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另一个漩涡
许贞念如愿以偿回到延四中学,在滨海中学困扰她的问题不复存在。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许贞念在学校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中出乎意料地拿到了第一名,这使得原来的第一名许明哲产生了严重的挫败感。
许明哲并不是钢厂的子弟,他父母生意做得还挺大,是低调有钱人,因为他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第四胎。一个家庭有三个超生的娃,而且都有户口,那说明这家庭是真有钱。
许明哲没有参加过奥赛,但一路走来他都是第一名,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不过他对许贞念的挑战是这样的。
他找到许贞念说:“原来你就是许贞念啊。这次我认输,下次你来找我认输吧。”
许贞念爽快地说:“行啊,击掌为约!”
两人伸出手掌对拍了一下。
许贞念对于这样的挑战是心存愉悦的。但随之而来的烦恼并不在学习上,也不用再担心老师的站队问题,更不用考虑还有无形的两股势力伸手进校园内进行搏杀,然后祸及到师生。
延四中学带给许贞念的烦恼是,干扰的事太多。
比如魏秋丹在两年半的时间里都是她电话那头的开心果,可不曾想见了面以后许贞念给了魏秋丹一个下马威,魏秋丹更绝,给了许贞念一个见面礼是:“我有一个男漂,你见不见?“
许贞念惊呆了,早恋在校园是一直是野火烧不尽的架势,但这么理直气壮的还真少见。
许贞念奇了怪了,就说:“哎,红毛丹,你就不怕我告我魏大舅去!两年不见你不但人长胖了胆也肥了啊。”
魏秋丹气呼呼地说:“我哪胖了?我还比去年瘦了整整两斤呢。”
许贞念不客气地:“你就是胖了,还有,你那个什么男漂,我不见,我要见了我一准告我魏大舅!”
魏秋丹极其认真地:“那可是你自己不见,别以后跟别人说姐们儿我不讲义气,不告诉你有男漂。”
许贞念看着她屁股一转要走,一把揪住她说:“你回来!你男漂谁?我认识吗?我瞅瞅。”
许贞念没想到回来和魏秋丹结伴出行的第一件事是瞅她男漂。
所谓男漂,在延四中学不是男朋友的叫法,看到那个漂字没?就是这只是女孩心中那个漂亮的愿望,“他要成为我的男朋友”,但是呢,还不能到公开示意的那一步,因为早恋这件事,还是不能公开干的,不然极有可能被学校直接就开除了。
眼看要高考了,上不上得了大学另当别论,高中文凭还是要一张的。不然以后到社会上混就等同于文盲一样。
延四中学毕竟原来是钢厂的厂校,对钢厂的子弟还是特别照顾的。
所以男漂这个事,只能让极少的几个朋友私下知道,满足一下小小范围内的那种虚荣心。
魏秋丹心中的男漂是延祥市最豪华最富丽堂皇的“极美”理发店发型师007号。
这是个瘦小的南方男孩,染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五官精致小巧,好像还没发育的样子。
许贞念透过玻璃橱窗看着那个007号,回头说:“红毛丹,他不是个童工吧?”
魏秋丹现在的头发就是他设计的,因为学校规定要么短发,要么把长头发扎起马尾巴,但不能染发,也不能烫发。所以魏秋丹就在短发上变了花样,一边长一边短,前留海还像被狗啃了三口。
延四中学的女生在统一的校服下,都会露一点长长的内衣出来。在规定的发型外,都各显神通地显示着独特的,女性的小心思。
她们都格外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只要能引人注目,就要不择手段,别出心裁。她们更在意的是自己在校园内的“知名度”,而不是成绩的排行榜。
许贞念对魏秋丹男漂的评价让她炸了锅一样叫:“大头念,你不要去了什么滨海回来就看麻麻不顺眼,我告诉呀,这是我暗恋了三年的帅哥,我这红毛丹就是他帮我染的,当时他还是个小学徒,可现在人家是个发型师了,你看人家多努力。我就喜欢这么努力的人。”
许贞念一把搂住她说:“你别炸了庙似的,别嚷嚷,走走走,我给你买冰淇淋。咱们好好唠唠。”
然后就有了她们在冰淇淋的神对话。
许贞念:“你不考大学你想干嘛?”
