是程力的前妻，滨海市卫生局局长吴雪凝。
许贞念在医院见到许知恩时，她已经被她的妹妹许知琴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擦去了脸上的血水，因为失色而亡的她，脸上也被许知琴抹上了一层胭脂而不那么惨白了。
她平静地躺在了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微微有些上扬，淡淡的眉毛，细长弯弯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许贞念只看了她一眼，扭头就冲了出去。
她既没有哭也没有崩溃，而是对着陪她一起来的程丽敏说：“我要去公安局，我要报案！”
程丽敏一愣说：“念念，你要报什么案？”
许贞念用手一指身后太平间，激动地：“她是被人谋害的！那个想杀她的人就是程吴涯的妈妈，程力的前妻——吴雪凝！”
程丽敏大吃一惊，她忙拉着急急地往外冲的许贞念小声说：“念念，你先别冲动，你先听我说，报案是要有确凿的证据的，吴雪凝再怎么骄横跋扈，也不可以去做杀人的事，更何况那是程吴涯的爸爸！”
许贞念浑身颤抖着说：“她一直想对我妈妈除之后快，她一直对我虎视眈眈，这一定是她的阴谋！一定是她叫人干的！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
许贞念冲出了太平间的大门，大门外有交通局的人，还有程力以前的下属。许贞念看到一个穿交警制服的人便冲了过去，情绪失控地说：“警察叔叔，我要报案！我妈妈，和程叔叔，是被人谋杀的！那不是一场交通事故，那是谋杀！是吴雪凝派人干的，她亲口说过要让我们都下地狱！”
那个交警正抽着烟，许贞念一边说着，一边摇着他的胳膊，把他的烟都抖到了地上。
交警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横飞的样子，忙说：“你你你不要着急，你慢慢说，我没听明白，你是说，吴雪凝派人制造了这场车祸？”
程力以前的下属和交通局的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还是先前那个交警冷静地问：“你是许知恩的女儿是吧？你有什么证据吗？”
许贞念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是她的心脏是激烈跳动的，她的四肢在乱颤，她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她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语无伦次地说：“她早就想除掉我们，她绑架过我，她威胁过我，她，她还，还找过我爸来，她来学校找我，就说我勾引她儿子，她，她把我拉到海边，要我，离开程吴涯，她还亲口说要搞我妈妈，这是她下辈子活着的乐趣！”
交警一时有点错愕，这时人群中一个人冷冷地说：“小姑娘，这么大的事，可不能瞎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在指控别人杀人，还是滨海市的一个干部，你可有什么真凭实证吗？不然，就是造谣中伤，你反过来要受惩处的！”
有人附和着说：“对呀，怎么能空口无凭说人杀人呢！”
交警有点醒悟过来说：“对，有什么证据你可以交给我们，我们可以帮助你做主，当然，你要是没有任何证据，就先不要在这里喧哗了，以免给当事人造成不良的影响……”
许贞念后退了一步，好似掉到了冰窖里，她突然明白，许知恩一死，她在滨海，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外人。如果以前她在滨海中学还有程力在背后的支撑，她尚且过得如过街老鼠，那么，现在程力都已经不在了，这些人，怎么可能为了死去的程力和死得无声无息的许知恩而把吴雪凝得罪了呢。
交警这时板起脸来说：“你想报案，我可以找刑警大队的人来，这已不属于交通事故，而是刑事案件了。所以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报了案，那你就要对报案负责。”
许贞念噙着眼泪一字一顿地说：“我对我说过的话负责！我对指控吴雪凝杀人负责！”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程吴涯从太平间里也冲了出来，他奋力挤进人群，一把拉过许贞念对交警说：“对不起，叔叔，她可能，可能受打击太大了，情绪不好，走，念念，咱们先回去再说。”
许贞念一听火了，奋力甩开他的手大叫：“程吴涯！你妈妈杀了我妈！你听到没有！她还杀了你爸爸！你要是想为你爸爸报仇，你现在就去找你妈妈好好问问！是不是她干的！”
程吴涯再次用力拉住她，把她拽出了人群，许贞念此时万念俱灰，满腔悲愤，她挣脱不了程吴涯的拉拽，她手脚并用地对着程吴涯踢打着，并愤怒地大叫：“你妈是凶手！你就是帮凶！你滚开！别管我，我要去报案！我要让你妈杀人偿命！”
程吴涯脸上，手上被许贞念抓出了一道道血印，程吴涯的表舅和程丽敏上来赶紧把许贞念按住了。
许贞念在地上挣扎着一边哭一边大叫：“你们害死了我妈！把我妈还给我！吴雪凝，我要你杀人偿命！”
程吴涯看着许贞念绝望地嚎啕着，他早已泪流满面。他也是刚才在太平间见到了程力，程力是开车的，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虽然已经被化妆师整理过遗容了，但也已经面目全非，他当时眼前一黑，再也无法承受，蹲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正在他哭得不能自已时，程丽敏跑过来一边拉他起来一边说许贞念在外面说吴雪凝杀人呢，他只好又跑了出来，此时他看着许贞念如此绝望，如此悲伤，他蹲下来用力抱住她说：“念念，你冷静点！咱们是要为他们寻找真相，我答应你，我一定跟你一起，寻找着那个杀人凶手！不管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一定和你一起，把他送进牢房！为我爸，为许妈报仇！念念！你要相信我！我也失去了爸爸！”
在程吴涯的怀抱里，许贞念放声大哭，然后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许贞念在昏昏沉沉中看到许知恩好像坐在她床边，她一跃而起用力拉住了她的胳膊。
许知恩的胳膊冰冰的，但是她依然弯眉细眼，微笑地看着女儿。
