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白茯飞身下来,停在了众人跟前。
她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是!”
众人起来,昆布走上前,目光在白茯身上扫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伤口后,才松了一口气道:“殿下,属下该死,惊扰到殿下休息,幸好殿下无事,否则属下万死难赎己罪。”
他身为白茯亲卫军统领,负有保护翁主安全之责,翁主府以及郡守府均有亲卫把守日夜巡逻,就是为了以防刺客刺杀。
即使因前阵子蜀中流民叛军闹得太过,他前去镇压了一阵子,可府中防卫事宜他仍然不假人手,日日都要飞鸽传讯亲自过问!
没想到,千防万防,竟然在他回城述职时,便被刺客如闯空门一样闯了进来!
这岂非他失职之过!
说到这里,昆布又重重跪了下去。
“请殿下责罚!”
他跪的太果决,就像一块铁石一样重重砸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叫旁人听来不免有些为他的膝盖担忧。
可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将军,你怎么跪下了,翁主这不是没事吗?刺客咱们也抓到了,都好好的呢,翁主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怎么会罚你呢!”说话的是乌恩,他原本还沉浸在战斗的快感中,还没回神就看到昆布跪下了,有些不明所以。
在他看来,只是有刺客闯了进来,谁也没伤到,翁主又是个好人,没有那些矫情贵人的臭脾气,怎么可能会责罚他呢,昆布大哥真是太小心翼翼了,翁主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罚他呢。
“翁主……”乌恩还想说两句,却忽然被昆布打断了。
“乌恩,别说了。”
昆布扫了乌恩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乌恩终究是刚从奴隶恢复自由身,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他不知道昆布为何要跪。
白茯却明白。
她淡淡地看了眼昆布,眼里没有什么神色,看不出任何喜怒,只平静地说了句,“是该好好罚你。”
听到这里,昆布心沉了下去。
果然,他让翁主失望了吗。
虽然心里很是失落,但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脸上倒也没展露出太多表情,仍然是那副坚毅可靠的模样,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待翁主的处罚。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忽然旁边冲出来一人,那人长得高大魁梧,模样狰狞,这样一脸凶神恶煞的冲出来,激起了乌恩的强烈警惕,以为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刺客要搞自杀式袭击,他噌地一声蹿到白茯面前,拔出了佩刀,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谁知那人却在距离白茯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要罚就罚我吧,千万不要罚昆将军!”
白茯有些讶异,这人是谁?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冲了出来。
“你是?”
她一边问一边望了过去,这人长得高壮,一道刀疤从额头划至眉尾,平添了几分血煞之气,虽然长的是能吓哭小孩的模样,但是跪着的姿态太过于忠诚顺服了些,白茯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殿下,我是赵虎啊,你忘了,当初您征兵到我们村,我还见过您一面呢,还有半年前神巫宫废墟深山……”
赵虎没想到殿下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有些失落,不过随即又打起了精神重新自我介绍了起来。
赵虎?
神巫宫?
深山?
他就是之前那个昆布搏斗的汉子?
想到这里,白茯又看了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
啊,有印象了。
“原来是你啊。”白茯笑道,然后挥手让乌恩下去了。
赵虎见翁主终于想起了自己,咧开嘴笑了起来,可是一想到他冲出来是为了什么,立马又严肃了起来。
他双手抱拳,行礼道:“翁主,我是今天晚上府里值夜巡逻的亲卫队队长,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刺客,才惊扰到了您,要罚您就罚我,别罚将军!将军在外面守关击退敌人这么辛苦,这才回来两天,本该好好休息的,但是这两天将军却没闲着,只要有空就亲自来校场检查我们的功夫,重新布置安排巡逻人手,生怕闯进来一个刺客害了您,不止这样,就连殿下院子里多了颗碎石头,将军都要捡了去,生怕殿下一不小心摔了受伤,他对您的忠心,我赵虎都看在眼里……”
说道这里,赵虎看了眼昆布,他有些心虚,将军现在身为翁主的心腹,却连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一点都不放过,没想到他只是分内之事,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真是有愧将军这么信任他,让他担任小队长一职。
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更心虚了,可是他终究是个汉子,做不到看着别人因为他的失职被罚,就又重新抬头,准备继续请罪:“殿下……”
“赵虎!”