魏秋丹:“满世界都是没上大学的,那谢大眼(谢欣然)爸还只是初中毕业一样挣大钱啊。那我们小区对面开烧烤店的胖大姐字也不认几个啊。那我爸都上了警校当上干部了也没我妈开便利店挣得多啊。那满大街老鼻子(老多)开豪车的大哥你问问有几个大学毕业的?”
许贞念:“那是上大学的都不屑在这儿混好吧?你不也去过京海,津深,首府这些一线城市旅游过吗?你咋没想着要走出延祥呢?”
魏秋丹:“你认识我堂哥魏祖新吧?他可是我家出的高材生,那我婶因为这上了一本的儿子骄横的,在我们魏家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爷奶差点把她当菩萨供着了。那毕了业在京海,租着房上着班,工作了十年,又把我婶我爷奶都压榨干了才在京海买了个小房,天天苦哈哈上十几个小时的班,天天挤地铁挤成个大饼,月月愁房贷,我婶去住了一星期,差点让小俩口离婚。挤地铁,加班,吃外卖,有意思吗?”
许贞念:“你那都是负面的,你就没挣脱掉你现在生活圈子的思维。”
魏秋丹:“我笨,我记不住,我学习能力有限,我有自知之明。但我不觉得自己前途暗淡。我将来要上美容美发学校,我要开个延祥市最时尚的美容店,我挣大钱,我嫁个帅哥,我买个小车,我生一对儿女,这就是我的人生梦想。”
许贞念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
魏秋丹觉得对方已经理屈词穷。
许贞念叹息着说:“红毛丹,我咋觉得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呢?”
魏秋丹翻了个白眼说:“我咋觉得你这次回来变得拿腔拿调,老气横秋了呢?你被滨海人洗脑了吗?除了读书你脑子里还有个啥?”
许贞念居然无言以答,然后把脑袋倒在桌子上说:“红毛丹,你好歹努力一下好吗?你这一生就现在是给你机会通过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的,以后想要通过自己一个人努力再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很少了,因为以后就算你一个人努力了,那决定你命运的人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你明白吗?”
魏秋丹把最后的冰淇淋汁倒进嘴里说:“你说饶口令呢?行了,不跟你这瞎白虎了,李巍巍码人呢,你去不去?”
许贞念不解:“码人?干啥?他打比赛吗?啥球?”
魏秋丹一脸不可思议地:“哎,你不会连码人干仗都忘了吧?”
许贞念一惊说:“他要跟人打架?”
魏秋丹不以为然地:“我们现在不现打,体育宫冰场上有保安,我们现在都比阵势,谁码人多,谁带的女孩盘儿条儿正,就谁赢。”
许贞念一把抓住她手说:“不许去,别二虎八鸡的(傻乎乎的),咱们上你家去,我见魏大舅去。”
魏秋丹比许贞念矮了半头,力气也没她大,硬是被她拽着往前走。
“哎,大头念,你要干哈呀?我不去他们肯定啐我没尿性……哎,你是不是要跟我爸说我男漂的事?哎,你说话呀。真闹听(真闹心)……”
许贞念既没有跟魏大舅告魏秋丹男漂的事,也没有说李巍巍码人干仗的事,她先去魏秋丹家开的小超市买了两箱牛奶和一瓶酒,然后去魏家蹭了顿晚饭。
许知恩说过,有重要的事一定要找魏大舅。
许贞念觉得魏秋丹就是个重要的事,但在魏家的饭桌上,她不知道如何说起。魏秋丹因为她的阻挠没能给李巍巍助阵,这一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饭后李巍巍就来了电话了,一接通就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生气地喊:“红毛丹,我当你是老铁,你摆我一道,你要说不来我码别人了,我输了你高兴了吧?”
许贞念一把抢过电话说:“李巍巍你几岁了还玩这把戏?你以为你是嘿涩灰老大啊?你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啊?你是有当流氓的潜质啊还是有当老大的材料啊?你想跑偏你一个人跑去!你要敢拉红毛丹、吴心艺、李世慈她们,包括延四中学的任何一个学生,你等着我上门削你皮儿串儿!”