许贞念悲伤地问：“许知恩，你怎么扔下我走了？你要我怎么办？你扔下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怎么办？”
许知恩不说话，依然微笑着看着她，悲伤无比的眼里却流下了两行泪水。
许贞念绝望地抓着她的胳膊，她的身体，但是却抓不住，许知恩是一团气体，然后许知恩眼里的泪水变成了鲜血，安静地，不断地流淌下来。
许贞念并没有被这鲜血眼泪吓住，而是无比的绝望与无能为力的惶恐。
她看着许知恩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然后就消失在她的床头。
她双手在空中发狂地乱抓着，想抓住正在消失的许知恩，然后她抓到了一双有温度的手，她听到有人在哭着喊她的名字，她努力睁开眼睛，是许知琴。
许知琴哭着说：“念念，你可不要吓唬我呀！你妈没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呀！”
许贞念紧紧攥着小姨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小姨，我妈是被吴雪凝害死的！”
有人凑过来问：“谁！谁害死了我赵淑敏的闺女？！”
许贞念扭头，看到了姥姥，她抱住了姥姥放声大哭。
姥姥等她哭了几声便推开她，厉声说：“别哭了！哭有个屁用！你快说，谁要害你妈？！怎么害的？！”
许知琴忙说：“妈，你能不能别再添乱了，念念现在脑袋里乱着呢……”
许贞念哭着说：“没有！我清楚得很！就是吴雪凝害我妈的！就是程力的前妻，程吴涯的妈妈！”
姥姥一听，把靠近许贞念的许知琴一胳膊挤到一边板着脸说：“滚！没用的东西！你姐死了你就知道干嚎！你都不如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念念，来，跟姥姥说说内幕！姥姥给你作主，谁搞死你妈，咱们搞死她！”
许知琴恨恨地：“你才添乱呢！你说你大老远跑过来干嘛？！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那警察局正满世界找那个肇事司机呢，没找着前，念念一口咬定程吴涯妈干的，那是让警察找司机啊还是抓程吴涯妈？抓来了证据呢！念念你有证据吗？”
许贞念哭着说：“我就是证据，他妈亲口说要搞死我妈。再说，证据，那不是警察要找的吗？为什么你们都问我要证据啊！”
姥姥一拍床头柜说：“对！念念，你是人证，人证也是证据！姥姥支持你去报案！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对得起你妈！没想到程力的前妻这么歹毒啊！”
许知琴瞪眼看着这一老一小，气哼哼地说：“你们要是再这么胡闹，后面的事我可撒手不管了。”
姥姥坐到了床边的椅子里，气定神闲地说：“你不管就什么都别管了，念念有我呢。你带着你弟和你儿子，回吉祥去吧！”
许知琴措手不及地愣在那里，一直在门外守着的许知贤进来说：“哎，姐，有个叫程吴涯要进来看念念……”
姥姥大声地：“别让他进来，谁也不许进来！让念念好好睡一觉。”
许贞念却说：“舅，让他进来。”
程吴涯拿着一袋食物和日用品走进病房，许贞念是被他抱着进了急救室，急救室给许贞念打了点镇定剂，又送到观察室来，并建议要留院观察一晚。
程吴涯见到姥姥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鞠了一躬说：“姥姥好！我是，我是程吴涯。您辛苦了。”
姥姥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你就是程吴涯？你爸纠缠我闺女纠缠了大半辈子，最终害了她，现在，你又来纠缠我孙女，我们许家欠你们程家的？”
程吴涯愣在那里，程力的死几乎击溃了他，但他心里一直有个念头支撑着，就是要把许贞念保护好，他不能在许贞念面前露出崩溃的一面。
他心里想的是，他答应过许妈，答应过自己爸爸，要照顾好许贞念。
但此时，面对姥姥的质问，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作答。
许贞念看到平时反应敏捷的程吴涯此时却被问到好像断片一样，她轻声说：“姥姥，你也出去吧，我要和他认真地探讨一件事情。”
姥姥站起来，用愤怒的眼光看了程吴涯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程吴涯呆呆地站在许贞念的床边，许贞念抬头看着他平静下来说：“程吴涯，咱们就吴雪凝害死我妈和你爸的事来认真的谈一谈。”
程吴涯轻轻叹了口气说：“念念，我知道这事对你打击太大，我也知道我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许妈，但是，你要说雇凶杀人，那这件事，我暂时没有办法接受。我了解她，她有专横的一面，但也有善良的一面……”
许贞念的怒火从眼底燃烧着一直充斥到整个眼睛，她用手捶打着床铺痛苦地说：“程吴涯，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话呢？！你怎么就不相信你爸也是她害死的呢！”
程吴涯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眼里也有了怒火，他厉声道：“许贞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要我相信自己的妈妈杀死了自己的爸爸！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件事！”
许贞念伸出双手往下一压说：“行行行，我把心中的疑点一点点地告诉你。咱们冷静、理智、客观地来分析一下这件事。你能说服我，我就放弃报案的念头，我要说服了你，你陪着我一起去报案，可以吗？”
程吴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说：“念念，我再说一遍，相信我，跟你一样，要为许妈和我爸讨回一个公道。不管是谁害死了他们，我一定会和你一样，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许贞念紧紧盯牢他的眼睛问：“哪怕这个人是你妈妈吴雪凝？”
程吴涯咬紧牙关良久点头说：“对，哪怕她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