赵虎刚开口,就忽然被人打断了,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几分僵硬,像是想要掩藏什么一样,没了往日的平静。
赵虎讶异地往旁边看去,就看到了自家高大威猛,是狼是虎都敢上的将军,竟然露出了一副不知所措难为情的表情。
???
乖乖。
是他看错了么?
赵虎心道,怎么将军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一时之间,这等奇观让赵虎大为惊叹,竟然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就这么傻愣愣地盯着昆布。
白茯也是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昆布,心里有些感动。
没想到她当初只是一时心软救了他一命,竟然就收获了这么忠心的一员下属。
昆布现在可不是什么人人鄙夷的奴隶了,而是地位仅次于她的亲卫军统领将军,竟然还做这种小兵卒应该做的事。
她柔和了脸色,微微笑了起来,看向昆布的眼神也冰消雪融。
其实她本也没有生气,只是……。
这笑声拉回了赵虎的注意,一抬头发现竟然是翁主在笑,而且笑得阳光和煦,没有一点发怒的迹象,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应该是没事了,太好了。
白茯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有些故意欲抑先扬道:“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昆布还没说什么,赵虎就率先一步,喜气洋洋道:“殿下您不生气了?”
白茯没理他,走上前,站在昆布面前,微微歪了歪头,像是有些不理解似的说道:“怎么还不起来?”
昆布抬头,发现白茯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还没等他说话,赵虎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一把抓过昆布的胳膊,撑着他起来了。
他道:“将军别跪着了,你没看翁主殿下都笑了吗,她肯定不生气不会罚你了!快起来向翁主殿下道谢啊!”
赵虎想的简单,一心只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白茯这时却开口了。
“谁说我不罚了!”
“啊?”
这一声把赵虎说懵了,昆布也一样。
白茯就是故意的,看着昆布此刻和赵虎一模一样蒙圈的表情,内心暗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昆布一向正经严肃,实在是太过刻板无趣了,逗逗他也好。
不过说到正经的,他也的确该罚。
即使今日不是他当值,可属下犯错,他身为亲卫军统领难道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白茯道:“今日之事,暴露出了府内防卫不力之缺漏,昆布你身为统领,整个翁主府的布防都出于你之手,偌大一个翁主府,府内巡逻人数数百人,竟然还让几个刺客闯了进来,这是你布防失利所致。自然该罚!不罚何以服众?”
此话一出,虽然白茯的语气仍是十分温和,可其中意思赵虎和乌恩却是听明白了其中之意。
原来如此,那确实该罚。
可是……
他们俩顿时变了脸色,可是该怎么罚?
会不会罚的很重?
他们看向白茯,而白茯却看向昆布,“我今日罚你,你可有怨言?”
“属下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这自然是真心话。
今日之事,无论放在哪个主子身上,都必当受罚,当场打杀了都是有的,昆布从前当人奴隶时见过不知多少这样的事。
也只有殿下如此心善了,竟然还用这么温和的语气问他。
“那就好。我就罚你……”白茯说道这,顿了顿,昆布无话可说,默默跪在地上,领罚。
白茯眼珠一转,发现所有人此刻都在看着她,那期盼求情的小眼神,可以看出来昆布在他们心中威望有多重。
她笑了笑,不管威望多重,做错了就得罚,若无纲纪法正制衡,如何御下。
不过,昆布也不是故意的,所以——
“自去领二十棍吧!”
二十棍?
这话一说旁边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乌恩赵虎。
他们现在哪个不是刀枪火海里拼出来的,早就练成一身铜皮铁骨,二十棍,就跟挠痒痒似的。
乌恩高兴地咧开了嘴,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他率先跪了下来谢恩,口中称谢道:“多谢殿下开恩!”
说完立刻过去把昆布扶了起来。
“将军,快谢恩起来吧,还是殿下心疼你,才二十棍,这是殿下心疼你呢!”
心疼?
白茯听到这句话,脸色古怪了一瞬。
她瞥了一眼乌恩,心道有这么说的吗,身为统领失职自然该罚,可昆布办事能力她一向看在眼里,今日刺客刺杀一事处处透着古怪,这群人出手带着一股子狠辣苍凉,穿着也有别于雍州人。
想到这里,白茯又扫了一眼从方才就一直默默待在所有人身后的苏榭一眼。
若她没有猜错,这群人应当是尾随冲着苏榭来的。
既然有这等本事,想来摸进府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她才意思意思罚昆布二十棍全了这纲纪发证之理罢了。
怎么被乌恩说的,像是她和昆布有什么一样。
白茯摇了摇头,啧。
这边昆布听了却是心里一动。
心疼?
