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天下多少熙攘
狗蛋将马拴在院门外一桑树旁,正欲坐到近处石上,静心聆听这许久未曾有机会听闻的美妙音乐,琴声却已忽然停止,而脚步声渐近。
有一人松形鹤发,布衣芒履,自院门缓步走出,笑道:
“琴韵悠扬,却忽添几分倦意,必是有大贤在外聆听。”
狗蛋连忙拱手施礼,水镜亦含笑还礼。
双方见礼,狗蛋双手却仍环在胸前,忽然目光一转,向右微微侧头,右手微落,左手指向一旁不时鼓鼻吩哧的坐骑,眉眼含笑。
司马德操则是嘴角翘起,笑意更浓,一边伸手请狗蛋进入院落,一边笑答道:“好,好,一呼一吸,十丈可闻,定是千里宝驹。”
狗蛋儿随之进入院落,房前院内有一张石案,其上横放有一张古琴。
“在下姓李名狗蛋,字游玄,亦是颍川人士。山野村夫,虽常闻先生盛名,却未曾得见。如今有幸在新野刘皇叔帐下当值,又无战事,乘此良机,特前来拜访先生。”
“好,好,良才遇贤主。”
两人走进草堂,分宾主坐定。
见狗蛋并未开口,水镜问道:“昔日刘使君机缘巧合之下,曾来此处暂歇,我与他曾彻夜畅谈。刘使君乃当世少有的仁德之君,游玄能在使君处入仕,也算得遇明主。”
狗蛋谦逊道:“籍籍无名之辈,承蒙使君不弃,方能得一安身之所。”
“嗯,好,好,正是伏龙腾飞时,定能一展雄才。”司马德操颔首称好,随后问道:
“徐元直如今安好?”
“安好,如今新野连遭战事,需一人主持政务以整军备。刘使君则是带着关、张两位将军,前去拜访诸葛孔明。想来,待荆州稳固,使君会与元直同来拜访先生。”
“待荆州稳固……也好[蓬霏1] ,也好。只是可惜,孔明此时应该不在家中。”
“哦?不在家中?”李狗蛋表示疑问,身体略微前倾,以待水镜先生解惑。
“昨日孔明倒是来过此处,称要前往鹿门山探访庞德公,三两日间应该是不会回来……刘使君怕是要白一遭了。”
狗蛋笑答道:“不白走,孔明心中志向与胸中安邦定国之策,以使君现在的状况其实不太足以供其施展,若是能使卧龙知晓使君之诚,便不算是白跑了。”
司马德操略微有些惊诧,笑道:“好,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刘使君否极泰来,又得一大贤之才。”
李狗蛋见司马德操面上笑容十分真挚,尽显欣慰之意,便问出了心中疑惑:
“先生既以刘使君为明主,又与使君有缘,为何不愿辅佐使君成就一番功业?先生经世之才、统兵之略,应都不逊于当世任何人。”
水镜只是笑着,打算引开话题,却见狗蛋目光如柱,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便悠然道:
“时机不到,天数如此。”
时机不到,不是时机未到……狗蛋咀嚼着两句话,继续问道:
“先生能知天命?”
水镜谦逊道:“呵呵,略知一二。”
“亦可知寿岁?”
“呵呵,略知一二。”
……
狗蛋陷入沉默:史载,公元208年,曹操大破刘备于新野,得司马德操,正欲重用,司马德操便因病亡故了……
“那……先生何不早些辅佐刘皇叔,指点其破局之法?”
“好,好,游玄想的也很好,既知破局之法,局势定能有所转机。”
狗蛋不禁有些疑惑,水镜知道破局关键所在,却不曾施为,这是为何?总不可能是因为懒吧,比懒应该没人胜过自己。
和殆汉皇叔一样为了面子?若为了面子、荣誉这些虚的,水镜先生大可在群雄并起时便投了一方群雄,以自己的名望与学识试着纵横捭阖、横扫寰宇……正是觉得荣誉、名利不值一提,才会认为入仕为官当为经世济民,忧虑一生抱负所托非人。
“先生尽可放心,若先生学问不宜宣扬,游玄定不传与任何人,万望先生解惑。”
司马德操笑着连连摆手:“非为别事,畏吾心惭者也。”
李游玄默然。
李游玄虽然追求自在,讨厌束缚,但亦尊敬能知行合一之人,更敬佩从心所欲而水利万物的贤人。
想到自己有些太游戏人间了,他心中有些愧疚,彻底断了请水镜先生出山的念头,转移话题道:
“庞德公亦是如此想?”
“……”水镜先生有些无奈,一时竟忘了应和。
彻夜长谈后,李游玄与水镜告别,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这是自己“此世”首次与人畅谈心中所想,也是首次得遇知己——虽然能聊得来,是因为对方是好好先生,而非两人价值观、性格恰好十分相符……
能通晓天地变化之理,看尽人心,而为百姓截取生机的是圣人;试图以万民为棋铸造自己功业,以图权倾天下或留名青史的是帝王、名相。
前者数百年难遇,后者不知凡几。
既然如此,那自己称有改天换地之能,不外求功名利禄,而内求心中安适的之人为大贤,总没什么问题吧?
值此乱世,能与后世难觅的大德之人闲谈,委实是件美事。
嘛,自己再懒散也无法与世无争就是了,自己有一执念……必须执棋。
晨光下,李游玄牵着骏马,携两袖清风满载而归。