李巍巍赶紧把电话挂了。
魏秋丹斜眼看着她说:“我看你有当嘿涩灰老大的潜质。”
许贞念回家时,走在钢厂宿舍区小马路上,总感觉后面有人。她几次回头,路人行人不少,还有大妈们在路灯下跳舞的,所以安全系数还挺高,但她总隐隐感觉有一丝的不安。
她加快步伐走进楼道,就听到小姨家传来了两口子激烈的争吵,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许贞念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她对李巍巍、魏秋丹有拿捏的本事,对小姨和姨夫的家事可吃不准了。她转身想走,又觉得躲也不是个办法,以后还有大半年要在这家里住呢。
许贞念正犹豫为难之际,看到有两个人从楼底下上来,打头的那个人从她身边挤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后面那个男人,看到她,露出笑容说:“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呀?”
许贞念借着楼梯间昏黄的灯光看清楚了,那个人正是上次跟踪自己和刘家杰的人。
许贞念突然感觉到了害怕,她身子贴到了墙上想把那个人让过去。
那个人很温和地说:“我找你小姨夫,你不要害怕。”
前面那个人已经在很大力地拍着小姨家的门。
开门的是刘家杰。
小姨夫见到楼梯间的那两个人,如同见到了鬼一样,眼睛里都是恐惧,然后颤抖着说:“咱们能不能,出去说。家里不方便。”
跟踪许贞念和刘家杰的人很爽快地:“行,我们也正好没吃饭呢,走,咱们边吃边聊。”
小姨夫换鞋的时候差点摔倒,还是儿子扶了他一把。
许贞念看着小姨夫领头下了楼,很像是被身后的那两个人押解似的。
那个人还回过头来对依然贴墙站着的许贞念一笑说:“别紧张,回去吧,一会你小姨夫就回来了。”
许贞念赶紧跑回屋,猛地关上门。
小姨坐在沙发上还在抽泣中,地上碎了几个碗,饭桌上一片汤水。看来是在吃饭时发生的争吵。
刘家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门紧闭。
许贞念拿起扫帚去扫地,小姨哭着说:“别管!让他回来弄!把家都败光了不算还要拆家,这日子没法过了,明天去打离婚。”
许贞念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喊:“杰宝你出来!帮着一块收拾!”
刘家杰在房间里叫:“谁砸的谁收拾!我不管!”
许贞念敲他房门说:“那明天起,小姨,你也不用做饭了。谁吃谁做饭,谁衣服谁洗,谁的学费谁交,谁也不用管谁!“
小姨抽抽嗒嗒地:“爷俩都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咋这么命苦啊。念念,你姨夫借了高利贷了,那两个人是来要债的。“
许贞念心里一沉,在钢厂,谁家要是欠了高利贷那就是个灭顶之灾。
钢厂的下岗工人买断工龄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定的补偿金,许多人分流到社会上后拿这些补偿金租个店面,开个小店,便利店啊,小饭店,网吧,卡拉ok房,洗浴等等,以门槛低的服务行业为主,以此解决全家人的生存问题。也有一部分携家离开钢厂外出打工的。还有一部分人,像许贞念的小姨夫,就一直想通过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现金做点翻倍的生意。
就这样一脚踏进去,不但没挣到钱,债却越滚越多,人也越来越急红眼了,最后还欠上了高利贷。
许贞念收拾完地面,刘家杰慢吞吞出来了,收拾了桌面。许贞念又把厨房收拾了。
小姨哭累了,呆坐在沙发上,刘家杰躺在沙发上用手机打着游戏。
小姨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背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地看着他,又说:“儿呀,我就是舍不得你……”说完眼泪又出来了。
刘家杰不耐烦地看她一眼,继续打游戏。
许贞念拉了把椅子坐到小姨对面说:“小姨,你别光哭呀,说说小姨夫到底欠了多少钱?”
小姨抹着眼泪说:“他不说,那我就知道肯定是天大的数字,他怕吓着我,我今天都咬牙说卖房还了,他说那还差着远呢。念念,你知道小姨家最值钱的就是这厂区宿舍了,要是这都填不满,可怎么办呢?”
许贞念想了想说:“你没找亲戚朋友借借?”
小姨摇头说:“前几年都是千儿八百的借,都还了利息了,这几年利滚利的,那借方还把我们的债卖给另一家汉国的债务担保公司了,听说那家汉国公司要债的都是心狠手辣的。我这害怕呀,念念。”
许贞念没想到自己逃离了是非之地的滨海,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是非漩涡,而且深陷这个漩涡的人,还都是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