不知为何,他被这两个字烫了下,从心脏涌出一股热流,流向四肢百骸,一股难言的激动从他的心底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白茯,想要去看清楚她的表情,去看清她是不是真是这个意思,却发现她正在摇头,脸色有些无奈,完全不似乌恩说的。
他原来亮起的眼神忽然停滞,灰暗了下去,不自觉扬起的嘴角也僵停在了半空,然后慢慢落了下去。
殿下,她——
并没有这个意思。
是啊。
他在想什么呢。
昆布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番。
为什么总是要生出这种无谓无望的期盼呢?
殿下是天上的仙女,他是凡间的草芥。
两者之差,如同云泥。
他怎么敢奢求高贵的神女,会为凡间的尘泥停下脚步驻足?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便释然了。
他很快地整理好了心情,恢复了以往那副忠诚桀骜的模样,他双膝跪在地上,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道:“谢殿下开恩!”
白茯并不知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昆布心里如何从飞扬变成失落又重归与平静。
她见昆布谢恩了,她笑了笑,才道:“起来吧。”
“是。”
昆布很听话,起身后就打算去领罚,只是才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叫住了。
“事情还没解决,就急着去领罚?”
昆布回头,看见白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见他回头,还挑了挑眉,笑道:“难道这些刺客,留着我来审讯吗?”
白茯视线扫了一眼那些被束缚在地昏了过去的刺客一眼,昆布也跟着看了过去,经过一番搏斗,这些刺客身上都已经满是鲜血,看着是有些血腥脏污,若要审讯必须要唤醒他们,难免会脏了手脚。
可是审讯刺客,哪用得着殿下亲自动手,她只要搬张椅子坐着指挥别人就好。
而且,审讯也不是他擅长的。
他从前是个奴隶,现在是个武将,一直以来最熟悉的莫过于上阵杀敌,哪里懂这种阴私之事。
昆布有些迟疑,回道:“审讯并非属下所长,如果殿下要审讯,可以将卢家令召来……”
“噗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一声嗤笑打断了。
“哎呀,我说昆将军,你怎么就这么急着去领罚,殿下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叫你审讯你就审讯,怎么还说这么多废话呢,难道你要违令吗?”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忍笑打趣的意思,一瞬间就冲淡了此处血腥严肃杀伐的氛围。
所有人朝声源处看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殿下和将军面前这般放肆。
等看清了来人,众人心里那股“果然如此”“原来如此”的心思就此起彼伏了起来。
“珠儿?”
白茯率先念出了那个名字,接着就叹了口气道:“不是让你好好在安全的地方带着吗,你不懂功夫,万一被伤着了怎么办。”
不错,来的正是珠儿。
珠儿上前,笑道:“殿下,奴婢还不是听见这边没动静了,想来殿下那么厉害,那些臭刺客哪里是殿下的对手,所以奴婢猜这里肯定安全了,才出来的。”
说着,便把手里的披风给白茯披上了。
“夜里风大,殿下小心着凉。”
白茯笑了笑,“知道了。”
珠儿笑了笑,然后没再说话,退后几步,待在了白茯身后,等站定后,顺便又用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了昆布一眼,像是在用眼神说“还不赶紧留下来”。
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瞪眼威胁,这还是头一次,昆布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珠儿说得没错,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他对白茯道:“是,殿下。”
白茯见他听话,自然也没漏过他脸上的神情,他回头看了珠儿一眼,恰好看见珠儿还没收回来的眼神。
她用手在珠儿头上敲了敲,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这鬼灵精的小丫头。”
珠儿捂着脑袋,假装被打痛,呲着大牙,讨饶地扯了扯白茯的袖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这边,她们主仆二人互动着,那边昆布就已经高效率的安排完任务,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起来了。
没一会儿,廊下已经放好了桌椅茶水,果品点心也都上来了,院子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还有人打来了七八桶水。
等白茯在廊下椅子上坐好时,刺客们已经“哗”的一声被冰凉的井水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